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应淮哭了。
季子池感觉到颈侧皮肤先是触及一片温热的呼吸,紧接着便听到了沈应淮隐忍而低微的啜泣声。
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碾磨而出,带动着他宽阔的肩膀在自己身上无法自控地轻颤。
季子池抬起手,轻轻落在沈应淮微微起伏的脊背上,缓慢地抚摸着。
“别哭了。”季子池的声音有些沙哑。
颈窝里的脑袋用力地摇了摇,湿漉漉的睫毛像受伤的蝶翼擦过他的皮肤。
“别怪我失态。”沈应淮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罕见的、彻底卸下伪装的狼狈,“你不知道我等你心甘情愿的和我在一起等了多久。”
心甘情愿吗?
季子池有些愣住,他只是觉得有一个人愿意接纳自己的不堪,且这么深情且持久地爱着自己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其实季子池知道自己是个极度缺爱的人。
舒窈只爱了他不到七年就死了。
作为父亲的季霖对他的爱也随着舒窈的去世而消失,剩下的只有长达十几年的情感忽视。
所以,当顾吾词给了他一点温柔的关爱时他便愿意一直爱着对方。
而眼前这个正在他怀中哭泣的男人,用了这么多年,近乎笨拙又无比固执地证明了一件事:他对自己的爱不会消失。
无论自己如何逃避、忽视,甚至是残忍地抛弃他,这份爱依旧顽固地存在着,像一座不会沉没的岛屿。
对于他这样拥有一颗漂泊无依、干涸荒芜的心的人来说,这种“执着”比爱情本身更具吸引力。
所以季子池愿意去尝试爱沈应淮。
他太需要这份确凿而笃定的爱了。
“谢谢你能一直爱我。”季子池低声回应,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沈应淮脑后的短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爱抚。
沈应淮抬起头,通红眼眶里的那颗蓝色眼珠像是被水洗过的蓝宝石,清晰的倒映着季子池那张罕见的露出温柔神色的脸。
季子池用指腹轻轻擦去沈应淮眼角残留的湿痕,用手肘撑住沙发后尽力的往上攀,直到嘴唇触碰到沈应淮的眼角、直到唇齿间感受到一种苦涩的味道。
他在力所能及的回应沈应淮的情绪,这是他自高中起,就从来没有过的体贴举动。
沈应淮本该为此感到幸福。
本该。
——前提是倘若他没有算计过如何得到这份爱。
沈应淮闭上眼,用嘴唇寻找季子池脖颈上的脉动,轻轻的用牙齿啃咬,含糊不清的喃喃,“不爱你,我就不是我了。”
两个人在沙发上相拥着静静的感受彼此的存在,直到季子池轻声打破了暧昧迤逦的氛围,“回来的路上我看了很多关于我在演讲的时候公开出柜的新闻。”
季子池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沈应淮,盯着他双眼缓缓道:“反响比预期还要激烈。”
沈应淮顺着季子池的动作起身,却并没有坐回轮椅上,而是顺势坐在了季子池身侧,然后将他揽在了臂弯。
季子池的侧脸压在沈应淮的肩头,看着面前不远处的地毯,语气平静的继续道:“我提前和Louis沟通过,也已经向他递出了辞呈,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公司,只是——”
季子池侧过脸看向沈应淮,“你的婚房后续就不是我来负责了。”
沈应淮侧过脸轻轻吻了一下季子池的眉心的红痣,然后在他抬手挥开自己之前说:“那就暂缓吧,反正也是用来接近你的借口”
季子池早就猜到了这一点,轻轻的嗯了一声,“但是我还是觉得在这件事的风波彻底平息之前,我们最好不要在公众面前过多接触。”
“不行。”沈应淮的语气难得变得强硬,“你既然答应了和我在一起,就不能剥夺我光明正大的站在你身边的权利。”
季子池无语的横了他一眼,“你也想出柜?”
“我从来没有隐瞒过我是个同性恋的事实。”沈应淮的大手握住季子池的肩头缓慢的摩挲着,“我有个东西给你看。”
季子池闻言诧异,“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酒店的房门被敲响,李恺的声音随后传来,“沈总,是我。”
沈应淮穿好衣服后坐回轮椅,在季子池的目光中打开房门,他从李恺手里接过一个文件夹后便关上了门,并没有让李恺进来的打算。
季子池走向他,看着他手中的文件夹,“这是?”
沈应淮笑着将文件夹递给他,“打开看看?”
