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柳白英以各种理由来院子中小坐。
薛元秋只好故技重施,装作午睡刚醒的模样,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等着柳白英温暖的手心来给她顺毛。
可这次柳白英的表情异常严肃,没看薛元秋,反而看向站在衣柜前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青蓉,“青蓉,你站在衣柜前做什么?还不快给小姐梳洗打扮。”
“夫人,奴婢……”青蓉一脸难色,急得满头是汗。
方才关衣橱门的时候,她不小心把衣角夹进去了。
柳白英命令身后丫鬟,“映云,去瞧瞧。”
薛元秋睁大眼,一激灵坐了起来,制止道:“不用了阿娘,我自己来就行!”
被褥掉下去,露出她身上青绿色的练功服。
而衣橱那边,映云已然打开了衣橱,从叠放的衣裳下找到了长剑。
薛元秋:“……”
果然,知女莫如母。
半柱香之后,薛元秋和青蓉双双心虚垂头,前头坐着沉默的薛父和柳白英。
“哈哈,我儿穿这身真是好看。”薛父干笑,试着打圆场,“你说是吧,夫人——”
他干笑着转头,对上妇人恨铁不成钢的目光,声音蓦地消失了。
本还指望薛父能帮上忙的薛元秋悄悄低下脑袋,头疼地想着对策。
小时候她仗着家里的宠爱无法无天,和小伙伴踢球时砸碎了邻居家的玻璃。
八岁的她自我且犟,梗着脖子不肯道歉,被罚站了一整天,那也是温柔的母亲第一次朝她发火。
柳白英没再勉强她,自己提着礼物低声下气地去给邻居道歉。
她偷偷跟在后面,目睹邻居蔑视地说她是个没教养的孩子,实在气不过,隔日又用强力胶绊了他一脚,临走时还朝他做了个鬼脸。
邻居怒气冲冲找上门,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这次承受火力的是薛父,可事后生病倒下的却是柳白英。
她害怕极了,哭得涕泗横流,打着哭嗝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前段时间附近多了一窝流浪猫,她和小伙伴们轮流喂,直到三天前他们发现少了只小白猫,去保安室看了监控才知道,是小白跑出去玩被邻居一脚踢下了人工湖。
他们跑到人工湖,果真看到湖面上飘着一个小小的白色身影。
伤心了一天后,他们决定去给小白报仇。
即便知道真相,生病期间的柳白英还是没有理会她,直到病好了,母女俩才和好如初。
自那之后,薛元秋有事都会先和家里商量,而这一次,她知道柳白英不会同意,才小心瞒着。
没想到还是暴露了……
薛元秋握紧拳头,决定先发制人,她抬起泛红的眼眶道:“阿娘,只有这样我才能保住性命。”
闻言,夫妇俩大惊,也顾不得还在置气,柳白英急忙检查她的身体,“阿菱,你受伤了?!”
薛元秋任她检查,等柳白英满眼泪花地松了口气,她忍下内疚,将母亲扶到椅子上坐,这才将莲塘镇发生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
隐去了疫病的那段,薛元秋扯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道观中的大师说我命犯妖星,要想保命,唯有修道强大自身。”
柳白英站起身,顿时又跌坐回去,显然是震惊得无法言语,薛父怕她伤心过度,忙安慰道:“夫人莫慌,既然是大师所言,说不定阿菱修了道之后命格就会随之改变呢。”
薛元秋趁热打铁道:“阿娘,我不想一辈子躲在府中,更不想您和阿爹打拼了大半辈子的基业被夺走。”
“等我度过这次劫难,再顺便找个听话的赘婿回家继承家业,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地生活下去。”
“话虽如此……”柳白英擦去眼泪,悲恸道:“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薛元秋沉默一瞬,很快扬起笑脸,“阿娘别怕,我一定会好好的。以后就由我保护你和阿爹。”
雨停之后,薛元秋背上剑去了镇妖司。只不过,在途中遇到了点小麻烦。
她似乎被妖祟盯上了。
跟踪者很谨慎,跟了她两条街都没有选择出手。
而她察觉的理由很简单,两条街道以往人声鼎沸,今日好不容易雨停,街上竟然空旷得像是一座空城。
她加快脚步到了镇妖司,抬头一看,牌匾上刻着“薛府”两个大字。
薛元秋后背窜上凉意,将长剑紧紧攥在手中,她警惕地退后两步,忽地浑身紧绷地定在原地。
猛地转过身,她对上一双属于猛兽的野性凶残的兽眸,它贪婪地流着涎水,虎视眈眈地盯着脸色惨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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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将要放晴,翻滚的阴云像是承受不住炙热的阳光丝丝裂开。
