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查房的医生讶异地发现接连几床病人全都死亡。很快,整个医院都被全体病人死亡的消息炸开了锅。
“没有一例存活?”
“没有一例……”
“之前的指标不是全都稳定了吗?怎么会……这样。”陈竟的瞳孔因震惊而急剧收缩,眼白爬满了根根红血丝,紧握着的手指边缘开始泛白。
“这种生命体征在一夜间迅速变化,心肺功能彻底衰竭的案例,我们也从未见过。”
“血液检测出来了吗?”
医生把手里的报告递给陈竟,陈竟一把夺过。他目光如扫描仪般飞速掠过上面的数据和文字,最终在“岩沙海葵毒素”那行字上猛然停顿。
“又是中毒……”他喃喃道,“但是……种类不同,上次检测出的毒与它的结构完全不同,没有一种可以合成它……”他停顿了两秒,下了结论,“所以……有人投毒了,这不是医疗事故,这是刑事案件。”他突然抬头,眼睛锁定在医生脸上。
“立即报警,通知警务室调取昨晚的监控录像。”他的声音陡然成冰。
“叮铃铃,叮铃铃……”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
李萧融看向电话,久久没有接起,随后慢慢按下接听键。
“喂?”
“李萧融,我是陈竟。我查到昨晚医院的监控了。”
“嗯。”李萧融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有什么发现吗?”
“有两个穿医护蓝衣的人进出过所有病房。”陈竟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李萧融心里一紧,“查到他们身份了吗?”
“还没有。”
他悄悄吁了口气,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正好,我还想问你——你昨晚在医院干什么?”
他呼吸骤然一滞,谨慎地措辞,“我……去看望袁保城。”
此刻,他大脑急速转动:昨晚哪个环节出现了漏洞?监控为什么会记录到他的画面?行动前他分明查清了医院所有监控点,换衣服之前,应当不会被拍摄到才对。难道还是自己疏忽了?如果这样,陈溜溜被拍到的可能性也极大。
对面安静了几秒钟,每一秒都像被拉得很长。随后传来陈竟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哦,他怎么样?我听他们说,你给他转院了。”
“是的,”他两手攥在一起收紧,“我希望,他能得到更……精细的治疗。”
“因为不相信我吗?”陈竟那边停顿了下,转了语调,“……还是你知道他们命不久矣?”
李萧融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迅速加快,他一手按在胸口,严肃地说:“陈竟,我何时不曾相信着你?”
“袁保城早就中毒了,你为什么偏偏昨晚才将他转移?”陈竟的声音仍旧冷静。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相信你的疫苗,所以才将他留下。事实证明你是对的,我的相信也没错——他好转了,因此那时我才想要给他一个更好的环境休养。毕竟他和他的父亲都为我们牺牲了太多,我理应报答他们的恩情,不是吗?至于今天出现的暴毙一事,我怎么可以未卜先知?那只不过是一个巧合,悲剧的巧合。我没有理由伤害他们,你觉得我疯了吗?”
他一反常态,言辞犀利,字字如刀——这是从小到大,他从未对陈竟用过的语气。
说完,他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对面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
片刻沉默后,传来陈竟的声音,“好了,我知道了,对不起。”
电话挂断的忙音响起,下一秒,李萧融像被瞬间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倒在座椅上。他的两只手还在微微颤抖,背后的衬衫被冷汗浸湿,而他紧促的呼吸,在寂静的办公室中清晰可闻。他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随之而来的虚脱,但很快,一阵沉重的负罪感涌上心头,堵塞了他的咽喉。
就这么……这么对他最真诚的朋友说谎了?
陈竟,你还相信我吗?
我并非刻意欺骗,而是有苦难言。我想要保护你,保护他们,更想要守住辰元,所以我不得不向你扯谎。我向你保证,我发誓,就这一次,等这一切结束……我再也不会了。
中午时分,灼热的烈日下,医院门口已被警车与示威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警灯无声旋转,映照着法医们提着勘查箱,沉默地穿过喧嚣人潮的身影,也映照着家属们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容。悲愤的家属们高举标语牌,声声泣血:
“还我孩子!”
“查明真凶,以告亡魂!”
“英雄流血,岂能再蒙冤!”
