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回避 第54章 回家

打开家门，屋里乌漆嘛黑，阒寂无声，空气中有股灰尘的味道。

谈宇君没有开灯，只将行李随意往地上一丢，便疾步走到窗边，撩起窗帘的一角，露出一条极窄的缝隙。

任平生的车还在楼下。

虽然明知她不晓得自己家在哪层几户，但谈宇君的动作还是带上了小心翼翼的味道，害怕会和她视线相接。

她眼睛还沿着缝隙眺望，另一手拿出手机，跟任平生报说自己到家了，得到对方的一个秒回，又过了十来秒，车子才启动，渐渐驶远。

看着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谈宇君周身都渐渐卸了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她就愣住了，像是惊讶于自己竟做出了这样的反应一般，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疲惫感在无声中再次卷土重来，只是这次压得心脏沉甸甸的重量里还多了些其他东西，她急需躺下，连开灯都管不了了，只往前走几步挨到沙发的边沿，便顺势倒下去。

独处于一室黑暗中，搭戏的角儿走了，谈宇君面上所有的表情也都像浪潮一样褪下，脸上无喜也无悲。

然而她其实是困惑的，既不解任平生怎么忽然间松口了，更不明白明明故事沿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可现在她却有种措手不及的迷惘。

就好像每天途经路上的商店橱窗里的一件商品，她有些兴趣，却又不至于非要不可，所以只路过时看两眼便心满意足，可某天却被抽选为幸运路人并得到了它，到手那一刻竟觉得它有点累赘。

思绪像乱麻，谈宇君的脑袋发胀，没等她理出个头来，手机忽而又响了，好在是钱盈盈的电话。

“到家了吧。”朋友上来就问。

谈宇君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安全到家就行。”钱盈盈只当她是长途奔波累到了，“洗洗早点睡，明天继续搬砖。”

谈宇君抿唇，忽而闭眼托出，“我跟任平生在一起了。”

“哟！”钱盈盈话里带上善意的打趣，“恭喜呀。”

她这反应让谈宇君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你干嘛？”钱盈盈太了解她的尿性了，此时敏锐地察觉到端倪，音调上扬，“这不是你盼了好久的吗？”

“是……吧。”谈宇君无声叹气。

钱盈盈沉默了，再开口先爆粗，“靠北，你说清楚哦！”

谈宇君这会儿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诚实，她想都没想清楚，说出口只会是一团更大的乱麻，只好搪塞道：“没有啦，我只是太累了。”

对面没说话，谈宇君知道她心存疑虑，干脆快快落下话闸，“周末约出来聊啦，现在真的好累。”

钱盈盈将信将疑，“行吧。”

这头电话刚挂断，那边任平生的消息就来了。

短短一句“我到家了”也让谈宇君不自觉眉头紧蹙，但敲出的回应却活泼依旧，甚至没忘记附上一个表情包，唯一让她庆幸的是任平生不是黏黏糊糊的人，至少没有在这一刻缠着她聊些什么。

一来一回不过两轮，两人就互道了晚安。

就在谈宇君刚觉得自己终于从蛛网里逃出来，能松一口气时，行李箱上的环保袋却掉了下来，一声闷响后，有扭蛋从袋口一个个滚出来。

骨碌碌——骨碌碌——

谈宇君只在最初激灵一震，随后意识到是什么动静，恹恹的情绪又漫了上来。

她连动都不想动，干脆阖上眼，听着小球在地上四散滚动直至停歇。

她没有对任平生说的是，即便真的开出了皮卡丘，她也不见得会有多高兴。

曾经的她喜欢皮卡丘，不过是因为情人间的甜言蜜语，于映浓说她就像皮卡丘，眼波流转都能电得人酥酥麻麻。

说得多了，皮卡丘便成了她们恋情中的一个意象。

而去年圣诞夜，她会在便利店外执着于一只扭蛋，更多的是因为OASIS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出门的约会里常去的约会地点。

不怎么有名的商场地下的不怎么有名的酒吧，里面嘈杂喧嚣，明暗不定，没有谁会在意坐在角落里的两个女人是谁，便也不太可能被熟人认出来。

神奇宝贝的扭蛋机一直在这家便利店外，于映浓曾随口说要给她扭出一只皮卡丘，可最终将皮卡丘递到她手上的，却是素未谋面的任平生。

谈宇君有时候都觉得，上帝大概偏好荒诞喜剧，可作为这出戏的主演，她实在是混沌疲累。

于映浓是在进家门的前一秒才堪堪调整好自己的心态的。

她调节了整整一路，直到开进地下车库里将车熄了火，阴翳仍网在她清丽的面庞上。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在这段恋情里，自己才是成熟而游刃有余的一方，但这十天的相处和谈宇君的抗拒，以及方才在机场见到的那一幕，都让她呼吸紧促。

