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沉云浮 第5章 游宴

秋景渐浓，凉意愈重。

这十多天来，曲竹总是无精打采的。

她知道曲筝几天之内不会回来，但已经开始思念曲筝在家里的时光。

前日杞国公府上就递了帖子，邀曲家去郊外别业中赏菊。这是每年都有的活动。杞国公徐灏是圣上的同母弟弟，自然同圣上亲，圣上也乐得有这么一个同胞兄弟。杞国公素来喜欢山水，便在城外的山中建了一处宅子，外围还造了个人工湖，背靠山，面朝水。

曲家在曲中仁担任官职的时候，曾因出身低微，受到了皇帝的重用，官至太子少傅。可曲中仁身体并不好，伤了一次风寒，愣是一个月未好利索，等到年纪大了些，去年便乞了骸骨，每日在宅中看看书什么的，倒也清闲。年轻时，曲中仁与徐灏一同为翰林学士，那时二人就交好。现在年纪大了，二人偶尔还会小聚，只是去杞国公的别业，路途稍微远了点儿，曲中仁也不愿太劳顿，每次便让曲筝代去参宴。

杞国公徐灏喜爱花鸟鱼虫、游山玩水，每次都邀请一堆人前来赴宴，搞得热闹非凡。他知道曲中仁身体状况来不了，依旧每年会多邀上杜氏和曲竹。这趟宴会，不仅是简单的吃吃喝喝，更是京城上层社会的重要社交场合。

兄长刚出征，身在受邀之列的曲竹实在提不上什么兴趣，虽说之前小时候遇到这档子宴会也没啥兴趣，甚至还成了一种负担，但今年的这一次，格外显得无趣。

各家小娘子们身着艳丽，聚在一众聊着哪家郎君俊秀，曲竹始终觉得那些八卦碎嘴子无聊透顶，倒是还不如让她去普恩寺听僧人们晚课礼佛来得舒畅。加之，她整日里就是吃嘴、念书和练功这三样，胭脂水粉、莺歌燕舞什么的一窍不通，也无人能聊到一起去，自然没有什么闺中密友。

原本还可以粘着曲筝，这下曲尹领着前去，曲竹自然不愿同曲尹长时间呆在一处，不然准被他气死不成。

又过了三两天，息孟早早收拾好曲竹的衣物。天还未亮，就把睡眼惺忪的曲竹移到了铜镜之前，开始梳洗。

曲舟还在睡，本来也有意带着曲舟一同前去，谁料教授曲舟书法的夫子前日未能来府上讲课，应是调到了今日。不能爽约，曲舟只好瘪着小嘴儿接受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息孟也跟着曲家人一同前去，正好可以随身侍候着。

一上马车，曲竹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枕着头上的白玉梳栉，随意蹭着双眉正中的淡红小梅花，雀头的小履也不知道何时踢到了一边，露出浅黄的布袜子。她全身扑在息孟身上，呼呼睡得香极了，眼睫毛微微颤动，哈喇子差点儿垂到息孟的腿上。

曲尹的眼睛全程放在曲竹身上，他先是拿出从大食商人那里买来的羊毛毯，铺挂在昏睡的曲竹身上，随后坐到曲竹对面，见她睡没个睡样，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烦躁。这样的小娘子，和其他人家的小娘子站在一起，岂不是很快就给比下去了？

最后许是看不下去，曲尹干脆也闭目养神儿，脑子里全是那日与曲筝一齐看过的舆图，盘算着曲筝此时在哪里行军。

行了一个时辰，曲竹才昏昏然从睡梦中醒来。她朦朦胧胧掀开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明白已经出了城，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便能抵达。曲竹迷瞪迷瞪眼睛，处于一种没有完全醒透的状态。

杜氏让息孟拿出曲竹喜爱吃的江米糕，早上没有用早膳，行车这么久、这么急，一会儿曲竹若是饿了，说不定要没好气，吃块儿甜的先垫垫肚子。

曲尹一袭青色宽袖长袍，襟领处露出来部分白色的皮肤，连上脖颈修长的线条，细长的双眸似睁非睁，犹如面带桃花的玉面。他生的容貌不似方云岭那般光明正大的俊美，可不论是举眼、投足，都似带着一股子贵气。京城中何人不知散骑曲郎貌比潘安，不，曲家的男子都好看，就连年轻时的曲中仁也是大族家娘子青眼相待的对象。

