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覆盖着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
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
小伙子你为什么忧愁
为什么低着你的头
是谁叫你这样的伤心
休斯抬起左手的无名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歌声突然停了。
“雪哥哥,你终于醒了!”十二三岁的少女带着花蜜一样甜的笑容,端着水杯从马车外面钻进来。
“我在马车上?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休斯发现自己被手腕粗的麻绳绑在一块木板上,动弹不得。
“哎呀,雪哥哥,你的问题太多了,你刚醒来肯定口很渴,我给你倒的水,你先喝一口,也让我好好想想怎么回答你的问题。”少女把水杯端到休斯的嘴边,“对了,我叫阿芙罗拉,我爸爸西里尔爱叫我阿芙,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休斯没有喝水。
“你怎么不喝呀?这是我专门给你留的水,为此我求了西里尔老半天呢!”阿芙红润的樱桃小嘴失望地向下撇了撇。
“你是担心水不干净吗?”阿芙问,“你放心,我加了点姜粉,可以杀掉眼睛看不见的小坏蛋们——我的意思是各种细菌,还可以暖和身子。”
阿芙收回手自己喝了一口,又端到休斯的嘴边,“第一次喝的话,可能会喝不大习惯。但是没办法,旅途中奔波的人没有生活的权利,光是活下去就很费力气了。”
“阿芙,你们为什么不喝威士忌,在雪天酒的功效更好。”
“不可以,喝一口酒连脚指头都能暖和起来,但喝多了,脑袋会变得醉醺醺的,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可能全身都被冻伤啦,或者马掉进冰湖、车上的东西被偷,那样多得不偿失呀?”
“你们是库查尔吗?”
“我没听过库查尔这个词,这是什么意思?”
“库查尔是冰河上的勇士,当凛冬来临,人们都躲在温暖的房子里,只有库查尔愿意骑马为前线送去战粮,但在回来的路上冰河融化,他连同马匹一起被河水卷走了。后来便称马车夫为库查尔,因为在最寒冷的冬天,只有你们还在路上奔波。”休斯见阿芙喝了水,嘴角上扬着接过水杯喝了一口。
“是吗?那我和爸爸都是库查尔!”阿芙高兴地点了点头,耳朵两边的麻花辫俏皮地跟着一摇一晃。
“啊,我帮你把绳子解开吧,真是抱歉,我刚才见你醒来了,开心到完全把这件事情忘记了。我们见到你时,你身旁的马已经被冻死了,你也脸色青白白的,呼出来的白气都快看不见了,前两天还发起高烧,怎么也消不下去,嘴里面嘟嘟哝哝说胡话。爸爸说你活不过来了,不肯用药膏来救你,我不停央求他才答应救你的。”阿芙说完脸颊升起两朵淡淡的红云,她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
“谢谢你。”阿芙拿匕首割开麻绳后,休斯转了转手腕。“我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胡话?”
“什么?”阿芙有些错愕。
“我昏迷的时候说了什么?你刚才说我发烧的时候嘴里面嘟嘟哝哝的。”
“没什么,我听不清楚。你刚醒来,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多休息休息吧,我先出去了。”阿芙开门的时候,休斯叫住了她。
“阿芙,你等一下。”
“怎么啦?”阿芙转过头,乌黑的大眼睛与休斯对视。
“我有点饿了,你能拿点吃的给我吗?”
西里尔家的两匹骏马追赶着西去的太阳,黑夜降临,远处的山头上,野狼在嚎叫。
“雪哥哥,你能帮我从马车顶上把帐篷取下来吗?现在森林里有群狼在活动,而且光线不好,马车容易翻进阴沟。我们就地扎营休息。”阿芙用灵动的眼睛仰头看休斯,“雪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是什么呢!我见你是在冰天雪地里,你半个人埋进雪里了,好像是从雪里冒出来的一样,所以我叫你雪哥哥。”
“我...我不记得了,一想以前的事,脑袋就很痛。”休斯按住太阳穴,偏头说。
“那就算了,这样刚好,以后我就叫你雪哥哥啦!我一直想要一个哥哥呢,西里尔一直不肯答应给我一个。”阿芙嘟起嘴。
休斯和西里尔两个男人搭好帐篷后,阿芙从附近捡了些枯树枝,堆起篝火烧饭。休斯和西里尔在火堆对面坐着喝酒聊天。
“小伙子,你从哪里来?当初想要去什么地方?”
