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阿香接过朱肆打包好的药,红着脸向他道谢:“小朱哥,多谢。等药用完了,我再来的。”
“小事,阿香妹子。店里没事的时候我会抽空去看婶子的,”朱肆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补充道,“还有你……”
二人正在深情款款地道别,丝毫没有注意医馆少了人。
等刘阿香察觉之时,秦钰珊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刘阿香心中觉得奇怪,连忙跑去问王大夫:“王大夫,刚刚和我一起进来的姑娘呢?是不是出去了?”
王大夫拦住了欲出门寻找秦钰珊的阿香:“刚刚的那位姑娘应该跟丈夫一起回去了,你不必担心。”
刘阿香有些狐疑地点了点头。
刚刚她跟秦钰珊聊天之时,没有听见过她提到自己的丈夫。
但阿香转念一想,王大夫为何会骗自己呢,大概是钰珊姐姐不愿提罢了。
面对秦钰珊的不告而别,刘阿香心中有股莫名的忧伤。
这次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阿香其实很喜欢这位温柔端庄的姐姐的,她像是阿香的妈妈,又像阿香的姐姐,温婉又安静。
挥手向王大夫和小朱哥告别,她便提着打包好的药材,离开了医馆,朝家里走去。
*
客人走后,王大夫心情复杂,瞥向了一边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朱肆。
朱肆正哼着歌,将手里的药方翻得哗哗作响。
察觉到了王大夫凝重的表情,朱肆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放下了手中的药方,挺起脊背站直了,有些疑惑。
“王师傅,这是怎么了?”
王大夫好像在想该怎么开口,思索了半天,终于叹了口气:“小朱,刚刚阿香带着那位姑娘进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有没有看到,门口穿着黑衣的人?”
“穿着黑衣的人……?没有注意,怎么了,王大夫?”
王大夫早就料到问朱肆这个靠不住的傻小子也没什么用。
朱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阿香妹妹,估计阿香一进医馆,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过去了,哪有空注意旁人?
王大夫叹了口气,对这位老是被小姑娘牵着鼻子走的爱徒有些恨铁不成钢,便不打算继续说下去了。
毕竟,硬要王大夫来说说哪里不对劲,他估计也说不出来什么所以然。
只是觉得门口那个黑衣少年有些古怪而已。
“唉,没什么。你就当我没说吧……”王大夫又叹了口气,抛下一脸茫然的朱肆,往后院走去。
临到后院门前,王大夫板起脸教训了两句徒弟:“好好工作!”
……
王大夫将后院晒着的各式各样的中药材装进药匣,又不自觉的有些出神。
他又回忆起了方才的那副场景。
当时刘阿香和那位盲眼姑娘进入医馆之时,王大夫微笑着正欲开口迎接,眼神却不经意瞥到了门口的一抹黑影。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人老眼花,于是又定睛一瞧。
那个鬼魅般的黑影没有消失,反而还偏头朝医馆内投了个淡淡的眼神。
不是他眼花,而是门口有人。
他心觉这人行迹鬼祟,刚想出声询问他是何人,就被少年阴冷的眼神吓得把所有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了。
那位少年看起来不过弱冠,身量清瘦颀长,穿着一身黑衣,绑着高高的马尾,皮肤可以说是惨白,就像是从未见过阳光一般。
少年瞳孔极大,眼眸又圆又黑,本来是一派天真无辜的俊俏模样,却偏偏喜欢用那抹阴冷冰凉的眼神盯着人,诡异的像是纸人。
这个眼神阴凉冷漠,让王大夫直发怵,像是大白天活见鬼一般。
他战战兢兢地顺着少年黑漆漆的眼眸望去,才发现少年的视线停留在了医馆内的那位盲女身上。
那位少年的眼神直勾勾的,冷血又纯粹。
王大夫本能的察觉到一丝危险,想要出声提醒盲女她正面临着的风险,可盲女却打断了他的话,让他一直没有机会开口。
等到他终于有机会将此事告诉那位姑娘,而说出来的话却让那位姑娘僵住了。
王大夫心下一沉,刚准备问眼前这位姑娘是否需要帮助,就听见了姑娘微笑着回答。
“他是我的丈夫。”
原来是夫妻啊……
王大夫本应该说几句好话夸赞二人登对的,但又瞥向门口少年那阴森森的目光,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之后,王大夫又按那个姑娘的要求抓了几副缓解焦虑、调养身子的药材。
那个姑娘放下钱就离开了,王大夫深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若有请求,他会尽力相助。
*
秦钰珊敲着盲杖,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返回家中。
她握紧手中打包好的药材,微微颤抖。
戚然如此阴魂不散,就像是甩不开的影子一般。
如果不是那位王大夫的提醒,她险些直愣愣地暴露出自己的计划了。
秦钰珊不能让戚然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她并不了解戚然真正的性情,不知道那位少年在得知她清楚一切后会如何对待她。
也许是昨日惊吓过度,她的脑子一直处于茫然无措的状态,一时间都没转过来弯来,现在恍恍惚惚的明白了问题出在了哪。
秦钰珊原本认定了白天戚然会去老木匠家的,完全没有仔细思考过,瞒着自己去老木匠家做工的戚然白天会去那边做些什么。
但是联想到昨晚那段对话,秦钰珊隐隐猜想,戚然和老木匠的关系应该不太好,大概不会每时每刻在老木匠家中接去任务的。