别业就要到了，远远能看到赤色的楼房。

曲竹咀嚼着江米糕，换成她盯着曲尹的脸看。

曲尹察觉到了小妹的端详，懒懒散散睁开眼睛，回视曲竹：“何事？”

曲竹一听他那可有可无、藏匿着自大的上扬语调，就觉得心痒痒，却也没心情和他斗嘴：“阿兄只要一出现，别家的小娘子定会缠着竹儿，问阿兄这阿兄那，甚是心烦。”

曲尹脸上浮现出丝丝笑意，但并未说话，仿佛这些事情勾不起他的兴趣。

“莫要多嘴，应付应付便罢，”话音刚落，他不知想到了啥，笑意愈发深了，似是打着什么鬼主意，“倒是可以为阿兄撺掇撺掇。”

曲竹眨眨眼，明白了曲尹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

杜氏在一旁狐疑地看着兄妹俩，不知道二人何时这般团结，怕不是在鼓捣坏主意。

车夫停下马车，曲家一道下了车。

杞国公的正室和两个得宠侧室在门口相迎，还有府上管事的。曲尹出面寒暄了一番，息孟跟在曲竹身后，四人这样便进了别业。

别业极大，其中盛名的落雁湖，是别业中一景，夏天时会开满荷花。入秋了，荷花是看不成，倒是有白色的野鸭在湖中酣游，也算是有点儿趣味。曲尹和杜夫人去跟别的客人打招呼去了，留下曲竹和身后的息孟。

临下车前，息孟重又安置了曲竹的头发，加固了发髻，又在发髻的两侧安上了金子做成的细小花钿，最后在两侧挂上梨花垂苏的步摇，既有少女的俏皮劲儿，又有大门出身的庄重意味。息孟准备了一大块儿胭脂，是纯正红花研磨而成，想着下车之前不论说什么也要给它弄到曲竹脸上，敌不过曲竹抗拒，只是轻轻扑在两颊。细白的皮肤掺杂着轻红，终成了粉色，添了几分幼态。她的五官与父兄多少相似些，虽不是杏眼，却和曲尹一样，细长且挑，是典型的凤眼。

她平日最烦妆扮，灰头土脸惯了，不时打扮一下，却也勉强算个美人。

上柱国夫人见她小时容貌，总说竹儿长大会是个精致美人。

曲竹从未在意过容貌，她心中始终认为，那些光看脸的人低俗，太低俗了。

……如现在所处的环境一般。

周围尽是身着各种艳丽服饰的小娘子们，不是比曲竹大上几岁，到了适婚年龄，四处倩笑打量各处郎君，就是和曲竹年龄相仿，站在一旁听着比自己年纪大的娘子谈论着方才打量来的各处郎君。

曲竹假装参与其中，她穿了最普通的白色斜领襦裙，在一众红的、黄的、蓝的、绿的之外，显得有一点儿格格不入。

息孟自责得不行。她收拾的衣物，这下自家小娘子输给了别人，心里满是不甘。有时候，息孟甚至比自家小主子还识人，这一圈儿的小娘子们，不是六部尚书家的闺女，就是尚书左右仆射家的娘子……那一旁的青年郎君们，还有今年科举三元及第的状元……息孟看得自己心惊胆战，大气不敢出，转眼望向自家娘子，只见竹儿百无聊赖地站在湖边的树底下，手中玩弄着披帛的一角。

她凑到竹儿耳边，小声说道：“娘子何不加入人群之中？”

话音刚落，那群站在湖边说闹着的年轻娘子们便漾起了一阵笑语。

曲竹瞅了一眼她们，又看了眼湖边，随即低下脑袋继续抓起披帛玩：“不熟，无话可说。”

息孟干着急：“即便如此，娘子立在此处，未免显得冷清了些。”

曲竹没吱声，似是在发呆，看着面前最中间的那位小娘子。身着鹅黄色衬衣，外面套着绯色襦裙，梳着高高的发髻，后面插满了杏花状金质花钿，耳边缀着胡人传入的鎏金坠子，其上还有名贵白玉。最中间的小娘子有着曲竹羡慕不来的杏眸，圆圆润润的脸盘，并不是很立体的五官，却让人觉得异常和谐，犹如元宵团子般惹人爱。

息孟顺着曲竹发呆的目光看去，见到来人，心下一惊，之前圣上从不参与这些，也不会让皇子公主们参加，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圣上最宠爱的齐安公主徐凌霜也来了。

