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衣出来时,燕绝刚刚收好碎片,用一个袋子提着。
血从手背上流过指节,流进袋子,滴到地上。
“你的手……”
凌衣下意识惊慌,然后皱眉:“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当演员真的很不称职,情绪稍有起伏,真正的自己就会跳出来说话。小猫君怎么可能质疑主人呢?
但燕绝只能选择溺爱,视而不见,苦笑叹气:“你怎么会这么说,小咪,以前你都会第一时间跑过来关心我的。”
凌衣眼底的抗拒已经漫出来了,却不得不拖着步子“跑”过来,像小猫君一样扒拉他的胳膊,凑近看他的伤口。
到底是同一个人,动作和之前一模一样。
“哇,有进步诶!”燕绝开心地摸摸小猫耳朵:“前几次看见了都要舔我,怎么说都不听,这次终于学乖啦?”
掌心下的身体明显一僵。
懵懂的笨蛋小猫听不出来,以为他真在夸奖。但凌衣不可能听不出来,他其实在起疑。
……为什么前几次屡教不改,这次忽然变了?
是不是,换了一个人呢?
照片上的血痕,覆住头顶的五指,毫无还手之力的身体,无一不在警告他——绝对不能让燕绝看出来。
他不想死。
他不能死。
小猫君的身体几乎石化,呼吸和心跳都消失了。燕绝徐徐收手,手腕却被对方捉住。
对方一手抓他的手腕,一手托着他的掌心,向死而生地埋头,温热舌尖轻颤着点在手指伤口上。根本没有诚心演吧,不是在舔,只是蜻蜓点水而已……
燕绝碰火般猛地抽回手。
“你……咳咳咳!”他捂着嘴朝一边假咳嗽几声,捏住猫的耳朵:“都让你不要舔不要舔嘛,你已经是人了,小猫君。下次再舔罚你不吃小鱼干——好了,吃饭吧。”
凌衣死死低着头,僵硬地移到座位上。吃饭途中,头也没有抬一下。
“怎么了?批评你难过了?”明知对方因为什么,燕绝还是欠揍地问,边说边给对方夹菜:“还是不喜欢今天的菜?”
凌衣没有做声,只是轻微摇了下头。过了会,又冷不丁问:“你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人?”燕绝顿时警惕地停了筷子,环顾四周:“什么人?真有人偷偷进我们宿舍?”
“……你没有看到别人吗?”
“没有。我回来的时候厨房门关上了,冰箱里也有翻乱的痕迹,我以为是你弄的呢……虽然你平常不会打乱东西,但毕竟你之前受伤了。我想可能是你没力气,不小心弄乱的……对了,你前天为什么要和六柳打架?”
凌衣的喉结滚动了下,大概不想说实话。但这个笨蛋也不会撒谎,磨蹭了半天,小声道:“他造谣。”
“造什么谣?我的吗?”
凌衣实在是编不出谎来,干脆说:“我记不清了……”
“啊……那太可惜了。我还打算找他算账来着呢,不过等我明天回学校问问吧,要是他的错,我肯定给你报仇!”
“不用了!”凌衣急声打断,第一次抬起了头。但瞬间又低下去,不敢看燕绝的眼睛,声音也弱了八度:“我……反正我已经打过他了,而且……反正连原因都忘记了,肯定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算了吧。”
“你怕我杀了他吗?”燕绝嚼着米饭,笑眯眯道:“怎么会呢?他把你弄得头破血流,怎么能让他那么痛快……对不对?”
反正凌衣肯定知道他是谁,燕绝懒得装那么多了。果然,对方对“余竹”说出这样的话也没有多惊讶,只是声音微颤,像埋怨,又像哀求:“不要这么过分……”
燕绝耸了耸肩,低头回避了他的目光:“这过分吗?”
