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hape 第18章 Chapter 18

“意识连接稳定，无误……”

“肌肉协调系数达标……”

“R值平衡，依然在高区段……”

“紊乱度为0，处于绝对稳定状态……”

……

各项参数在李萧融的眼底映出冰冷的蓝光。

“目前没有发现任何差错，你的指标都很正常。”李萧融对着检测图分析道，然而当他转向陈溜溜时，表情出现了一丝裂隙，“你……怎么了？”

陈溜溜轻蹙着眉，闭着眼，睫毛被泪水沾湿，如同被雨打湿的蝶翼般颤抖着，眼角正有一滴泪滴溢出。

“呜呜……呃、呃……”她突然抽泣，泪水不受控地涌出。

李萧融虽对此一头雾水，但看她泪如泉涌，心头猛然一紧，手忙脚乱地上前，把她身上连接的检测线缆一把把迅速拽掉，防止泪水造成短路，伤害到她。

李萧融无措地呆立在原地，手上还抓着一把线，地上混乱地散落着堆积、缠绕在一起的线缆，密密麻麻将他钉在狼藉中心。

陈溜溜的抽泣声渐渐平息，化作断断续续的吸气声。她小声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最初苏醒的场景。”

“为什么回想起来会难过？”李萧融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我……”陈溜溜抬头，闭上眼，艰难地说：“每一项检测、每一条数据，都在提醒我，我是组装的机器人，我是可以被计算的东西，我……没有我自己。”

李萧融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是被什么刺痛了。“对不起。”他低声道歉，心情沉重。

“不是你的问题。”她偏过头，看向地上各色的线缆，心里五味杂陈。

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尽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问：“你刚才说我的指标一切正常？”

“是的，所以头疼的原因还没有找到。”

“那代码呢？你看过了吗？……表面检测没问题不能说明代码没有差错吧。”

“代码也检查过了，都能正常运行。”李萧融拾起地上的线。

“哦……”她有点失落，转而用更谨慎的语气试探，“那……会不会存在什么‘隐藏代码’？就是那种无法被常规手段检测到，但仍在后台运行的程序？”

“隐藏代码？”李萧融敏锐地捕捉到她特殊的用词。“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你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吗？”

“啊没、没有，”她连忙摇头，“只是推测，毕竟我的脑库中存在这个概念，那现实中一定存在这种事吧。”

“存在是没错，但这种代码的设计难度高，一般人若非出于特殊目的，不会特意设置。你是辰元实验室一手出来的，干净得很，我们从来没有提过这种要求，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李萧融没太在意。

“没有就好。”陈溜溜装作松了口气的样子，背在身后的手却绞在一起。

李萧融低下头，看见刚扯下来的一地乱麻，心里很不是滋味。

“其实……”他愧疚地开口，“实话告诉你吧……你……不是陈竟一手制作出来的。”他抬头看向陈溜溜，眼睛里满是歉意。

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个，陈溜溜装出惊讶的表情，不知该不该告诉他自己的特殊构造。

“我听他说过，同一批次的机器人数量很多，他一个人做不完，所以把很多环节交给了手下，他来完善核心关键的几步。”

“情理之中，技术要求低的步骤确实不需要他亲力亲为。”陈溜溜客观评价道。

“你说得没错。只是我在想会不会有不靠谱的工程师，在工作中产生了失误，比如用了不达标的零件、组装错误之类的，才造成你现在无缘无故头疼。”

太天真了，事实远比你想象的要离谱得多啊……陈溜溜心想。

“我愿意相信辰元工程部，他们是陈竟带出来的，不会有问题。”陈溜溜还是想安慰安慰自责的李萧融。

“嗯……”李萧融点头，“他们的能力还不错，其中有一个是陈竟的得意门生，做出的产品总能获得陈竟的青睐，说不定，你就经过他手，要不要去找找这个人呢……”他正移动鼠标点击着页面，突然停止了动作，屏幕上的某些东西让他的瞳孔微缩，目光被死死锁定。

听到有关自己的源头，陈溜溜眼睛一亮，这说不定是一个机会，能够找到住在她身体里的那个“他”。她一直很好奇，这个从来不现身、也无法现身的人，究竟存不存在？是阿尔杰威胁自己的借口，还是与自己相融的真实生命？虽然据阿尔杰所说，自己被送到辰元时已经融合完成，但毕竟是个半成品，总有瑕疵漏洞，第一手交由的人应该有所发现。而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去问问这个关键的人吧，她也想要，揪出这个隐藏在身体里的胆小鬼、靠她的外壳续命的苟且偷生者。

“去找吧，我和你一起。”陈溜溜稍作停顿，刻意让接下来的话语显得更有分量。“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他参与过我的设计，我的身上就一定有他的手笔。如果头疼的原因出在他手，那他一定在责难逃。”她故意将问题导向这个人，想让李萧融提高重视。