曲中仁之前在朝廷中任职的时候，每逢可携家眷的宴会，他会带曲竹进宫。曲竹每次都会碰见齐安公主。儿时，进宫的娘子们还不是很多，同龄的也不多，齐安公主曾经很喜欢找曲竹说话。曲竹本就觉得宴会无聊，自然而然，两人就亲近了起来，不用板着宴会的时候，两人就去花园中玩水摘花。

后来再大一些，见的次数也不多，二人之间很快没了小时候的熟络。

跟皇室搞好关系，本身就是一件费脑筋的事情。曲竹也不是很懂笼络人心，之后就没太在意过这件事。

齐安公主的性格也愈发娇蛮，曲竹不愿凑上去讨好。

确实有人故意行至曲竹面前，朝她问好，曲竹一见来人，就端起小娘子的架子，也有礼貌地回礼。不过这些人尽是来问曲筝和曲竹的事，不是真心想和曲竹交好。知晓她们的来意，曲竹也不排斥，带着一种审视者的角度观察这些前来询问的娘子。

可能的确有点儿烦闷，曲竹往湖边靠了靠，找了个不是很起眼的位置，凝望日光洒在湖面上星星点点波光粼粼。

程念柏见到曲尹的时候，二人不由分说地走到了一起。

“曲兄！”程念柏一把拉过曲尹的胳膊。

曲尹看到好友程念柏，也眼前一亮，走到了他身旁：“念柏！即便在宫中也不常见你，怎料在此处碰到了。”

程念柏正是上柱国家中嫡长子，同样也是一表人才，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是有名的才子，良好的出身同样也是个中原因，其父亲上柱国大人是皇帝生母弟弟的儿子，有几分沾亲带故。他的样貌倒不像个文人，周正刚直，丝毫没有曲尹那般温润公子模样，倒像个武生，全然同曲尹身份样貌颠倒了起来。他身高比曲尹还要高上一头，本来曲尹就不矮，立在程念柏身侧，削了曲尹的阳刚气。

程念柏和曲尹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一个文一个武，可这并不耽误两个人关系好。

程家二郎程济贤和兄长完全是两个极端。程济贤每日只知寻花问柳不说，书也不正经读，全身上下并无半分特长才干，要说唯一比较突出的地方，就是还算有点儿经商头脑，帮理着家中财物，年纪虽不大，却也能弄得差不离。抛去私德不看，程济贤是个向上爬的好梯子。

兄弟二人，年龄都比曲尹小。程念柏比曲尹小不到一岁，程济贤则是两岁。

几人一同长大，程家闺女少，也不是一个母亲所出，程念柏和程济贤都喜欢找曲家兄妹。

那程家二郎人还算义气，平日喜爱结交好友。他见曲筝曲竹没在眼前，张嘴问道：“曲兄，大郎君今日未来？竹小娘子也未瞧见……”

程念柏也跟着扫了一眼：“竹儿也在？”

曲尹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曲竹的身影：“不知在何处……不管不管，念柏……”

程念柏想起什么，低声问曲尹：“大郎君何日走的？走得怎会这样急？”

曲尹神色一凛，脸上的表情暗了几分，他拉着程念柏往人稍微少些的湖边去，开始说起曲筝出征的事情。

“方才有人打听，我搪塞了过去，”曲尹淡淡说道，“平日也没见如此关切过。”

程念柏点点头，看见了远处在湖边发呆的曲竹：“瞧见竹儿了。”

曲尹顺着程念柏的目光看去，见到自家小妹也不跟人说话，只是一个人静静地立在湖边，也不知脑中想些什么。他察觉到不大对劲，过了好久才觉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曲尹侧眼瞄了一眼程念柏看向湖边的模样，终于反应过来，于是接茬说道：“整日里不像个闺女家，好读男子书……谁家郎君能看上？”

程念柏笑笑，不言语。

曲尹也识相笑笑，没多说话。

这时，湖边一阵喧闹。

曲尹和程念柏的目光也被吸引了过去，心想又是哪位大员大驾光临。

宰相方谷城携二子方云岭、方远山前来，霎时间赚足了目光。

刚过完假期……重新投入毕业论文的修改之中……

关于曲尹这个人物，其实我想要塑造一个有一些复杂的形象。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有的人会努力保持稳定，有的人会顺时而动。我想让曲尹成为后者。倒不是说好坏之分，只是曲尹的选择。曲竹相比于哥哥，其实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她试图保存自己的想法，并坚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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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篇剧情确实慢热……我写的时候也会有这样感觉……但是既然想要书写出来……一定有我当时的想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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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游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