季子池接过文件,目光在纸页上快速扫过,他的眉头先是微蹙,随后渐渐舒展——上面竟然是一项面对少数群体创业的扶持计划。
“‘彩虹桥’计划?”季子池看向沈应淮,试探性的问道:“这个方案已经很成熟,不像是仓促之下写出来的。”
“从三年前就开始筹备了。”沈应淮平静地解释,“我们分析了全球市场,发现包容性强的企业在新兴领域更具竞争力,恰好社会中有很多勇敢接纳自己的少数人群——比如同性恋者、残疾者、非高学历者...他们在创业途中时常会受到很多不公平的对待,他们需要沈氏的支持。”
“支持我,沈氏就可以借助这次的热度让‘彩虹桥’计划拥有更高的影响力,建立极具包容性的企业形象。”季子池放下文件,语气松了一口气,“所以,这个方案是为了——”
“这是为了沈氏的未来。”沈应淮并不想给季子池太大的压力,他打断季子池的话后温声道:“这个方案需要一个能引起关注和话题度的人,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季子池盯着他语气缓慢的调侃:“你现在果然是一个成熟的商人。”
“商人重利轻别离。”沈应淮推动轮椅稍稍靠近季子池,眼神灼灼的盯着他,“我想我还是不够成熟。”
季子池被他的眼神看的有些不自然,于是转身走向茶几泡茶,沈应淮紧随其后,静静的守在他身侧。
“但是我在演讲上出柜并不是想要代表同性恋做出些什么值得表彰的壮举,我只是单纯的希望季霖能正视我就是一个同性恋的事实”季子池忽然道:“你真的觉得我适合代表这个群体去得到沈氏的赞助吗?”
沈应淮毫不犹豫的点头:“适合。”
“如果我失败了呢?”季子池的语气变得犹豫。
沈应淮笃定的回答:“不会失败。”
“这个方案上的内容是公司策划部进行过多方调研与讨论后最终确认过的。”沈应淮握住季子池的手腕,让他看向自己的双眼,“所以上面会将理性计算后的各种概率都直白的展示,但是我和你之间,并不是只有理性的合作。”
沈应淮抬起季子池的手,然后将自己的下巴垫在上面,自下而上的仰望着他,“我不会让你失败,我有这个能力让投资失败的27%概率变成0。”
“所以,现在的问题变成了——”沈应淮眼神诚恳的凝望着季子池,“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名声,但是我却想让那些舆论成为你走向成功的见证,你愿意相信我吗?”
季子池一时语塞,他潜意识的用拇指轻轻抚摸着沈应淮冒出了胡茬的下巴。
说不感动是假的,沈应淮的爱竟然深到心甘情愿的托举自己。
季子池不是一个矫情的人,一个于他而言百利而无一害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没有理由拒绝。
季子池郑重的点头,缓慢的弯下腰和沈应淮平视,“我相信你。”
季子池的神色太过于认真,漆黑的眼瞳里装着的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令沈应淮情难自抑的直接握住季子池的后颈将他的头揽到自己面前,然后不由分说的吻了上去。
两人上次接吻在那个意乱情.迷的雨夜,他们各自都心怀鬼胎,只顾着沉沦于直白的爱.欲,来不及感受这虽然浅显却更缠绵的接触。
沈应淮的舌头是柔软而湿软的,但是当它探入季子池的口腔时又会变得坚硬而强势,它气势汹汹的想要卷走季子池所有的味道,然后将属于自己的气味遗留在里面。
这样,季子池以后的呼吸间都会残存着他的痕迹。
许久之后——直到季子池因为缺氧而双腿无力的跪坐在轮椅前,沈应淮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
季子池喘着气的将脸压在沈应淮的膝盖上,眼神湿漉漉的,连眼角都变得潮红起来。
被他用这样的眼神望着,沈应淮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整个人都燥热无比,这令他想要将刚刚才穿妥帖的衣服再次脱下,可是不行,在酒店进入季子池对他而言是一种亵渎,所以沈应淮闭上眼仰头长呼一口气,将欲.望尽数压制住,然后像是逗弄小猫一样用手背轻轻抚摸着季子池滚烫的侧脸。
等到两人的气息都平复了下来,沈应淮终于能谈论起正事来,“后天沈氏集团将宣布投资少数群创业者,这是我们公开合作的开始。”
沈应淮注视着季子池,“这也是我们第一次并肩站在公众面前。”
季子池端起茶杯,轻轻啜饮:“以什么身份呢?”
沈应淮为季子池擦去嘴角的水渍,但笑不语。
季子池心知沈应淮不会是一个不知道分寸的人,不过却依旧警告似的盯着他道:“在合适的情况下,让我来官宣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吗?”
虽然季子池这个话有画大饼的嫌疑,不过沈应淮依旧满足的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