……
陈竟怀着悲痛的心情,绕过或跪或卧、悲恸不已的人群,走到警戒线前。他面向大众,高声宣告:“请大家安静!我们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对于每一位牺牲的英烈,我们同样无比敬仰与痛惜!在此,我向大家宣布,辰元已将本案定为特级事项,总部严令:不惜一切代价,彻查死因,缉拿真凶,沉冤昭雪!”
沉默在人群上方短暂地悬浮了一会儿,随即被更汹涌的声浪淹没。他转过身,弯腰穿过警戒线,那道黄色的警戒线就像一个界限,将他与身后的悲愤世界分隔开。他没有回头,脊背挺直,走向医院大门。
他走进临时设立的现场指挥中心,关上门,所有的喧杂都被隔离在外,空气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声和人们的呼吸。监控显示器上,定格着两个穿蓝色防护服的人影。
“身份筛查有结果吗?”
坐在显示屏前的警察摇头,“已经排查了所有监控,就是找不到他们进入医院的原始影像。按理说,只有录入过人脸的才能进入医院。我们考虑过系统被篡改或视频被删除的可能性,但刚接到网络技术部门的初步报告,系统日志一切正常,没有发现入侵痕迹。所以……”他叹了口气,“目前还在从其他途径寻找安防漏洞。”
“昨天还有没有可疑人员进入医院?”
“还没筛查完,等结果出来,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陈竟低头陷入了沉思。
坐在显示屏前的警察说:“陈医生,这里就交给我们好了。总部派我们来可不是吃白饭的,你应该相信特级侦察组的实力。”
陈竟抬起眼,目光在他胸前的特侦组徽章上停留了一瞬,说:“好,辛苦了。”
陈竟离开医院后,坐进车里,拨通了电话。
“萧融,把袁保城所在的医院地址发给我,我想看看他。”
车上的悬浮投影上很快跳出一个被标记的地图。陈竟看了看位置——不在城中任何一家知名的医疗中心,而是远在城郊,藏匿于一片人迹罕至的山林边缘。他立即打开导航,向目的地疾驰而去。
车辆驶离主路,在一座与山色几乎融为一体的灰墙建筑前停下。这里没有醒目标志,只在门侧挂着一块小小的深色铜牌,刻着“逸山康复中心”几个字。若非导航提示,他一定会错过这个建筑物。
窗户开得不大,但采光充足。依山而建,松林环绕,空气清新,是休养的理想之地;环境隐秘,无人打搅,天然地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他放轻脚步走入室内,一股混合着消毒水与若有似无香氛的气息扑面而来。从外面看着面积不大,但内部空间布局紧凑而高效,专业性能一个不落,也着实够用。
“您好,”接待台后一位穿着素净制服的工作人员抬起头,微笑着问:“请问需要帮助吗?”
“我来找一位叫袁保城的病人。”
“好的,麻烦您登记一下。”接待台的女士将登记表轻推到他面前。陈竟提笔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前几行,一个熟悉的名字赫然在目:李萧融。他面色如常地写完自己的信息,将登记表还给她。
在护士的引领下,他来到二楼袁保城的病房。门被推开,只见袁保城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闻声转过头来,脸上立刻绽出朴实的笑容。
“保城,”陈竟也笑着走上前,“看你脸色红润,近来感觉不错?”
“陈哥!”袁保城用力点头,“托您和萧融哥的福,好多了!我感觉自己都能出院了。”
“哎,别急着出院,”陈竟在床边的椅子坐下,语气温和,“要多多静养才是,也不枉萧融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地儿,我都不知道逸山还有这样的宝地,等我什么时候挂彩了,也要来这儿享受享受。”
“哥你真是爱开玩笑。”
两人都笑了起来,病房里一时充满了轻松的气氛。
陈竟顺势往前倾了倾身,自然地转入正题:“对了保城,这次来,其实有件事想问问你。昨晚萧融帮你转院之前,你在医院有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人?”
袁保城粗黑的眉毛慢慢蹙起:“奇怪的人?”
