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皎是被手机持续的震动从睡梦中硬生生拽出来的。
意识沉得像浸了水的棉花,她在枕边摸索了好几下,才抓住那个发亮嗡鸣的源头。屏幕上跳动的“徐”字,让她瞬间清醒。
凌晨三点十七分。
她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林皎有些迟疑地划开接听,然后将手机贴到耳边,喉咙有些发紧,所以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电话那头先闯入耳膜的是呼啸的风声,然后才是他异常粗重而压抑的呼吸。那不像是运动后的喘息,更像濒临失控边缘从胸腔深处挤出带着痛楚的呜咽。
“……林皎。”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徐途?”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很轻,“……你怎么了?”
“见一面。”他几乎是咬着牙说,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蛮横,“现在。立刻。”
“现在?”林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理智回笼,声音里带上了迟疑和警惕,“太晚了,出去不安全。而且……你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只剩下呼啸的风声,仿佛过了很久,又或许只有几秒。
他再开口时,那股强硬的力道消失了,只剩下浓重的疲惫和沙哑:“……对不起。”
这句道歉轻得像一声叹息,却重重砸在林皎心上。
“没关系。”她放缓了声音,“到底怎么了?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不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这件事无可商量的决绝,“必须见面,我必须见到你。”
他语气里那种近乎绝望的坚持让林皎无法再拒绝,于是她妥协了:“那,下午吧?下午两点,龙海天街,可以吗?”
“……好。”他应下,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下午两点,别不来。”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恢复了寂静,林皎躺回床上,身侧的被子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接电话时紧绷的体温。
她本以为会继续辗转反侧,没想到心头那块压了多日、沉甸甸的大石竟被他最后那句沙哑的“对不起”撬开了一角,因此沉重的困意前所未有地席卷而来,她又迷迷糊糊睡去前,脑海里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是:他刚才道歉的声音,听起来……又低又哑,好像快要碎掉了。
几个小时后,林皎是被手机持续的震动吵醒的,阳光已经慷慨地透过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她摸索着拿起手机,眯着惺忪睡眼看去,屏幕上是徐途发来的消息。
「醒了?」
时间显示是早上七点半,他起得真早,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尖绕了一下,她打了个哈欠,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刚醒。」
「嗯。」他几乎是秒回了一个字,带着他特有的言简意赅,但紧跟着,一张截图就跳了出来——是龙湖天街电影院的详细排期表,下午三点到五点场次的几部电影都被醒目的红圈清晰标出。
「有想看的吗?」
这种务实、直接,甚至有点笨拙的作风真的很徐途。林皎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排期表,想象着他皱着眉头认真筛选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弯起一个柔软的弧度。
「你选吧。我都行。」她故意把选择权抛回去,想看看他的反应。
对话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闪现又消失,反复几次,才弹出一个电影名字。他大概把每部的简介和评分都研究了一遍。林皎几乎能看见他绷着脸、如临大敌般完成这个任务的模样。
对话似乎即将再次陷入惯常的简洁模式,但就在林皎准备放下手机时,他的消息又弹了出来,没头没尾的一句:「那家奶茶店,十点开门。」
林皎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他是在确认下午是否还能延续昨晚电话里那个带着奶茶“赔罪”的约定,那杯被她戏称为“本命”的奶茶。这种不动声色却又小心翼翼的确认像一片羽毛,在她心湖上轻轻拂过,漾开圈圈涟漪。
「嗯,我记得。」她回复,末尾难得地加了一个小小的表情符号。
放下手机她起身洗漱,看着镜子里自己眼底那圈淡淡的青黑,却莫名觉得精神不坏,甚至有种久违的轻快,她挤着牙膏,泡沫在口腔里蔓延开清凉的薄荷味,忽然就想起旅行时的一个早晨:
那天他们起大早去海边看日出,她困得眼皮打架,走路都东倒西歪时他也是这样,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侧半步的位置,在她迷迷糊糊差点一脚踩进沙滩上的小水坑时,猛地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