少年不在木匠家,也不去了事阁,那就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待了。
也就是她的身边。
青天白日,戚然有着充分的时间盯着她。
也就是说,他这样在暗处窥视着自己的行为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这一年来,秦钰珊苦苦等待丈夫归家的日子,戚然也许都在暗处窥视她。
秦钰珊冷汗直冒。
那时的她在木屋里天真幼稚地数着数,翘首以盼着丈夫归家之时,她心心念念的“丈夫”大概就在不远处冷冷地注视着她呢。
果然又被少年给耍了。
戚然必定是个冷血无情的疯子,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地放她一个人出门,所以偷偷跟着她也是情理之中。
清晨她大约是被恐惧和兴奋冲昏了头脑,一时间都没想过这些。
多亏了王大夫的提醒。
秦钰珊不是恩将仇报的人,她想找老大夫帮忙,但不会在戚然眼皮子底下给老大夫找麻烦。
如若戚然发起疯了,一定会牵扯到医馆中无辜的所有人。
所以,求救的事,她得另寻机会。
她必须在确定戚然没有跟踪自己的情况之下,再向王大夫寻求帮助。
冷风拂过少女的面颊,带着湿润的凉意。
此刻精神紧绷的她因为一点风吹草动也会紧张焦虑。
想到身后有个人正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她仿佛与那道幽深又阴冷的目光对上了眼。
……
秦钰珊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回到了家中。
一进木屋,她便摸索着将王大夫抓的药放上了木桌。
那是几袋缓解焦虑、调养身体的药材。
秦钰珊特地让老大夫给自己开的。
既然她一时半会不能从戚然手中逃离,就必须想些办法暂且保全自己。
这些药材或许将成为秦钰珊在寻找机会逃离戚然的期间,与之周旋的重要物品。
戚然喜欢偷偷跟,那她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否撕破脸,全看戚然的意愿了。
戚然应该正在某处偷偷注视着自己,秦钰珊觉得浑身疲累。
比被一个疯子偷偷盯着更恶心的事是发现了疯子的目光。
昨日她完全没有睡好,王大夫说的没错,她确实焦虑过度、身体亏空。
又折腾了一早上的秦钰珊实在耗不下去了,索性躺在床榻上闭眼睡了过去。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为了逃离戚然身边韬光养晦。
……
叮铃铃。
秦钰珊又是被熟悉的铃铛声吵醒的。
门外传来诱人的饭香。
早已接受现实的她此时此刻听见悦耳的铃铛声只感受到了头疼。
这枚清脆悦耳的铃铛已经不再是承载着自己美妙回忆的物什,而是戳穿她胸膛的刀刃。
她的美梦被这残忍的铃铛声打断了。
刚刚在梦中,她梦见了自己依旧待在秦府之中,没有遭遇山匪绑架。而罗生月也没有家破人亡。
她与罗生月有情人终成眷属,在高朋满座的婚宴上拜堂成亲,夫妇二人在以后的幸福时光中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这是个好梦。
如果可以,秦钰珊宁愿一辈子也不醒来。
秦钰珊不免悲怆地想着:如今她已与那位少年有了夫妻之实,罗生月会接受已成为他人妇的自己吗?
思及此,她不由得鼻尖一酸。
她的不幸,全都来源于这个名叫戚然的少年。
是那名少年毁掉了罗生月的人生,也亲手斩断了她与罗生月的所有可能。
青梅竹马的温和的笑容又浮现在了秦钰珊的脑海,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儿时的美好回忆。
想起了自己与罗生月初次见面的情景。
那时的秦钰珊才只有五六岁,跟着父母来到罗家赴宴。
秦钰珊虽然年纪不大,但早已听说了自己与罗府中的小公子订了娃娃亲。
那个小公子,名叫罗生月。
面对这个突如起来的丈夫,秦钰珊羞恼又不屑。
况且,由于她这个素未谋面的“丈夫”,父母总是强迫她整日插花抚琴,学着做一个端庄守礼的好妻子。
跟着父母来罗府赴宴之后,秦钰珊找准机会从父母和侍女身边溜走,四处闲逛。
不知不觉她被庭院中那片开满荷花的池塘吸引了注意。
她脱下绣鞋在池塘边踩水玩,却未成想到手绢会不小心落入水中。
那个手绢是她最喜爱的一条,秦钰珊心中急迫,于是淌入池塘打捞。
手绢像是长出脚了一般,每次在她快要够到之时,便顺着水流来到更远的位置。
秦钰珊又往池塘深处走了几步,好不容易才抓住了手绢,还没来得及开心,就滑倒了,一下子跌入池塘之中。
冰冷污浊的池水一下子灌入秦钰珊的肺腔,她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陌生的景象,这里不是她的家。
床榻旁站着一位小男孩。
那位小男孩好像比她年纪稍大一些,脸上挂着抹温和又恬淡的笑。
她还未回过神来,小男孩便主动开口道:“钰珊妹妹,你醒了……?”
少年浅笑,面露关心。
秦钰珊没有回复,还有点发懵,询问少年道:“你……是何人?”
少年耐心地回答她:“我叫罗生月。”
原来这位看起来十分温和的小少年就是自己未来的夫君?
秦钰珊莫名有些羞涩,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着:她的夫君好像是个很温柔的、很好的人……
……
也许恋慕的种子从二人初始那日起便深深埋进少女的心中。
罗生月是个很温柔的、很好的人。
秦钰珊应该是最了解罗生月为人的。
所以她的心上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嫌弃自己呢。
刚刚对罗生月的恶意揣测瞬间让少女有些赧然。
赧然之后,她更加坚定了逃离此处、逃离戚然身边的决心。
她必须从戚然的手中逃离。
因为,罗生月还在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