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尖是刺骨的寒意,耳边是呼啸的狂风,裹挟着雪籽,劈头盖脸砸来。
叶子钦倏地睁眼,周身寒毛倒竖。
不是柔软的大床,也不是那栋豪华别墅。
眼前是黑压压的教学楼轮廓,窗户里寻不见半点灯火,死寂沉沉。
暴雪封锁了整个世界,天与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只剩风雪凄厉的嚎叫。
好吧,他又穿进来了。
“闻槿聿……”
叶子钦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在空旷的雪夜里显得微弱而飘忽。
单薄的丝质睡衣根本抵不住寒气,风跟刀子似的刮过皮肤,他牙齿咯咯作响,鼻腔里尽是冰冷的空气,又是一个寒颤。
没有回应。
按照前两次的经验来看,闻槿聿一定就在附近。
“闻槿聿!你他妈在哪儿?”他忍不住咆哮,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空荡荡的学校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更添几分诡异。
“嘭!啪——”
夜空中,毫无预兆地炸开一朵绚烂的烟花,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
缤纷的光焰短暂地照亮了被风雪笼罩的校园,也照亮了叶子钦骤然煞白的脸。
连绵不绝的烟花在远处的夜空绽放,五彩斑斓,璀璨夺目。
叶子钦怔怔地看着那一片喧嚣的光华,脑子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这突如其来的烟火引爆了。
烟花……
除夕夜……
这个场景……
叶子钦瞳孔骤缩,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比这漫天风雪更要冻彻骨髓。
他想起来了。
这是他写过的,闻槿聿人生中最悲惨的几个节点之一。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围炉守岁的夜晚。
十六岁的闻槿聿,被闻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小辈,以一个拙劣的借口骗到了已经放假的学校。
起因?好像是闻槿聿精心准备了一份贺礼,想要送给闻家的老爷子,希望能在那个人情淡漠的家里,求得一丝微不足道的关注。
那几个小兔崽子,偷走了他的贺礼,还哄骗他说东西不小心落在了学校,让他自己去取。
单纯又或者说是渴望得到认可的少年,就这么傻乎乎地信了。
然后,他被关在了这栋空无一人的学校里。
没有食物,没有暖气,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而外面,是阖家欢乐的喧嚣和璀璨的烟火。
整整三天!
直到保安回来巡查时,才在器材室里发现了早已冻僵昏迷、奄奄一息的闻槿聿。
命再薄点,那一次,闻槿聿就彻底交代在那儿了!
叶子钦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无法呼吸。
他当初写下这段剧情的时候,只是为了凸显闻槿聿的悲惨,为了给他后来的黑化提供足够的理由和铺垫。他甚至还沾沾自喜,觉得这个桥段设计得巧妙又残忍,能最大限度地刺激读者的情绪。
可现在,当他身临其境,当那些冰冷的文字变成触手可及的现实,他才迟钝地感受到那份令人窒息的绝望。
“闻槿聿!”
叶子钦的声音似是带上了哭腔,他朝着教学楼跌撞冲去。
睡衣的下摆在风雪里胡乱翻飞,**的双脚踏进积雪,瞬间冻得麻木,只余下钻心的冰冷。
可他完全顾不上了,疯了似的开始砸每一扇教室的门。
“咚!咚!咚!”
“你在哪?”
他的手砸在冰冷的门板上,很快就变得通红,骨头都在叫嚣着疼,可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
叶子钦沿着楼梯往上爬,一层一层地找,一间一间教室地推门。
空的,全都是空的。
只有冰冷的桌椅和呛人的灰尘味。
“闻槿聿!回答我!”
嘶喊声在空旷的楼道里碰撞、消散,染上更浓的绝望。
寒冷像潮水般侵袭着他,四肢渐渐僵硬,嘴唇也冻得发紫,可心里的焦灼却像一团火,越烧越旺。如果闻槿聿真的因为他这个创作者的疏忽,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绝望和痛苦……
叶子钦不敢想下去。
来到三楼,器材室的门紧闭着,门上那把老旧的铁锁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闻槿聿!你在里面吗?!”
叶子钦用力拍打着门板,嗓音已然沙哑。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叶子钦的心,一点点坠入冰窟。
“闻槿聿,你听得到吗?我是叶子钦!我来救你了!”
仍旧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行,不能再等了!
叶子钦焦急地环顾四周,视线最终定格在楼梯拐角几根废弃的铁管上。
他眼睛一亮,也顾不上那铁管有多冰,踉跄着跑过去,捡起一根最粗的。
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铁管,叶子钦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锁狠狠砸了下去!
