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衍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道,与他低沉讽刺的话语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那热度,几乎要烫伤林亦溪手腕上细腻的皮肤。
那句“林小姐,现在是装不认识?”像一颗石子投入看似平静的湖面。
林亦溪的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跳动,不是因为久别重逢的悸动,而是因为被误解、被猝不及防拖入过往泥沼的慌乱与委屈。
五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已修炼得铜墙铁壁,可在这个男人面前,那些努力仿佛不堪一击,而一击就碎。
她试图抽回手,但他的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感觉,无法挣脱。
林亦溪试图挣脱无法摆脱,于是作罢。她没有再用力挣扎,只是抬起清亮的眸,迎上顾景衍那双昏暗不明、潜藏着复杂情绪的眼睛,语气平和而疏离:
“顾总,久仰。关于以前就没必要在提起,现在我是顾奶奶的陪伴师,林亦溪。”她不着痕迹地强调着现在的身份。
“顾总”这个称呼,显然让顾景衍怔忪了一瞬,手指的力道不自觉地松动了些许。
就是这片刻的松动。林亦溪抓住机会,手腕灵巧地一旋,以一种坚定而不失礼貌的方式,迅速从他的手掌中滑脱出来。
顾景衍掌心一空,那抹温软的触感转瞬即逝。他看着她迅速筑起的专业壁垒,比记忆中更加从容,也更加难以捉摸。一股说不清是恼怒还是失落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
顾奶奶适时地出声,打破了微妙的气氛:“景衍,你和林小姐……认识啊?”
顾景衍收敛了外露的情绪,转向奶奶时,语气缓和:“算是旧识。”他轻描淡写,将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一语带过。
随即目光重新落回林亦溪身上,瞬间切换回那个冷静自持的商业精英样,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审视。
“也正因如此,我才更需要对林小姐的专业能力进行审慎评估。陪伴老人需要超越常人的耐心与同理心,并非简单的聊天解闷。”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她素净的脸庞和简单的职业装束,语气平直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我不会因为你是旧识就放松标准。坦白说,林小姐看起来太过年轻。我必须确保你的专业性,毕竟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胜任这份关乎我奶奶健康的工作。”
这话语听起来合情合理,却像一根细刺,精准地扎在了林亦溪的职业尊严上。她胸腔里涌起一股不适,觉得他是在意气用事。觉得他是在故意刁难,是在借着“评估”的名义,翻旧账。
可她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都过去五年了,顾景衍那样的人,身边从不缺围绕的人,怎么会还记着以前的事?或许,他是真的对“年轻陪伴师”不放心。
尽管心里翻江倒海,林亦溪还是死死掐住了掌心,指甲陷进肉里,借着那点痛感压下所有情绪,没让一丝一毫显露在脸上。她将脊背挺得更直,像一株生长在崖壁上的韧竹,哪怕风再大,也不肯弯一下腰。她目光沉静地迎上他的审视,声音清晰而稳定:“顾总的顾虑我理解。评判专业与否,最终要看实际服务效果。我过往的服务记录、客户手写的评价,还有行业内的资质证书,都可以提供给您参考。如果您对服务流程有疑虑,我也能出示标准的服务说明文件,上面详细标注了每日的服务内容和应急方案。”
她试图用既定的规则来应对他的刁难,用冰冷的数字和官方流程来应对他的刁难,将他隔绝在她的专业领域之外。
“可文件是死的,人是活的。”顾景衍向前半步,拉近了距离,声音不高,却带着决策者特有的分量。
“我需要看到更具体、更个性化的、能体现你林亦溪独特价值的东西。不是这些早已写好等着过目的经历。为我奶奶量身定制一份阶段性陪伴计划书吧,让我看看你的实力到底配不配?”
他看着她,眼神专注,不容轻视。
那眼神就像是草原里的肉弱强食法则下胜利的强者般犀利,仿佛要穿透她冷静的外表,直抵灵魂深处。
林亦溪彻底明白了,顾景衍不像她之前遇到的任何一位客户家属。他敏锐、挑剔,并且手握绝对的权力,他不会轻易接受任何程式化的东西。
“如果这份计划书能体现足够的专业度,证明林小姐确实能胜任,那么后续事宜自然按合同执行。”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补充,“如果不行,为了奶奶,我也会考虑其他更可靠的选择。”
林亦溪握了握指尖,这份要求超出了常规流程,带着明显的额外考验意味。她不确定他究竟是出于对奶奶极致的负责,还是掺杂了其他因素。但无论如何,她不能退却。这不仅关乎这份订单,更关乎她的职业尊严。她不能也不想让他在这个领域看轻她。
“好的,顾总。”她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立刻接下了这个挑战,声音里听不出半点动摇,“我会在一周内,将计划书提交给您。”
“一周?”顾景衍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近乎苛刻的弧度,眼神里还藏着点玩味,“这工作效率,未免有些低下。”他步步紧逼,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林亦溪在心里悄悄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依旧保持着体面的微笑,服务态度无可挑剔:“那顾总,您觉得几天合适呢?”心里却已经把他骂了一百遍:资本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压榨人都这么理直气壮!