“我全都不记得了。”
“看来是那场高烧把你的脑袋给烧糊涂了,以前的事全忘掉了。我们要往西边走,去给军队送大衣以及战士们的家书。你如果不想跟着我们继续走的话,明天早上出发,中午可以到最近的一处村庄,我们把你放下便接着赶路了。”
“爸爸,你这说的什么话呀?雪哥哥记忆全消失了,他不跟我们走,能到哪去呢?就算他到了村子,都不知道找谁。”阿芙有些着急。
“小孩子不要插嘴,”西里尔板起脸,绷紧的下巴几乎贴到结实壮硕的胸脯上。
“我都十九岁了你还把我看作小孩子,西里尔最坏了!”阿芙放下锅瓢走进帐篷里,“既然我是小孩子,为什么我会做饭呢?我什么都不懂,你们大人自己做饭吧。”
西里尔叹了口气,拿起锅瓢搅拌肉汤。营地设在高处,今夜月光明朗,视野开阔,没有多少动物出行活动,周围静悄悄的,除了火堆在跃动,偶尔传出几声噼啪。
“雪,是阿芙给你取的名字。在你想起来自己叫什么之前,我也跟着阿芙称呼你为雪吧。”西里尔边往烧开的浓汤里加了几朵蘑菇,边对休斯说。
“可以,西里尔叔叔,名字不过是个代号。”休斯看到西里尔身旁的猎枪,他拿起枪,一手托住枪托,一手仔细地摩挲着枪柄。
“这是把老枪了。”西里尔说,“我爸爸从我爷爷那里得来的,他在拿不动枪之后传给了我。你要小心一点,保险栓不是很牢靠。”
“西里尔叔叔,子弹出镗是不是有很大的噪音?”休斯抬高枪管,眯住右眼,单用一只眼睛看枪管的结构。
“你怎么知道?”
休斯两三下卸下枪管,一小撮砂子从枪管里倒了出来。“枪管里面进东西了,等有机会了,把密封圈换新,又变成一把好枪了。”休斯枪口对准幽深黑暗的森林,扣动扳机。一声凄惨的狼嚎从森林深处传来,周围的野兽也闻声离开了。
“一枪打中狼的盆骨,你怎么会有那么准的枪法?你以前当过兵吗?”西里尔锐利的眼神像光箭一样从他的小眼睛里射出来。
“我不知道,但我一拿上枪,不需要记忆就知道怎么使用它。”休斯诚实的回答,“不过西里尔叔叔为什么会觉得我当过兵呢?”
“你刚才托枪的手法,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西里尔说完避开了休斯的目光,低头盛汤。“这次我们去部队,可以在失踪人口库里查询一下你的信息,说不定可以帮你找回名字。”
“谢谢你,西里尔叔叔。”
“阿芙,快出来吃饭!你还要在帐篷里呆多久?”西里尔的大嗓门喊得后面的树簌簌作响。
“我去看看阿芙。”休斯起身向帐篷走去,西里尔沉思了两三秒,突然站起来大步走到帐篷边,一把拉开门帘。
帐篷底破出一人宽的隧洞,洞深一眼望不尽。
“麻烦了,阿芙被夜鬼抓走了。”西里尔跺了跺洞口的泥土,碎土渣子唰唰往洞里掉。
“西里尔叔叔,夜鬼是什么东西?”
“他们是被驱逐的野人,是由悍匪、怪盗、通缉犯以及逃亡者组成的联盟。因为见不得光,他们只会在夜间出来活动,悄无声息地把人抓走。被抓走的人大多都被他们吃掉了,至于阿芙,在死之前会遭受非人的事情吧。”西里尔捂住额头,哽咽地说。
“夜鬼一般在哪些地方活动?”
