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电话其实没打很久,但时长绝对够任平生在病房和污物间之间来回走一百遍。
她一进门,就撞上悄悄的视线,对方的目光在她脸上兜了个圈。
见她眉宇间满是轻快,全然没有前一晚的阴沉,悄悄这才松一口气,笑着主动开腔:“打电话去了?”
任平生轻笑着点了点头。
悄悄也好奇,便又问:“谈宇君?”
任平生依旧点头。
医院本就安静,一扇关闭的门仿佛将这间病房划进更深的秘境里,是恰到好处的适合谈心的氛围。
悄悄抱起手,沉吟一瞬,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你们还没有在一起?”
实在不怪她说得直白,按照任平生的性子,若是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她绝不会容许谈宇君在她生活里晃悠,更别提上回吃火锅的时候,她那模糊含混的态度。
然而在她看来是未来必定会发生的事情,放进问句里,也还是让任平生愣住。
悄悄由着任平生发怔,她其实没有非要得到什么确切答案的决心与期望,所以她甚至还悠哉地调整了下姿势。
不过比沉默应对更让她惊讶的是,任平生似是还没回过神,怔忪间反向她抛出了一句疑问——“你觉得谈宇君喜欢我吗?”
这样的任平生让悄悄觉得自己见鬼了,脸上神色变幻,好一会儿后,停在一个耐人寻味的表情上。
她循循善诱道:“任生,你知道当你问出这个问题,就代表着你已经喜欢上人家了吧?”
任平生摸了摸脸,几秒后才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其实每每想到这一点,任平生自己都会很惊讶,因为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着实糟糕,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谈宇君在她看来就是个游戏人间的轻浮玩咖。
可现在,所有印象被抹去,心境跳到了彼时的对立面,她甚至能轻而易举地承认自己的动心。
因为说真话很简单,就像喜欢上谈宇君这个人一样简单。
她总是不照规则行事,总是不期然地出现,但任平生往往在她出现以后,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状态许是有些孤独的,从过年、生日、到亲人的忌日,无一不是。
次数多了,日子久了,心动就成了如同冬日之后必然到来的春天一样的存在。
悄悄对她们之间的往事一无所知,因此每一句问话都直白到尖锐。
她说:“那你在犹豫什么?”
任平生放着离病床更近的单人椅不坐,走到折叠床叠起的椅子边上坐下。
隔着一段距离,她才开口:“感觉……不够了解。”
悄悄不知道她说的不了解不是那种□□式的了解,不是姓甚名谁家在何许的粗浅的认识,而是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生出的好感也无法蒙蔽她的理智,谈宇君满嘴跑火车这一点,任平生骗不过自己。
说不上她是因为动心所以多加关注才越来越多注意到谈宇君言行间的矛盾,还是谈宇君自己因为熟稔而渐渐忽略了做戏要做全套才让她抓住马脚,可她讨厌谎言,所以伸出手回应的勇气在这段忽明忽暗的关系里也一直涨涨落落。
悄悄看她面色淡淡,只一双微蹙的眉泄露了心事,心觉好笑,忽地开口提起另一件事。
“鸟毛之前跟我说,跟谈宇君交换微信的第二天下午,她一觉醒来,发现她把有你的朋友圈全点赞了,一睁眼看到七十多个赞把她吓得以为号出问题了。”悄悄勾起一个揶揄的笑,“所以谈宇君给出的信号也很明显了吧。”
任平生抿抿嘴后,才下定决心一般说:“因为就算是这样,我也不确定她究竟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的话,又有多喜欢?”
“撩猫逗狗的喜欢是喜欢,”她垂着眼,“把一颗心剖出来的喜欢也是喜欢。”
这话说得,带着点少女意气,让悄悄忍不住笑出声,却也不一味怂恿,实话实说道:“拍拖而已,难道还能有百分百的喜欢吗?”
“现实一点,正确的顺序应该是从有好感到喜欢再到深爱。”说着,她收起笑容,掂量着字词,又道:“任生,其实我一直觉得你可能有点信任问题。”
“对人、对事、对物,你都要隔着很远的距离,确定他们无害,才会容许他们靠近。而且仅仅是靠近而已。”她笑得无奈,“但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确定的事呢?你得允许意外的发生,回过头来你才会发现,很多惊喜往往都是以意外的形式出现的。”
话说到这,悄悄又换上笃定的口吻:“而且,你们肯定会在一起的。”
任平生抬眼,“是吗?”
悄悄点头,“你该看看自己说起谈宇君时的脸,就像豆浆上浮着的那层薄薄的豆皮,又软又烫。”
“就算你对她有这么多不确定,但你还是心动得非常明显。”她化用任平生刚说过的话,“而且才三十岁,有什么不敢尝试的呢?”