“三天。”顾景衍比了个手势,语气直截了当,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我希望在三天后的下午,能看到一份至少让我愿意花时间看完的计划书初稿。”
“好的,顾总。”林亦溪咬着后槽牙应下,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半点情绪。
三天。意味着接下来的三天里,她除了白天要去疗养院陪顾奶奶,晚上还要熬夜查资料、做调研,连一点休息时间都挤不出来。尽管知道很难,她还是硬着头皮接了她倒要让他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胜任这份工作。
顾景衍似乎对她的爽快有些意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颔首,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自然地接话:“计划书完成后,直接送到我办公室。有些细节,需要当面沟通确认。”他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只是高效工作的必要环节,可林亦溪却莫名觉得,他是故意要制造“当面沟通”的机会。
说完,他不等她回应,语气又变得温和了些,像是在体恤下属:“林小姐,今天你辛苦了,可以先回去了。毕竟,”他话锋微转,视线重新扫过林亦溪略显苍白的脸,意有所指,“你的计划书,可能现在更需要你投入时间和精力。”
他依旧用着“林小姐”这个疏离的称呼,说完还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她该离开了。
林亦溪心里憋着气,却也知道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他是顾奶奶的亲孙子,是支付报酬的客户,于情于理,她都没有立场留在这儿跟他争论。
于是,她点了点头,压下心底的不甘和郁闷,转向顾奶奶时,语气瞬间软了下来,带着几分真切的笑意:“那奶奶,今天我就先结束工作了。明天早上我再来看您,陪您去楼下花园逛逛好不好?”
“哎,好!好!”顾奶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慈祥地看着她,“回去路上小心点,晚上早点休息,别太累了。”
她现在是越看林亦溪越喜欢,这姑娘又亲切又懂事,说话还温温柔柔的,比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人顺眼多了。不知为何,第一眼见到这姑娘时,她就打心眼里觉得亲切。
待林亦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顾奶奶脸上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转头看向顾景衍,伸手“啪”地一下拍在他胳膊上,语气带着点嗔怪:“你个臭小子!干嘛为难小溪姑娘?人家多好啊,又亲切又可爱,看着就靠谱,怎么会照顾不好我?”
“我哪有为难她?”顾景衍被拍得缩了缩胳膊,在奶奶面前,那股商场上的冷厉尽数收敛,竟流露出几分难得的孩子气。他揉了揉被拍的地方,小声辩解:“我这是对工作认真负责,对您老人家高度负责!万一她只是表面功夫,照顾不好您怎么办?”
“哼!少来这套!”顾奶奶白了他一眼,语气笃定得很,“我看你啊,就是嘴硬心软!小溪姑娘长得漂亮,能力又强,性格我看着也好,我反正喜欢她!你再看看你,对人家姑娘这么不客气,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怪不得你妈天天操心,这么多年了还打着光棍!”
“奶奶,怎么又扯到我单身的事上了?”顾景衍有些无奈地扶额,试图转移话题,“我真的是在公正公平地对待工作,跟私人情绪没关系……”
“得了吧你。”顾奶奶打断他,人老成精的眼睛里闪烁着洞察的光芒,“你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呸,是你眨眨眼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和小溪姑娘,以前肯定认识,而且不止是‘算是旧识’那么简单,对不对?你是不是……以前欺负过人家?”
顾景衍被奶奶说中心事,耳朵尖悄悄红了红,却还在嘴硬:“谁欺负她了?明明是她……”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那些过往,他不想在奶奶面前提,免得老人家担心。
可顾奶奶已经看透了他的心思,心里暗暗嘀咕:这臭小子,肯定和小溪姑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情感纠葛!不然怎么会这么“针对”人家?
顾景衍没注意到奶奶的心思,只是在心里冷笑一声:欺负她?明明五年前是她先丢下他,把他一个人留在原地,是她在欺负自己好不好!
晚上回到家的林亦溪,坐在电脑前面构思专业陪伴计划书。
“叮咚”一声。
林亦溪的手机亮起,一条短信弹出。
【下周二下午三点,思宇大厦25楼。过时不候。】
发信人没有署名。
但那个地点,那个时间,那份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
她原本以为,提交计划书只是一次普通的邮件往来,至多是在疗养院的会客室进行简短沟通。但他显然不这么想。他将这次会面,拔高到了另一个层面。
那份尚未动笔的计划书,此刻仿佛重若千钧。
五年未见,一上来两人之间仿佛就有很强的火药味。而顾景衍的这种行为无异于是一上来就挑起对她的宣战,既然被他架在那里,那她也不会退缩。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已然升级,而她,别无选择,必须迎战。
五年前如此,五年后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