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瞬间升高,在后背迅速扩散,除了羽绒服被烧焦的味道,陈璟还闻到了久违的烤肉香味。
其实没有太多的痛觉,但躯体的本能让他止不住地颤抖和害怕。
陈璟浑身无力,咬着牙齿趴在地上,不管怎么使劲都抬不起软如烂泥的腿站起来。
最后凭着强烈的求生意志,陈璟抓起一把地上的雪往自己脖子后扔,然后艰难地抬起脸大喊道,“救命!”这时,十多个灭火器一齐对准他,打开开关一通狂喷。
粉尘灌进鼻腔,疼痛和血腥味在食道和支气管疯狂炸开。
陈璟眼睛都睁不开了,满脸都是白色的灰尘,这时他全身上下的力气都用在压抑呼吸的本能。
“灭了!灭了!”
陈璟眼皮沉重,没多久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睛时已经正月初一的下午六点了。陈璟坐起身,校长就惊喜地往门外大喊:“医生快来!他醒了醒了!”
医生迅速回过头,检查了一番才认真道:“问题不严重,休息几天就好了。后背上有块巴掌大的烧伤,留疤是没办法的。不过你是男生嘛,这个东西就不要在意了。”
陈璟点了点头。
医生看了他一眼,又说:“伤口呢,我已经给你涂过药还包扎过了,这段时间注意不要碰水,要是痒就叫家里人帮你接点热水擦擦,千万别去洗澡啊。然后按时找我们换药。”
陈璟哑着声音说了句好。
也是那个字刚出口,他才感觉到喉咙里好像还留有灰尘和血液的味道。
“谢谢医生。麻烦您了。”
陈璟道完谢医生便出去了,校长还在给他倒水,陈璟就问:“校长,我妈呢?她去哪了?”
刘校长也没想到陈璟会这么快就步入正题,她心里乱糟糟的,从早上到现在手和脚一刻也没敢歇过,心脏撞的胸口砰砰发疼,很多时候她都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像是被烧了一半的房顶狠狠压着。
“她……在警察局,被扣押了,然后……”校长犹豫着,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
陈璟:“直说吧,我受得住。”
校长:“你妈妈可能要被追究刑事责任,其实我觉得吧,咱们学校烧毁的程度也不算太严重,主要是事情闹的太大了,这个时间点又很特殊,好多记者和媒体都来了……所以,所以。”
陈璟眼皮抽了一下。
窗外天色昏暗,几根铁栏杆银光闪闪,像是密不透风的囚笼。
校长心里惴惴不安极了,冻红的手指又开始发痒起来。要不是感觉没脸,她都想在陈璟醒来的那一刻在他面前跪下去,狠狠地跪下去。
这事闹成现在这样难以收场的局面,她觉得自己也是有一部分责任的。如果不是她执意要求带邹美英回去,情急之下又说出了刺激邹美英的话,邹美英也不至于公然做出烧学校这种疯狂的事情……她已经病了很多年了,也没见主动伤过人害过人,可见本性是不坏的,也不想报复社会和学校的。
她也不想闹大。
可是现在已经涉及到公安和火警都出动了,事况已经不是她,陈璟或者其他什么人能控制的了的。
最难受的是,这件事情,自始至终,她最对不起的就是陈璟。
陈璟家日子过的有多困难,她是清楚的。陈璟和邹美英的身体情况,她也是清楚的。
结果,才过一年,又出了这事……
刘文柯觉得,无论以后这事能不能被好好解决,自己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了。
她,有罪。
刘文柯正低下头沉默地自责着,陈璟忽然说:“你带我去见警察吧。”
校长惊讶地站起身:“……那…你的伤怎么办?”
陈璟下床,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下,然后单手撑着桌子站好。几秒后眼睛又恢复视力了,他才面不改色地把破了个大窟窿外表还糊了一层焦皮的外套穿上,大步朝门外走去。
还好鞋垫没被烧到,不然他现在走路都是麻烦。
邹美英本来就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二十多年来从未出过远门,现在突然被收押到警察局一定会害怕到应激。
如果能晕过去还好,要是袭警的话——陈璟一刻都不想等,也不敢等。
……
果然,刚进警察局,陈璟就听到了警察在训斥邹美英,“说话!请这位女士端正态度,配合我们的调查,不然……”
邹美英缩在椅子上瑟瑟发抖,身上穿的还是早上那件宽大的旧棉服。她平日里最爱干净,可现在,围脖处的白毛被烟给熏黑了,像厨房里那条乌漆麻黑的腊肉。
这本来是陈璟今天想炒的菜。没想到一晃,今天就要过去了。
陈璟闭了闭眼,走过去说:“警察同志,我妈她有心理疾病,您别逼她。”
几个警察回头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俩俩对视不敢言语——因为陈璟看起来真的很奇怪,衣服又破又脏,脸上还有黑黑的像煤灰的东西。如果这时有人说陈璟是大街上的流浪汉,他们都可能会信。
静了片刻,有个女同志问他:“你是她儿子?那怎么现在才来?”
“不好意思,我刚从医院醒来。”陈璟勉强友好地笑了笑,“耽误你们办公了,真的不好意思。”
他朝邹美英挥了挥手,“妈,我来了,你别怕。”
邹美英听到声音后竟然迅速地抬起头来,乱糟糟的银黑发丝下,是一双闪着亮光的眼睛。她是真的害怕。但她不敢说话。
今天是大年初一,本是个吉祥如意的日子,村里根本没有人愿意过来帮邹美英解释,毕竟谁想沾上这破家财伤人命的霉运啊?
