第二日,整个军营苏醒得比往日更早,拔营启程之时,晨光只怯怯地氤氲开天幕的一角。
主要的辎重车队在京城补给得满满当当,已率先往南出发。
游骑营的人马担任开道以及侦查的职责,分布在主力军队的前侧与外围。
往后是骑兵,再往后是数量庞大的步兵,最后面则是那些被邀请一同南下的官员们。
柳忆春和沈雍则一同坐在还算宽敞的马车之中,被骑兵护在中间。
车架开始行驶时,斜斜的朝阳已透入车帘,而车内两人似乎都没有开口的意愿。
马车行驶的速度不算快,在现代习惯了高铁这种东西的柳忆春甚至觉得像在坐摇摇车。但想着后面一长串乌泱泱疾走的步兵,她又觉得自己这么想有些刻薄。
昨天在沈雍那里还真就洗了一上午衣服,累得她吃了午饭后倒头就睡,直接睡到日头开始西斜才醒。
然而更可气的是,她刚醒就听到银画在门口与士兵交谈,说明日晨起后,将自己的行李收拾好即可,帐篷里的床褥、桌案等物件都不必管。
敢情沈雍那小子让她洗那么多床单被套是在玩她呢!
柳忆春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一眼也不想看到他。
昨天弯久了的腰现在还痛着,她自顾自闭上眼睛毫无形象地在一旁倒下,惹得一旁的沈雍不悦地蹙眉。
这个公主,真是毫无礼节可言。
这么当着他的面侧躺着,身形曲线毕露,看来她还是将他的话当耳旁风。
沈雍收回目光,从袖口掏出一个小药瓶无意识在指尖把玩着。
要不要给她试试呢?
范卢风今晨才把这瓶能让人多梦的药给他,他原本毫不犹豫就要给她用,可又总是莫名回想起与她同眠的第一晚她哭着被困在梦魇中的样子。
做梦都不敢高声呼救,只溢出些细碎痛苦的闷哼,醒来后人也呆呆的。
真的要再给她喂药,助长梦魇吗?
这人嚣张跋扈,不知廉耻,还惯爱与他呛声,就该让她多受点教训才好。
可沈雍转念一想,这一路上有胡家人在,他们多与她讲讲胡贵嫔与她的往事,能刺激她想起一些事情来也未可知。
如今可能知晓当年内情的人,老皇帝与胡贵嫔已死,再除开逃走的楚珣与楚家人,就只剩眼前这个忘却前尘的当事人了。
要不......还是对她和缓些吧?
这么难得的一条线,可不能轻易断了。
念头落定,沈雍将药瓶收回了袖口,继续闭目养神。
马车一路向南,行到晌午时分才停下来休整。
沈雍去与他的一众部下商讨要事,柳忆春也终于可以暂时跳到地面上透口气。
“请柳夫人安,可曾用了午膳?”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柳忆春猛地回头,只见竟是胡家那位老者,这具身体的外公。
秉持着最基本的礼貌,她也对他浅浅一笑,“还未,不若胡大人与我一道?”
“多谢柳夫人。”
说话间,二人走到一旁的树荫下,银画为柳忆春取来餐食又铺上毯子后,二人席地而坐。
胡峯率先开启话头,“时光飞逝啊,当初兰娘也是差不多在你这个年纪入宫的,没想到,昭昭前半辈子享了公主的福,后半辈子还可以享新朝的福,你可比你母亲的命好啊。”
柳忆春喝着粥,分出一缕神去听他的话。
行军途中为了方便,伙食营好像只会提供这种热食,除此之外就是冷冰冰的干粮。
好在她很喜欢喝这个东西。
胡峯说完后,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
柳忆春也察觉到了,可她方才没有从他的话里得到半点感兴趣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又往嘴里塞了一口粥,她直接问道:“胡贵嫔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见她的提问,胡峯被沉默弄得有些僵硬的表情终于和缓下来。
一上来就把天聊死了,他这老脸往哪放?
“兰娘啊,是一个乖巧孝顺、有大局观的人,从小就严格要求自己,后来凭着一身本事入了宫,得了宠,胡家能有今天少不了她的助力。”
柳忆春蹙了蹙眉,“我是问,她本人是什么样子的?”
“啊...?”
柳忆春见他不解的样子,眉头蹙得更深,“你们从前不是感情很好吗?”
胡峯直觉她的话语有些尖锐,可又下意识觉得一个简单的小姑娘不足为惧,于是又拿出惯有的一套说辞对她讲起来,神情也很是慈爱。
“那是自然,兰娘啊,有什么好东西好事情都想着家里......”
“......”
柳忆春在心里悄悄打了个哈欠,她觉得这个老头听不懂人话,简直像个只会一套话术的传.销头目,说来说去都是什么“女子该为家族着想”“毫不出格的女子最是优秀”这种奇葩论调。
听烦了,烦到她自动屏蔽掉了他后面的话。
得亏是良好的素质,才能让她摆出一副乖巧的笑脸神游天外。
唉......这件事情怎么不如她想象中有趣啊?