李萧融的视线与她交汇，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片刻的沉默后，他沉声应道：“好，我们去找他。”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

“方和焱。是我和陈竟的师弟，都是从维德大学毕业的，比我们小三届。头脑聪明，为人低调，当初若不是以笔试满分的成绩进入辰元总部，我们都不知道候选人里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陈溜溜跟在他身后走着，赞许地点头。“现在这个年代，有能力还低调的人确实不多见。”

“因为他根本高调不起来。”

“什么意思？”

“方和焱家境贫困，母亲早年因工伤瘫痪，常年卧病在床，父亲好赌酗酒，家里的钱几乎全都被他挥霍光。但他咬牙坚持，一边捡垃圾卖钱，一边读书上学，自己把自己供到了大学，终于能发挥聪明才智，靠学习挣奖学金。后来他刚到总部时，还是难改曾经的自卑，一副背微驼的穷苦书生样，管理层的有些势利眼看不起他，故意把他排除在科研项目外。直到换部门时，工程部的陈竟一眼看中了他，把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并且考虑到他家的情况，常常给他特殊关照。”

“比如说？”

“把好的项目让给他，给他争取员工福利，总是优先指导他上交的成果，我知道的不多，可能还资助过他吧。”

“那对他很好了。”陈溜溜没想到，陈竟还是一个很有同情心的人啊。“那方和焱呢？他怎么报答他的？”

“具体的这些我不清楚了。他少言寡语的，我跟他碰不到几次面，也说不了几句话，也许只有陈竟才能让他多张嘴吧，就像对当年的我一样。”

陈溜溜转头，眼中写满了好奇，希望他继续说说“当年”的事儿，但他不着声色地略过，立刻接上了原本的话题。

“想想待会儿怎么说，他嘴很严，套话不太容易。”

李萧融的脚步毫无征兆地停在了一扇光洁的金属门前，陈溜溜收势不及，差点走过，连忙后退了两步。

只见他抬手在门侧的触控屏上快速点按了几下，指尖划过一道幽蓝的轨迹。下一刻，整扇门瞬间从厚重的金属化为晶莹剔透的玻璃，门后的景象一览无余。

紧接着，这面“玻璃”无声地向两侧滑开，李萧融抬脚而入。

室内被精准地分成一块块宽敞的格子间，每块区域都配置有电脑、显示屏、操作台和多维打印设备。

李萧融的目光扫过隔板上方的电子墨水屏，顺着中间的过道一路走过，停在标有“方和焱”的显示屏前。

“你好，李萧融。”李萧融倾身向前，微笑伸手。对方带着正在专注中的茫然，木讷地将视线从电脑移开，落到李萧融滞在空中的手上。

“找我？”他抬起头，眼镜快要滑到鼻头，语速缓慢地吐出两个字，仿佛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

李萧融迅速收回手，没有因遭冷遇而有丝毫尴尬。“对，没错，方和焱。”

“哦，”对方往上推了推厚重的黑框眼镜，视线又落回屏幕上，不留情面地说：“等一下，我这里有几行代码没处理完，出了点问题，正在修复漏洞。”

“没事，我们等你处理完。”李萧融的语气听不出任何介意，他目光随意地向四周扫去，恰好对上几双正偷偷张望、等着看热闹的眼睛。那些目光一与他对视，便立刻心虚地缩了回去。

方和焱的工位在房间的角落，李萧融随便从旁边拉了两把闲置的椅子，将其中一把推给陈溜溜，说：“坐。”

于是二人就这样坐在一众忙碌的员工当中无所事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方和焱的眉头越锁越紧，错误提示音接连响起。

李萧融终于站起，走到他身后，看了一会儿他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然后拨开了他悬在键盘上的手，在上面敲打了几下，对他说：“现在好了，运行一下。”

方和焱半信半疑地按下回车，屏幕上终于跳出“Accepted”，他脸上的迷雾骤然消散，厚重的镜片后迸发出惊喜的光芒。

“你早帮他搞定不就好了。”陈溜溜掩住嘴在旁边悄声嘀咕。

李萧融侧过头，幽深的眼睛反射出一抹顽皮的光，朝她牵起嘴角：“先试试他的水深。”

解决了困扰许久的大问题，方和焱感觉神清气爽，他伸了伸懒腰，扭动脖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让陈溜溜都怀疑他是个机器人了。

“方和焱，好久不见，我是李萧融。”他微笑着，不厌其烦地又做了一遍自我介绍。

“李指挥。”方和焱终于用清亮的眼睛看向李萧融，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助手，陈溜溜。”李萧融侧身，让出身后的陈溜溜。

“你好。”陈溜溜用标准的机械音打了个招呼，与此同时，她敏锐地发现，方和焱的眼神在跟她对视时颤动了一下，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诧转瞬即逝。