任平生若有所思,最后吐出一个“好”字,又道了声谢,留悄悄理了理身上的被子,一脸淡定,深藏功与名。
如果远在大草原的谈宇君知道任平生的朋友都成了自己的助攻,大概会高兴得蹦起来,然而她无从知晓,并且眼前就有更急迫更严峻的烦恼。
夜晚来临,她又回房了,就是于映浓也在的那间房。
是的,她跟前任分到了同一间房。
一般是没有人会愿意跟上司一间房的,普通职员对组长避之不及,而组长又对部门领导退避三舍。
往年不曾有分配房间的苦恼,一是因为其中一个组长渴望进步,回回都挺身而出,与领导凑对,二则是因为谈宇君表面上与于映浓是死对头,私底下却比谁都更希望能和她一间房。
而今年,渴望进步的组长前不久新婚,这次团建便也真的把家属带上了,打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另一个组长是死活不愿意跟领导一间房,私底下对谈宇君说尽好话,而剩下的小喽啰更是恨不得做隐形人,最后被献祭出来的,果真还是谈宇君。
这样狗血的剧情,莫名其妙就成了真,如无意外,接下来的行程无论换到哪个地方,她俩都会是室友。
以往展露的不亲近是应于映浓的要求,而这次谈宇君的冷漠则是发自内心。
同处一室时,就像有谁往她衣领子里扔了只毛毛虫,即便背对着于映浓,她也难受得紧,毕竟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和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总是缠得紧紧的,叫她几乎呼吸不畅。
故而从第一天起,她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总是翻来覆去才能勉强入睡,翌日总得往眼下狠狠扑粉,可眼白上的红血丝是藏不住的。
人没睡好就易烦躁,白日里,谈宇君报复一般离于映浓远远的,配上那张面无表情的木脸,让同事们暗叹她俩关系的确是差,也佩服她胆子也是真的大,竟给老大这样甩脸。
谈宇君懒得管这些闲话,而于映浓就像全然不知他人的议论一样自然,对她既不热切也不冷漠,与对旁人几无二致,只有与她在房间里独处时,她舌尖顶出的那声“宇君”才会多几分别样的味道。
但谈宇君决意冷脸冷心到底,充耳不闻。
毕竟同样的旖旎,不只在她唤她名时有,在她跟丈夫通电话时也有。
谈宇君不愿去思忖她当着自己面接郭沛霖电话的用意,大多数时候,只是嗤笑一句“真爱无敌”,便翻着白眼往外走,好在草原永远天朗气清,空气中还氤氲着草的清香,倒让她冷静不少。
就像看星星的这一晚,她没等导游在群里喊集合,便自个先到集合点等待了。
所有项目都不强制要求参与,因着离酒店不远,导游在群里分享了观星点的路线图,在原地等了十分钟后就启程了。
草原广袤,空间仿佛因此而混淆不清,天不过是幽蓝色的大地,而脚下的土地又像暗绿色的天空。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这一刻,似乎所有愁绪忧思,都会在无垠的宇宙中消散。
谈宇君几乎想躺到地上,好像一闭眼,就会沉入地壳中,窥见另一个童话世界,但无奈裤子不防水,遂作罢。
只一双眼睛贪婪地凝望,连眨都不舍得眨眼,久到眸子都覆上夜的清冷,她才忽地想起该拍些照片。
她咔嚓咔嚓定格下几张图,给钱盈盈发过去后,刚想转发给任平生,没两秒却又改了主意,一个视讯电话打过去。
电话接通后是她驾轻就熟的推拉揪扯,是彼此心知肚明地你来我往,但任平生的真诚总让自诩圆滑的她也措手不及。
两人聊些有的没的,到最后准备挂了,谈宇君说再给她看一眼,就将镜头转向漠漠天幕,没两秒后切回来,她听到她说了一句“很漂亮”。
推拉已成条件反射,谈宇君嘴快过脑,下意识接了句“你说我还是说星星”。
任平生却只笑笑说都漂亮。
一通电话不过十分钟,谈宇君一颗心已经好几次被闹得怦怦直跳,暗忖如果反过来,是任平生追自己,或许她扛不过七十二小时就要束手就擒。
电话结束,脸还热着,谈宇君扯开冲锋衣的领口,往脖子扇风,扇着扇着又笑出来。
直到导游喊集合,她才停下动作,只是一转身,却看到应该在房间里的于映浓正在不远处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谈宇君脸一板,眉梢的喜意便都收拢起来,抬起脚就走。
两人错肩时,谈宇君挣脱对方无声握上来的手,只加紧步伐,直直往导游那走。
至于背后的于映浓是什么表情,她看不到,也不想知道。
这么一说还真是,出差断更十来天后就凉上加凉了
(O_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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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局中人和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