还是沈雍好玩。
回到马车上,军队重新启程。
柳忆春破天荒地与沈雍搭话:“去洛都要走多久?”
沈雍颇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最快要两个月。”
“那这一路上还会打起来吗?”
沈雍意味不明地问:“你希望打起来吗?”
若是再生战事,必是有不服他这个叛臣的人前来挑事,而最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便是旧朝余孽。
这位前朝公主,会盼着有人来救她吗?
但出乎意料的是,柳忆春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像看傻子一样看向他。
“当然不希望打起来啊,打仗就要死人,死人可没什么好。”
虽然她总是陷入无聊,但她还没有恶劣到要用别人的命来消解无聊的地步。
沈雍被她的语气冲得一愣,随即嘲讽,“想不到懿春公主竟是个博爱之人。”
柳忆春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撇撇嘴不再说话。
晚间,运着物资的辎重车队已率先在落脚点扎好了营帐。
因着第二日还要赶路,一切从简,沈雍的帐篷规格比在京郊小了一些,但也算宽敞,不过柳忆春依然看他不顺眼,便和银画一起跑去挤卫大娘的帐篷。
沈雍对此倒是没说什么,自从宫宴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提出过要她一起同眠。
倒是“洗衣服”这个惩罚被他延续了下来。
晚间修整的时候,他便会拉着柳忆春去他的帐篷,亲眼看着她洗完之后,则毫不留情地把她赶走。
柳忆春每每气得对他的帐篷隔空拳打脚踢,可到后来她实在太无聊了,竟也从洗衣服这件事里找到了些乐趣。
轻易打不到沈雍本人,但他的衣服可以随便她打、随便她踩,她还可以当着他的面对着衣服破口大骂,别提多解气!
而且,能在夏日里正大光明地玩会儿凉凉的水,实在算得上惬意。至于洗不洗得干净,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可不过过去三日,沈雍竟破天荒地结束了对她的“惩罚”,柳忆春每天唯一的“乐趣”于是也没有了。
“怎么?洗上瘾了?”
沈雍看向她开始变粗糙的双手,又将视线转移到她幽怨的脸上,温声对她解释:
“近来需要加紧赶路,过段时日会到高阳王的地界,晚间好好待在帐篷里,不要乱走动。”
柳忆春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会有敌袭吗?”
沈雍偏头示意她跟上,“别担心,我派了人护你左右,就算你往敌军刀口上撞,他们也能把你拉回来。”
柳忆春与他并肩而行,知道他又在讽刺她,没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沈雍唇角微勾,早已对她这种程度的失礼见怪不怪。
又走了一会儿,夏夜的晚风如轻纱拂面,柳忆春觉得很是惬意,想起他方才的话,好奇地左右张望一下,问他:
“怎么看不见他们?”
岂料今晚沈雍竟像是逗她上瘾了一般,“你要是能发现他们,也就不需要保护了。”
呵呵,不拐弯抹角嘲讽一下她弱不得劲是吧?
余下的路,柳忆春将嘴巴闭得牢牢的,再没和他说话。
“到了,快回去休息吧。”
说罢,沈雍不再管柳忆春,转头便快步离开。
得,原来是专门送她回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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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又是不停地赶路,柳忆春在午间修整的时候已肉眼可见地蔫儿了下来。
吃完饭后,她在毯子上百无聊赖地发呆,嫌腿坐麻了正想换个姿势,刚好与一旁整理行李的银画四目相对。
这个兔子一样胆小的宫女立马警惕了起来。
见状,柳忆春缓缓对她勾出了一个善意的笑,银画却变得更紧张了。
“银画,我以前每天都干些什么呀?”
闻言,银画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公主您自小便修习舞蹈,每日都得花不少时间练习。除此之外,彼时宫中经常举办宴会,先帝宠爱您,您也总是精心打扮、盛装出席。”
哦,所以每天都被困在那座宫殿里练习跳舞、打扮赴宴?
听起来很像一个供人赏玩的花瓶啊。
那也是够无聊的。
不过这具身子常年练习跳舞的话,那就说得通了。
若不是这样的身体素质,那晚在银杏树上往下跳时,恐怕绝无可能顺利攀上矮一级的树枝。
还得是经常锻炼的身体啊,肌肉又强劲又听话,想做什么就做成了,如果是她现代那具身体,恐怕脑子想明白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掉到地上。
既然如此,那要不她来练练舞吧!
“银画,我以前都是怎么练习的,你还记得吗?”
银画又开始苦恼了,那些动作她也做不了呀,只能随便比划比划。
倒是柳忆春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了。
银画看着她灿若春华的脸,不禁有些痴了,待反应过来时,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已在她面前放大数倍,吓得她连连后退。
这个小宫女还蛮好玩的,难怪公主会留这么个胆小的人贴身伺候。
柳忆春猛地问她:“以前我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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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