“你认出她了？"李萧融立即抓住这个细微的变化。

“哦，不，但是有点眼熟。”他声音平稳，与先前无异。

“她的代号是R16。”李萧融直直盯着他。

“R系列……，”方和焱的视线飘向空中，像是在记忆中搜寻，“我参与过的，陈老师给我安排过第一轮设计工作。”

“所以你刚才觉得眼熟，是因为你设计的，就是她？”

方和焱的呼吸微微一滞，随即缓慢地摇了摇头：“不记得了，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后来接手了好几个新项目，对她没什么印象了。”

李萧融与陈溜溜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这人说的话前后矛盾，显然有所隐瞒。

“既然如此，我去问陈竟好了。”李萧融作势转身，语气平静却带着锋芒，“既然是他推荐的人，总该有个说法。我想他的记性，不会像你这么差。”

他伸手轻触陈溜溜的手肘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方和焱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

“请等一下，”方和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让我仔细想想，应该能记起来的。”

李萧融缓缓将对方紧抓着自己的手指拨开，声音沉稳：“不着急，你慢慢想。”

李萧融交叉着双手靠在他的工位座椅上，而方和焱站在一边，陈溜溜看到他在背后紧张地搓着手。

“她……应该是我设计的。”经过漫长的沉默，他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李萧融挑眉，手肘撑在膝盖上，下巴靠在交叠的手上，“怎么说？”

“我想起来了……陈老师在项目测评会上说过，我的产品检测报告数据是最出色的。”他的声音渐渐找回了几分底气，“当时他承诺过，会向您推荐我的设计方案。”

“确实是他推荐的。”李萧融微微颔首，“看来他对你的能力相当认可。”

“陈老师一直是我最敬重的人。”

“你当然应该敬重他，”李萧融的嗓音里淬着一丝事不关己的嘲讽，“没有他，你再怎么惊才绝艳，也只是个……被遗落的天才。”

方和焱抿着嘴，咬紧了牙。

李萧融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说：“我来找你有点事，可否跟我出来，我们借一步说话？”他侧身让出通道，伸手作邀请状。话说得客气，眼神中却带着不容反驳的决意。

方和焱抬眼看了看他，沉默地向前走去。

他们来到刚才的实验室，李萧融开门见山地说：“她最近总是头疼，检测做过了都没问题，你来看看怎么回事。”

“您都查不出的问题，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方和焱的声音里还带着刚才未散的怨气。

李萧融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着。僵持片刻后，方和焱终于叹了口气，认命地拿起一根线缆，准备接入陈溜溜的接口。

“等等，”李萧融伸手取走他手中的线缆，打开一旁的终端，“我把她的完整代码保存在这里了，不用再传输了。”

陈溜溜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感激。

“好吧。”方和焱在终端前坐下，将代码逐行仔细检查了一遍。片刻后，他揉着发酸的眼睛抬起头：“没问题啊，逻辑完全正确。要不要给她重新换个零件试试？”

“所有零件都检测过了，没必要拆卸。”李萧融的语气不容商量。

方和焱深呼一口气，沉默了。

“我能力有限，您还想怎么样？”他看向李萧融。

李萧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顶灯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本就清晰的轮廓雕刻得更加锋利。

方和焱在那道锐利目光的逼视下不自觉地缩紧肩膀，指节攥得发白。就在他以为李萧融要发作时，对方突然收敛了气势，转身在控制台上轻点了几下。

“半年前R系列启动时，陈竟给了你们充分的自主权，向你们开放了最高级别的研发权限。”李萧融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每个字都在敲打方和焱的神经，“你们可以自主指定供应商，定制特殊材料，完全按照自己的理念打造原型机。这种近乎创造生命般的体验，想必很对你胃口。”

他调出全息界面，幽蓝色的数据流在空气中旋转。“这些订购记录都上交给了科研物料部，他们记录了所有原始材料的数量和来源，同步到了科研物料部的中央数据库。”

李萧融放大几个关键数据节点，“看看其他工程师的选择：主体部分，主体结构多半用人造肌肉纤维，考虑成本的就用硅胶。此外，模拟心肺系统、人工肝脏、机械肾脏等这些标配部件，还有最关键的……”

他特意停顿，调出一个闪着红光的特殊条目：“生物工程部才培养出的，特供给机器人使用的人大脑皮层类似物，这正是此番R系列研发的重中之重，赋予机器人思维能力的核心材料。”

数据流在方和焱的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而你，”他键入“方和焱”，搜索结果仅跳出寥寥几行。

“为什么统统不用？”李萧融的声音沉了下去，“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用这点肌肉纤维和‘人体胶水’，就凭空造出一个人的？”李萧融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方和焱，像尖刀一般想把他切开看个清楚。

“特别是，”他微微前倾，声音如同鬼魅，“如何解决大脑构建这个核心难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