过去这些年，她总是觉得谈宇君稚气未脱，隐约带着些与这个世道格格不入的天真，以为爱就是爱，是委曲求全也要保得彼此从一而终，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永远会在结尾毫无争议地“幸福生活在一起”。

有时候，她很喜欢她身上的这股童真，尤其是掺在娇柔妩媚里时更显风趣；有时候她又对此有些怜悯，如同看一只夏蝉大谈自己冬日计划一样嘲讽；更有时候，她会感到厌倦，甚至生出想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摧毁这份烂漫的冲动，想要看她一脸惊愕和受伤。

后来她渐渐明白，其实是自己的忮忌在幽幽作怪。

闭着眼她都能猜到，是怎么样一个和乐而有爱的家庭才养育出一个这样娇蛮天真的女儿。她的猜想在日后的相处中得到谈宇君的印证，甚至还在她的描绘中填补进了更多细节。

每一处都是于映浓从不曾获得的和美。

谈宇君抱怨父母唠叨时理直气壮的骄纵、每次从老家回祁平时带来的一袋又一袋的吃食，乃至她说起童年往事时含笑的脸，都让于映浓平静面孔之下，无法抑制地生出无由来的怒火。

可好在她的不甘不平同样被谈宇君抚。

准确地说，是因为谈宇君如私有物一样乖顺，才让于映浓获得某种类似于报复的快感，同时也在某种程度上无限靠近自己幻想中的家，最终维持了平衡。

如果不是遇到郭沛霖，她大概真的会愿意陪谈宇君一直这么过家家下去。

但没有办法，命运不常给人机会，她遇到了跃升的机会，就必得牢牢抓紧，哪管这要牺牲她的身体还是灵魂。

于映浓甚而不认为这叫“牺牲”，她认为这是一次交换，是一场双方都自愿参与且对结果十分满意的交易。

同性恋异性恋在她看来根本不重要，若硬要分个清楚明白，只能说于她而言，同性恋是爱好，而异性恋是生活。

爱好是奢侈品，可以被放弃，但就算日子烂成狗屎，生活也是要继续过下去的。

她必须要过得很好，好得让人眼馋心热。

她从小就不甘心，不想再一家四口挤在大都市的狭仄出租屋里，听爸妈在电话里对遥远故乡的亲戚扮作自己在祁平大富大贵的虚伪做作，而闻到的除了楼下排水道的馊臭味以外，就是妈妈熬煮的生子药的苦味。

大多数人摧眉折腰事权贵都是在受挫以后，意识到自身弱小如蝼蚁，但于映浓不是。

很早以前她就知道这世界由谎言构成，但她从没有受骗过，因为她从不相信别人奉为圭臬的真理，那句“劳动致富”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真的都靠自己，她就算把膝盖跪烂也爬不到这桩婚姻赐予她的高度。

只是人非草木，再如何理性，也会有不合时宜的喜怒哀惧爱恶欲。

尽管早已习惯在生活的不同片场间轧戏，她也会有出不了上一场戏又入不了这一出戏的状况出现，虽然概率低到近乎为零，但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就好比今天。

踏进家门后，在见到小别十天的丈夫前，她还在分神想着谈宇君，想她不知到家没，毕竟她们早不是会互报平安的恋人了。

但郭沛霖出现在视线中的瞬间，于映浓便暂时将谈宇君放到了一边，转而聚精会神地与眼前人谈笑娇嗔。

结婚还没一年，至少目前为止，郭沛霖待她仍有热恋的激情与珍惜，特地空着肚子，就为了等她回来一同吃饭。

大约是叮嘱过佣人，他俩在餐桌前刚坐下不久，她婆婆罗佩茹便恰好下楼了。

这个保养得宜的富太太不需要蹙眉瞪眼，仍是优雅得体的样子，但只一个眼神就让人知道她心情不好，而根源自然就是刚刚回到家的于映浓。

佣人自不会在这个时候触霉头，端上水杯就自觉退到一旁。

罗佩茹并不口渴，只是借这杯水坐上饭桌罢了，儿子晚饭时借故不食就让她不高兴了，这会儿见他笑呵呵的样子，心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目光一撇，就落在了他身旁的女人身上。

于映浓在被婆婆盯住的刹那就有所察觉，心下厌烦地翻了个白眼，但落在面上还是低眉顺眼如前。

罗佩茹的讲话果然如她所料，先是简洁又挑剔地贬低她现在“毫无意义的工作”，再自然地过渡到生儿育女一事上。

于映浓佯装惶恐认真，不时低低应声，渐渐连筷子都放了下来，只专心听她训话。

郭沛霖转头时能看到的，就是她沮丧的侧脸和恰到好处的委屈。

虽然稍稍慢了点，但他的维护还是及时出现并且成功遏制了罗佩茹的喋喋不休。

一顿饭就这么没滋没味地过去了。

这两个月更新真的好不稳定

我为数不多的小读者们是不是都跑光了:(

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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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