祝白蹲在墙角,锤了锤酸麻的腿,见巷子里的少女沉浸在幻境中一动不动,朝后仰头去看那片紫金袍角。
“殿下,我们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这姑娘也不算奸邪之辈,除了大胆对殿下表白之外,似乎没做过其他出格的事,可偏偏世子殿下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屡次三番地捉弄人家。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薛姑娘。
闻言,谢徵抛玉牌的动作一顿,凤眸微眯,反思后道:“确实不好。”
祝白心中一喜,正要继续劝。
谢徵道:“三番五次拒绝本世子,就应该直接将她扔进妖物口中,永绝后患。”
祝白:“……”
此处距离人声嘈杂的街道很近,谢徵不感兴趣地垂下眼,随即轻跃而下,朝巷子出口走去。
祝白迟疑地看了眼里面,起身跟上。
主仆二人走出巷子不远,祝白耳旁响起怡红坊女子的娇笑声,他循声看去,却不想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欲提醒自家殿下时,就见谢徵忽然停下。
他回过头,目光渐渐冰冷。
腰间铃声响起,谢徵的身影转瞬间消失在巷子口。
那声尖叫似乎是错觉,但谢徵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他警告过那梦妖,可没想到它竟胆大妄为到连命都不想要了。
既然如此,那它便没有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
看清巷子里的情况后,谢徵微微错愕。
梦妖被剑尖抵住命门,吓得瑟瑟发抖,循着剑身往上看,少女着一身简练的青衣,发带飘扬,宛如春日里刚冒出头的绿芽般生机勃勃。
此时轻轻喘着气,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她侧过脸颊,眸中映出少年高挑挺拔的身影,警惕却一分没少。
如果谢徵没看错的话,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就握紧了剑,全身呈现对待仇敌的戒备状态。
胸腔中一股横冲直撞的情绪令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薛元秋张了张嘴,想像以往那般弯起唇,可她刚启唇,质问的话就脱口而出:“世子殿下,您玩够了吗?”
谢徵愣住,显然没想到她会说这句话。
此话一出,薛元秋所有的郁气似乎都一股脑地倾泻出来了,深深吐出一口气,破罐子破摔道:“在连府强亲殿下那次是我不对,可除此之外,我扪心自问没有得罪过殿下,对殿下处处忍让,可您却三番五次地戏弄于我。”
她收了剑,梦妖一溜烟跑个没影,薛元秋没在意,乌黑的眼睛盯着不辨神色的少年,缓缓道:“如果您实在讨厌我,准备动手前麻烦通知我一声,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闻言,谢徵蹙起眉,澄清道:“我没想——”
可惜突如其来的咔嚓声打断了他的话,对峙的两人同时望过去,只见祝白满脸尴尬地朝后退,踩到树枝险些将自己绊倒。
“哈哈殿下你们继续,我发誓什么都没听到,绝对不会往外传的。”
殿下被强吻什么的,他绝对不会让第四个人知道的,从今日起,他要誓死守护殿下的清白!
碍事的人走开,谢徵为自己分辨的话却没法再说出口,他攥紧拳又松开,只目光沉沉地盯着她。
经过方才一打岔,薛元秋的神色缓和了些,也不想继续这场无聊的辩驳。
她走近他面前,迎着他的眸光干脆又直接道:“世子殿下,我对你丝毫企图都没有,不如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靖远侯世子向来不会自讨苦吃,她都这般与他划清界限了,谢徵本想应下来,不料注意到她手中的长剑,顿了顿道:“你把它换了?”
薛元秋看了眼手中剑,随口道:“先前的不趁手,便换了把更轻的。”
说起这个,她又想起祝白遗憾的话语。
靖远侯世子谢徵为护圣驾,伤了左手,从此不能再使双刀。
听说这把双刀是他的母亲逝世前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后一份。
自从谢徵左手受伤,这份礼物便一直被藏在最深处,不知何时下人打扫房间时,将它找到,搁置在了武器阁中。
薛元秋不想触及别人的伤心往事,礼貌道了声别后,便背上剑离开了巷子。
等谢徵回过神时,眼前空荡荡的,只余他一人。
他浓密的睫毛点缀上丝丝金光,良久,他抬起头,见阳光冲破阴云,毫无阻碍地照射下来。
接连几日的春雨,总算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