“哐当——!”
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楼道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发疼。
一下,两下,三下……
叶子钦机械地重复着砸门的动作,手臂早已被震得发麻,虎口也裂开了,渗出血迹,温热的血濡湿了冰冷的铁器,他却恍若未觉。
他只清楚,门后边,是他笔下那个承受了无数苦难的角色。
是他,亲手将那人一次次推入绝境。
“给老子开啊!”
叶子钦怒吼着,双目赤红,铁管裹挟着怒火,又是一记重击!
“咔嚓——”
门锁应声而断。
“嘭!”
几乎在锁芯断裂的同一刻,又一捧硕大的烟花在叶子钦身后夜空轰然炸开,绮丽的光芒穿透积满灰尘的窗格,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
叶子钦扔掉铁管,抬脚踹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一股浓重的霉味和铁锈味扑面而来。
器材室里堆满了各种废弃的体育用品,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
“闻槿聿……”
叶子钦声音颤抖,借着窗外烟花明明灭灭的光线,他终于看清蜷缩在角落里的身影。
银白色的发丝凌乱地黏在额角和脸颊,那孩子冻得浑身发抖,嘴唇已然青紫,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一张薄纸。
他死死抱着双臂,把头埋进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听见他的声音,闻槿聿猛地抬起头。
那双本该锐利如狐的玫红色眸子,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盛满了惊惧和茫然,在黑暗中警惕地望着突然出现的光源。
烟花的光芒再次透过远处的窗户,一闪而逝,却清晰映出他瞳仁深处那快要凝固的绝望。
“你……”闻槿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细弱得几乎听不见。
叶子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让他险些喘不过气。
这就是他笔下的角色。
这就是他赋予的“悲惨”。
“是我。”他的喉咙有些哽咽。
“别怕,”叶子钦努力平复心情,声音却因为寒冷不住地发抖,“是我,我来找你了。”
闻槿聿没有说话,只是半阖眼盯着他。
外面的烟花还在继续炸响。
叶子钦蹲下身,伸出手,覆上少年冰凉的手背。
“这里太冷了,我们先想办法找个地方取取暖。”
闻槿聿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他的触碰,只是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叶子钦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了掌心传来的那种冻得生疼的冰凉。他用力攥了攥,试图给他一点温暖。
“走吧,”叶子钦又说了一遍,语气更加柔和,“我带你出去。”
闻槿聿这才动了动,缓慢而艰难地站起身来。
他站起来时身体晃了一下,叶子钦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单薄的肩膀。
闻槿聿的目光从叶子钦冻得青紫、还在往外渗血珠的双手,缓缓移到他同样惨不忍睹、沾满雪泥的双脚。
最后,视线定格在他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
这个人,明明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狼狈得多。
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响起,布料摩擦的声音在死寂的器材室里格外清晰。
叶子钦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件带着少年微弱体温,却依旧透着刺骨寒意的羽绒外套,便兜头盖了下来。
外套的款式有些旧,边角还有些磨损。
但在此刻,却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屏障,隔绝了部分寒风。
叶子钦彻底懵了。
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盖在自己身上、还裹挟着闻槿聿气味的外套。
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只穿着一件单薄毛衣,冷得牙齿都在咯咯打颤的闻槿聿。
“你……”
这孩子是脑子冻糊涂了吗?
他自己都快成冰雕了,还把唯一保暖的外套给他?
叶子钦一把抓住外套的边缘,就要往下扯。
“你自己穿着,快点穿回去,嘶……”
他急得声音变了调,手上的伤口因为用力,又是一阵刺痛。
闻槿聿伸出手按住了叶子钦想要扯下外套的手。
少年的手冰得像刚从雪堆里刨出来的石块,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没关系,”闻槿聿低声说,声音还是沙哑得厉害,“我不冷。”
叶子钦鼻子猛地一酸,一股热流直冲眼眶,喉头滚了滚,他强行把那股子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压了下去。
现在不是感动时候,也不是捶胸顿足自责的时候。
再磨蹭下去,他们俩都得交代在这儿,说不定还能有幸成为社会新闻的头条。
他一把将羽绒服展开,直接裹在了两人身上。
空间有些拥挤,两个人几乎是胸膛贴着后背。
闻槿聿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似乎极度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
“你贴紧点,这样会暖和一些。”
小闻其实跟我们小叶差不多高了,但慈父爱子,他眼里的小闻就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点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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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