“一点小事用得着这么报复吗?”原本隐颤的声音彻底激动起来,随后又压抑着勉强保持平稳:“……是我先动手打的他,他也没有对我下死手……忘了这件事吧。”
燕绝不做声。
他的确想忘了这件事。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那蠢货造了月魑的谣。也不算造谣,月魑和井鬼变异的事脱不开关系。背着卿桃这条人命,被骂两句又怎么样呢?但就因为几句挠痒痒的话,失去记忆的凌衣听见了,都还会气到发疯。
如果他早点确定猫就是凌衣,他绝对不会让这种话传到对方耳里。可是,他没敢确定。
燕绝慢条斯理,极其认真地把嘴里的饭嚼完,咽下去,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酒店那会说的话,对不起。我语气很差。”
凌衣愣了下,扭头看向一边:“没什么,我知道,你那天太累了。”
“嗯,的确是因为有点累。”燕绝笑了:“但是不止是因为这个……还有那束玫瑰花,那么多颗粒拼起来,应该费了不少时间吧?还有那一桌子的零食。你明明才答应我,会少吃零食的。炸鸡是别人送的吧?我明明也跟小猫君说过好多次,不要收任何别人送的东西。”
“那个不是我拼的,是我买的。一个小孩在街边卖的,我看见了就买了……零食也是给你准备的。垃圾桶里只有一个零食袋子。炸鸡是酒店例行送的,我拒绝了,但服务员……他不听我的……你既然生气,为什么当时不问我?”
“我没有放在心上,以为你也没有。直到刚才我看见纸条……”燕绝顿了下,垂眸摩挲桌面一个微不足道的,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的疙瘩:“既然你觉得委屈,为什么一直不说呢?”
“……”
凌衣沉默几秒,闷声道:“我也没有放在心上。”
燕绝指尖一顿,桌面隐蔽的暗纹好似一瞬间活了过来,扭曲、变形、晃动、荡漾……凌衣。千真万确的凌衣。货真价实的凌衣。只有凌衣会这么回答,不是生气嘴硬“我不觉得委屈”,而是“我没有放在心上”。一般人不会多想,就以为两种回答是一样的意思。但燕绝理解,凌衣不是说自己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而是凌衣没有觉得自己的委屈算一件事情。
他一直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连死了残了都无所谓,没有告诉别人的必要,何况心里的情绪。
“那个服务员打你了吗?”
话题转移得突兀,凌衣怔然看向他,唇瓣嗫嚅:“没有……”
又对我撒谎。
燕绝心道。
如果服务员没做什么,凌衣是不会在“服务员不听我的”之间断句的。异常的停顿,一定是为了跳过某些事。
但他没有戳破,灿烂地笑了笑:“那就好。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告诉主人哦~”
凌衣头上瞬间十几条黑线,筷子恶狠狠地戳到碗底,埋头扒饭。
燕绝还要逗他:“听见了没有呀?”
“……听见了!”
非得把猫耳朵气得炸毛,燕绝才藏着笑没有继续。差不多该见好就收了。接下来就专心吃饭吧……和凌衣一起吃饭的话,不说话也没关系。
再说,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聊……
“我吃好了。”
他善解人意地想让对方缓缓,结果凌衣一点也不领情。扒拉两口就站起身,自顾自抱着碗筷去厨房。
燕绝扫了眼桌上的菜,三菜一汤,基本没动。
厨房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居然是洗碗去了。
看来,是嫌刚才捡的碎片还不够锋利?
燕绝不抱希望道:“放着吧小猫君,我待会一起洗了。”
水声停了,对方回他:“你的手不是划伤了吗?怎么洗?”
嗯……?是因为这个?
原来是他小人之心了啊……凌衣一直是会主动清洗碗筷打扫房间的乖孩子,只有变成小猫的时候老给他添乱而已。他洗碗时要抱他的腰,他晒被子要钻进被子里,他擦窗要抱着他的腿……
现在还能这么添乱吗?
燕绝心头一阵悸动,囫囵吞下饭团,端起碗快步走进厨房,关了水龙头。
“都说了让我来洗嘛。”
“你真的要洗?”
凌衣看怪胎似的看他一眼。他装作没看见,站在洗碗池前重新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落到伤口上,他莫名屏息。
余光一瞥。
凌衣的背影已经到门口了。
他就这么,走了。
……伤口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