她当时吓了一跳,心脏怦怦直跳,徐途他却只是皱着眉,语气硬邦邦地说了句“看路”,然后就迅速松开了手,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漫上可疑的红色。
现在细细想想,那些看似生硬又不容置疑的动作背后似乎都藏着某种不善表达的关心呢。
另一边,徐途几乎是秒回了那个表情符号,尽管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他握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句「嗯,我记得」,紧绷了一整夜连带一个清晨的下颌线,终于几不可察地缓和了些许。
他站在冰箱前拿出一瓶冰水,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干涩的喉咙,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簇自昨夜听到她声音起就重新点燃的希望火苗。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猫咪头像,犹豫了片刻,指尖敲下一行字,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下午我去接你。」
这次林皎回复得很快:「不用那么麻烦啦,我们直接在商场见就好。」
徐途看着这句话,眉头又习惯性地蹙起,眼前闪过上次在机场:她也是这样干脆地拒绝,然后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里的画面。他手指动了动,带着一种固执的坚持:「发个定位给我。顺路。」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家到她那边是否顺路,只是潜意识里觉得必须去接,这仿佛是他设定好的关于“负责”与“照顾”的程式里根深蒂固的一条指令。
林皎看着屏幕上那两个明显底气不足的“顺路”二字,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技术有多烂,连借口都找得这么生硬。但这一次她没有再拒绝,手指轻点将自己的小区定位发了过去。
「好。」他回复。
一个简单至极的字,却仿佛为这场一波三折、跨越了尴尬与疏离的正式见面,落下了一个郑重的、充满未知却又让人隐隐期待的注脚。
一想到几小时后的见面,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便弥漫开来,林皎赤着脚跑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琳琅满目的衣裙瞬间挤满了视野,她却第一次犯了难。
“这件太幼稚了,”她拿起一件印着卡通图案的连衣裙,对着镜子比了比,又丢回床上,“看起来还像高中生。”
她又拿起一件碎花连衣裙,转了个圈。“这件又太正式了……好像要去参加什么重要会议。”
床上很快堆成了小山,她瘫坐在地板上,对着满床的衣服发愁,指尖无意识地卷着一件浅蓝色连衣裙的腰带。
最终,她拿起手机,点开了姜悦的视频通话。
“救命,”她把摄像头对准床上的衣服堆,哭丧着脸,“我一件都选不出来。”
屏幕那头的姜悦仔细审视着:“那件浅蓝色的,”她果断地说,“衬你肤色。别纠结了,你穿麻袋他都得看着,谁让他之前当哑巴。”
林皎拿起裙子,犹豫道:“会不会太淑女了?我怕他觉得我刻意打扮……”
“你就是刻意打扮啊,”姜悦挑眉,“这有什么问题?让他知道你在意这次见面不好吗?”
这句话戳中了林皎的心思。她确实在意,在意得快要疯了。她抿了抿唇,最终下定决心:“好吧,就这件。”
放下手机,她开始仔细搭配饰品,珍珠耳钉还是小雏菊耳夹?每一处细节都反复斟酌,仿佛这些小小的选择能决定整个下午的走向。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徐途也正面临类似的“难题”。
他站在衣柜前像面对一道复杂的战术板,已经保持了十分钟同一个姿势,衣柜里整齐挂着的运动服和T恤,此刻显得格外单调。
黑色、灰色、深蓝色,全都是他习惯的安全选择,他拿起一件灰色的运动T恤,又放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
“太随便了。”他对自己说。
这念头让他愣了一下。他从未在意过穿着——舒适、干净、得体就够了,可今天不一样。烦躁感像细小的蚂蚁爬上脊椎。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这不像他。
最终,他选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材质柔软,剪裁合身——和一条黑色的休闲长裤。至少这样看起来干净清爽,不会太过刻意。
徐途换上衣服,站在镜子前审视自己。寸头依旧利落,五官硬朗,他试图扯出一个自然的微笑,镜子里的人却显得更加僵硬。
“你好,林皎。”他低声练习,又立刻闭上嘴,觉得自己蠢透了。他宁愿面对一百次高强度训练,也不想继续这种无意义的内心挣扎。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两人各自的空间里缓缓移动,将等待的时光拉得绵长。一场郑重的见面早已在这份精心的准备中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