陈璟理解,陈璟明白,但陈璟现在最想做的事还是让警察派十几辆警车把他们村的人都一起请过来,陪邹美英在牢狱里面过完这个大年。
2月14号,大年初九。
也是新年司法机构上班的第一天。
早早守候在门口的陈璟主动申请对邹美英的司法鉴定。
他查过,要是鉴定出邹美英是不能辨认或控制自身行为的精神病人,按照华国法律,她不需要承担刑事责任,只要走强制医疗和民事赔偿即可。
由于没有既往精神病诊断记录,陈璟只能收集了平时邹美英放在房间里、柜子里、梳妆台上、钱包内侧他父亲的照片,以及村里好心人对于邹美英病情的描述。
于是正月的这段时间里,陈璟没日没夜地用手机查询华国法律条款,饿了就随手下把挂面拌点酱油猪油,端着碗又继续看电子文档。
等到有天突然闻到一股臭味,他循着味道打开橱柜,这才发现剩的年夜饭忘记解决了,长毛的长毛,发绿的发绿,所有的美食佳肴此刻都变得一塌糊涂面目狰狞。
陈璟看到的第一眼就吐了。
缓过劲来,陈璟把发霉的发臭的食物收拾好,又把橱柜和碗筷用热水烫了三四遍,冷水洗了七八遍才感觉皮肤上那种恶心的发毛感微微减轻了。
王安旭那边,等到王安旭发微信骂他又当缩头乌龟时,陈璟才想起新年拜年这事。他打了个电话过去,把现在的情况简单说完后,王安旭沉默了会儿说,一切都会过去的,别太跟自己过不去。
陈璟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切,真的都会过去吗?
陈璟很疑惑。为什么所有遇到他、听到他遭遇的人,总是不约而同地说出这句?明明按照现在的处境,和过往两年半多的经历,以此作为基础推测,他的未来肯定还是按照下滑的轨迹一滑再滑永无尽头啊?这些无聊的没用的假积极的口水话,他们是怎么毫无负担地说出来的?
陈璟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把这些想法先放下。
他们都是为了追求对自己对他的心理安慰罢了,于他无用,于现在无用。可毕竟也是好心,他只要当做洗洗耳朵就可以了。
校长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带着一堆的食物和满肚子的道歉。陈璟很忙,只能在拒绝完东西后把大门锁上,免得再被打扰。
但长达半个多月的煎熬后,陈璟没等到开庭,却等到了开学。
原来是河头村小学经过短时间的抢修,在原本的教学楼里腾出了几间空房子当做教师的新办公室。反正学校里的学生也不多,房间还是容易空出来的。唯一的麻烦就是老师们经常用的教案和教材笔记本没了,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项蛮费时间的浩大工程。
刘文柯最开始还担心陈璟不敢来学校上课了。
没想到教师报道的那天,陈璟来的最早。
三月中旬还有教资笔试。于是陈璟不得不白天在学校里上课、备课、改作业,晚上才有时间继续查询法律条款,困了就去做教资模拟卷背教资小册子。
虽然忙,虽然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三段花,虽然总有一小部分学生用异样的眼光和嘲讽的言语对待他,但陈璟还是觉得开学还挺好的,至少食堂的饭菜比白水煮挂面好吃,有点盐味。
期间,陈璟每两周还需要踩着单车去镇上的医院给后背伤口换药,顺便去监狱里远远地看一眼邹美英,送完东西转身就走了。
时间长了,医院里很多医生和护士都认识他了,警察局里也是,经常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善意也好,恶意也罢,陈璟不想去想,只是默默地戴起了口罩。
陈璟倒没自恋地觉得是自己的脸发挥了作用。
论影响力,还是他妈妈厉害,短短一个月估计全国人民都认识她了。
前前后后耗了大概四个多月,过了教资笔试和教资面试,还有几次三番的公检法问询和律师咨询,陈璟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脸颊都凹陷进去了,高耸的颧骨突出地像旱地拔葱平地起大厦,白头发也莫名地长出来了一小撮,都聚在发际线附近,一眼看去竟然还有点像挑染。
陈璟自己觉得不太美观,有辱老师这个职业的斯文,因此除了上课外,他在家以外的地方都严严实实地戴着口罩和帽子了。
入了夏季,换上短袖,陈璟的消瘦感更是惊人,穿什么都显得袖管和衣服空荡荡的,仿若一根被削所有枝叶的竹条,风一刮,就剩个光杆撑着衣服。唯有一双眼睛还是清明。
再加上总是喜欢倚着窗户“发呆”,学生们私底下开始叫他“呆子老师。”
算起来,那还是继“瘸子老师”和“老光棍”的第三个外号。
王安旭和刘文柯时不时还会来陈璟家一趟,确保人还活着,没有想不开什么的才敢放下水果食物转身离开。
不得不说房子里缺了一个邹美英,人气却少了不止一半。
王安旭曾经在山下远远望过那栋房子,心里直打哆嗦,阴森森的,院子里阳台上都很空荡,偶尔会飘一两件黑色的衣服,看上去真的很像……空宅或者鬼屋。
那段时间,陈璟获得了他曾经最想得到的安静和无人打扰。但他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客厅里的全家福早就被他收了起来——他根本不敢看他爸爸的眼睛,每次一对视,他都感觉父亲在谴责他。
至于谴责什么呢,陈璟不想去想。动脑子真的太累了,累到他有时候会忍不住跑到邹美英的床上躺一会儿。
在某天凌晨三点给自己点支烟时,陈璟突然想到一个好笑的念头:
这日子过的,还真不如见鬼了。
456凑够了,开始连更五天(抱歉,通告栏上写错了天数……
下一次连更定567吧。
还有,感谢投雷,万分感谢,希望你没被虐的太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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