“嗯……或者有没有注意到什么不熟悉的医生、护士?”陈竟补充道,目光关切地落在对方脸上。
袁保城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安:“陈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别多想,”他立刻放缓语气,拍了拍他的手臂,脸上恢复轻松的笑容,“就是有个配药终端出了点差错,我们在找责任医生。也没多大问题,只是医院把关严格,比较重视。”
“哦,好……没事就好。”袁保城憨厚地点点头,“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昨晚醒来后,我就只见过萧融哥了。”
“这样啊,谢谢你了,保城。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啊。”
“哥,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没查明,我也不知道。”
“不该呀,哪次你不是预言了事情的走向?我觉得你心里有数。”
李萧融终于转过身,面对一直撑在自己桌边的姜磊宸,“无论我怎么想,都没有告知你的必要吧。”
姜磊宸直起身,唇角仍挂着笑,“想向你讨教讨教。我爸让你带我,我还一直没从你身上学到些什么。”
“那说明我没什么值得学的,你另谋高就才是正道。”
“不,”他注视着又已别过脸去的李萧融,“是你在藏。李老师,看来我是不能指望你对我倾囊相授了。”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惋惜,反倒有几分了然。
“每次来只会说些废话。这次有什么目的?”李萧融的目光仍锁定在屏幕上。
姜磊宸俯身向前,压低声音:“我姐来找过你吧?她为什么突然辞职?”
李萧融视线微微一偏,语气冷淡:“来过,做了工作交接。她辞职的原因你居然不知道?”
“哎,你也清楚,我和我姐向来客气生分,她有什么事从不跟我交心。”姜磊宸声音放得更轻,却字字清晰,“但作为家人,我是关心她的。要是她遇到什么难处,我得帮她。”
李萧融沉默片刻,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扣,“如果真想知道她遇到了什么难处,就去问问你的母亲吧。”
姜磊宸的眼神变得迷茫,他隐约觉得有些事情,母亲在瞒着他。
姜磊宸走后,陈溜溜从一旁出现。
“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不用管他,他的脑子已经被另一件事占据了,我期待着他的反应。”
“魏然会告诉他吗?”
“不知道。他们家的情况复杂,魏然又是一个狐狸精,连亲生儿子都蒙在鼓里,但既然他问了,就不会善罢甘休。”
陈溜溜望着门口姜磊宸离去的方向,有点落寞。
李萧融转过头,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没事,就是忽然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李萧融歪头奇怪地看她,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你怎么啦,他有什么可怜的?父母健在,天之骄子,谁都要看在他父亲的面子上给他面子,他想混就混,想做事自然有人安排,包他养尊处优,凡事就看他的意愿了。不能左右自己的,只有我们罢了。”
最后这句话,陈溜溜听出了点无奈。
“我怎么觉得,不能左右自己的,反而是他……”她这样说并非为安慰他,只是她确实感觉,这个她第一次见到就不知为何有点熟悉的人,虽然身份尊贵,骨子里却十分卑微。
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
但不论是当时选照片,还是现在,她都想不起来。
算了,反正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不要浪费无聊的感情。
她甩甩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啊……”,她抱头蹲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怎么了?”李萧融连忙扶起她的脑袋,但陈溜溜紧闭双眼,牙关紧闭,正用力对抗着疼痛,无法回答。
约莫十几秒后,疼痛逐渐减弱至消失。陈溜溜才放松了肌肉,茫然地呼吸着。
“我说过你会得到惩罚。”脑中传来阿尔杰的声音。
“不要想无谓的事情,不要惹是生非。”他警告道。“不过,这次只是个测验,让你体验一下惩罚的感受,我想,你不愿意在更多人面前露出这个模样吧?那就乖乖听我的话,姜磊宸的事,不要再问了。”
凭什么不能问?姜磊宸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几乎要冲口而出,但碍于李萧融在旁边,她还是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好了吗?刚刚是怎么回事?”李萧融关切地问她。而她无视了他的问话,甩开他轻抚着她的头的手,冲出房间。直到跑到一个远离所有人的角落,她才蜷缩着蹲下,对着空中低吼:
“为什么?!姜磊宸是什么人?喂?你在听吗?”她终于能将满腹的疑惑倾泻而出,可脑中只余下一片沉寂,对方已经中断了脑呼。
“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陈溜溜抬头,只见李萧融正站在她面前,面容阴鸷,目光沉沉地笼罩着她。
“哦,我……我刚才头疼得太厉害,”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注视,声音还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虚弱,“只是不想在你面前发泄,所以跑出来了。”
李萧融觉得奇怪,但眼神中的锐利减弱了许多。“第一次出现?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头疼?”
“嗯……我也不清楚,可能有些程序出了差错……或许上回被海水泡过之后零件坏了。”
“好,不用担心,待会儿我给你检查一下。”他搀扶她慢慢站起,走向实验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