“你要去找夜鬼吗?不要去,你虽然枪法了人,但一手不敌四拳,他们人多势众,而且阴险狡诈,你肯定打不赢的,我不希望你白白丢了性命,阿芙如果知道,她也不会愿意让你只身冒险。”
“西里尔叔叔,我这条命本身就是你和阿芙从鬼门关捡回来的。现在阿芙有危险,如果我现在见死不救,以后还怎么好苟活在世上呢?”
“好吧,雪。夜鬼通常居无定所,像鬼魂一样游荡在森林的四面八方,除了月圆的那一天,他们会在山顶集合举办祭祀活动。你抬头看,雪。”西里尔指着夜空正中央皎白的月亮说,“今夜正好是他们会合的时间,这也许是他们出来袭人的原因,阿芙很有可能被选中当作祭品。夜鬼相信月圆之夜月神狄安娜将手持弯弓,游猎人间。此时祭祀能受到女神垂青,随她一起到天上去。”
“这么假的故事也有人相信?”休斯的嘴角抽了抽。
“你不要忘了夜鬼是什么人,再卑劣可怖的人心中也渴望得到救赎。”西里尔望着月亮神情凝重地说。
“看到月亮正下方的那座山了吗?夜鬼应该会把祭坛设在那里。”西里尔把猎枪交给休斯,“带我的女儿一起回来,雪。我在这里等着你们。如果发现异常,我会用手枪对天鸣枪三声,你听到务必立即逃离。”
“知道了,西里尔叔叔。”休斯把猎枪背在身上,一头扎进影子一样暗不透光的森林。
休斯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了半个小时,右前方的草丛突然簌簌抖动了三四下。休斯咽了口口水,冷汗从脸颊流了下来,手快速上了枪膛,小心翼翼地靠近安静下来了的草丛。
“什...”
一阵天旋地转,休斯被一团黑影猛地扑倒在地上,手指被扣住按不动扳机,嘴巴被捂住说不出话,大腿也被对方的膝盖压住用不了力,只好拼命摇头,试图突破压制。
“我不是来杀你的,有人来了,你先别闹,等巡逻的人走了我再和你解释。”对方的脸躲在树荫的阴影中,但声音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让休斯顺从地停止挣扎。
一阵脚步从草丛外传来,不断靠近,在快到草丛的时候,声音消失了。
休斯屏住呼吸,心脏在胸口咚咚作响。他听见至少有五个不同频率的脚步声,其中两个步子又重又缓,另外两个轻而浅,剩下一个若隐若现,像是知道怎么隐藏自己的脚步声,如果不是趴在地上,休斯甚至听不出来第五个人。
要是被发现,会立刻被杀掉。休斯非常明白现在的情况,他握紧手中的猎枪心想,如果被发现了就拼尽全力反击,死也要拉上夜鬼垫背。
休斯感受到身上压着他的那人全身紧绷得像满弓的弦,那人应该和他的想法一样。
哪怕下一秒就会死掉,如此危险又急迫的时刻,休斯却感觉时间过得从未有过的漫长。每一秒都和一年一样长,长到他可以看见那人圆润又小巧的下巴,咬住红唇的白色的虎牙尖。
休斯忍不住凑近,沿着那人的脖颈嗅闻,鼻息吹在锁骨上,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回到鼻腔。那人的信息素极淡,但仔细闻是清新的味道。
为什么我感觉心变得那么安定?休斯觉得很奇怪,难道是我以前认识的人?
休斯看到那人瞪大麋鹿一般惊愤又不敢发怒的眼睛。休斯知道,如果不是现在这种情况,他不安分的举动可以让那人揍八顿。
那人忽然歪嘴笑,而后一口咬住休斯的肩膀,休斯闷哼一声。
是个不会吃哑巴亏的人。休斯心想。
“大人,祭司叫你快点回去,祭祀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片草倒伏下去了,我感觉有人埋伏在里面,你先等我两分钟,我去探探究竟。如果敌人就在眼前而没有发现,那就糟了。”
休斯听到手枪上膛的声音,随即一颗子弹从头顶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