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好无损。
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鲜活。
男子就站在那里,灰色大衣挺括整洁,身如芝兰玉树。他亲眼注视着一点点失去生机的眼睛,再次含笑望来,同初次见面时一样翠**滴,春意盎然。
燕绝喉中哽塞。
他久无反应,对方似乎也并不意外,只是笑眯眯地提醒:“你□□破了,要不要换一下?”
“你已经死了。”
燕绝猝然道。
不是疑惑,不是惊诧,是平淡且斩钉截铁的,陈述句。
他也不是在说给对方听。
但对方依旧在短暂的怔楞后,扭头问他:“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月魑的林部长已经死了。”燕绝瞥见门口的茉莉花束,其中那朵梦魂花已经不见了。
他明白了。
酒店花瓶里的梦魂花变成了一地乱跑的白猫,那么……寝室里的梦魂花,变成了什么呢?
余竹再次露出他这个年纪应该露出的,惶恐疑惑,难以置信但又热情崇拜的笑容:“你真的是林部长吗?可是新闻说林部长已经死了……”
“是吗?原来在这个时空我已经死了啊。”林折雪异常坦然地接受了,在小猫君床边蹲下,趴在床沿上,戳了戳少年软嫩的脸颊:“这么说的话,过不了多久,我应该就消散了吧?”
燕绝不置可否。
对方要是到时候不消散,他就自己动手让对方消失。
“新闻说我是被谁杀死的了没?”
林折雪冷不丁又问。
燕绝迟疑了一秒,谎话脱口:“被……慕容首领。”
“……”林折雪看了一眼他,意味不明。
下一秒,他俯身亲了口小猫君。
燕绝牙关一紧,下一瞬却又生生止住了往前跑的冲动,只是往前趔趄了步。皱眉:“你在干什么?”
“哟~”林折雪反而很新奇:“儿媳妇这回不吃醋啦~?”
这什么诡异的称呼?!
燕绝倒吸一口冷气,而后屏住呼吸,这才发现一点异样——
林折雪的脸,比他上次见到的年轻。
当然,林折雪没有老过,那张漂亮的脸就算到三四十岁,也和二十出头没多大区别。但三十岁的林折雪更加儒雅内敛,不似面前的青年,眉眼间仍有风流韵味,飞扬神采。
这更像是燕绝第一次见到的……以燕绝这个身份,第一次所见到的林折雪,月魑大名鼎鼎的林部长,名义上的二把手,实际上的月魑首领。
那个夜晚,他和凌衣一起从高塔上下来时看到的林折雪。
提着烧酒和烤串,喊他一起去吃饭的,仪表和言行都像是同龄人的长辈。
那段时间,对方貌似也这么喊过他……也许吧。
燕绝不记得了。
也许林折雪是没有这么喊过他的,毕竟他这样的渣滓蠢材,怎么配得上林部长一手培养的天才呢?
但……余竹就配得上了?
而且,在林折雪的记忆里,怎么可能有余竹这个人?
但眼前这个林折雪不是真的,是梦魂捏出来的……梦魂,能将心中执念投射到现实世界。这是……
谁的执念?
“咳……”
被褥轻微挪动,林折雪立刻低头,唇角泛起温柔的笑弧。但当小猫君睁眼时,眼前依旧只有余竹的脸。
在他睁眼前一秒,林折雪消散成了无数蓝紫色的花瓣。花瓣落地即逝,了无痕迹。
小猫君扶额起身,将怀中的玩偶放到一旁,茫然地扫视周围。目光触及余竹,眼底陡然闪过一抹惊恐。
虽转瞬即逝,却浓烈如斯,燕绝想忽略都做不到。
他沉沉地看着对方,但只看了半秒,眯眼笑了:“醒了呀,小猫君~”
小猫懵懵的,良久才“嗯”了一声。燕绝皱眉,将手再次贴到对方额上,担忧不已:“睡傻了吗?怎么都不和主人亲了?”
“我……”小猫匆忙低头:“我……脑子晕。”
“只是脑袋晕乎乎的吗?”燕绝笑容愈深,手抚上对方的肩颈,状似无意般,指腹缓缓摩挲少年白皙而脆弱的脖颈,掌心下便是那滚烫的动脉:“还好。”
“不是换了个人就行。”
脉搏宛如鼓点敲打在掌心上。
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卧在掌心上扑腾的雏鸟。
鸟哀哀叫唤,可怜兮兮,他收下了。
“你在说什么呢……”少年推开他的手,往后靠了点,扭过头:“……我饿了。”
人呢,一点都没有鸟那么识趣。
燕绝缓缓放下手,胸口冰冷,却咧嘴露出热情的笑:“的确快到中午了,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去做饭吧。噢,你在床上等一下,我先去换条裤子。”
他转身瞬间,估计脸色精彩纷呈,因为心情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五味杂陈过。走近衣柜,他又难以避免地瞥见了那张纸条。
真他妈想抽死自己。
平常做事有三成胜算也愿赌命一搏,明明有七成把握怀疑对方就是凌衣,死活拖着不肯确认。这下好了,他恢复记忆了……
倒是没有“如果猫就是凌衣,那迟早会恢复记忆”的担忧了,反正心里的石头已经砸脚上了。
燕绝打开衣柜门,拿出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关上柜门。走到鞋柜前换了拖鞋,低头,脱裤,换裤——
看上去一切正常,实际上走了有一会了。
——
“小猫君,帮我拿一下香油。”
“小煤,帮我端一碗水。”
“猫猫~帮我拿一下冰箱里的肉。”
燕绝更勤快地使唤起对方了。
以前是因为小猫君总跟在他后面跑,他怕油点子溅到对方,油烟气熏到对方,只能屡次差使对方跑开拿东西,离灶台远点。
现在是因为凌衣根本不想靠近他,老是缩在一边。只有让对方拿东西,对方才会走到他身边。递完东西,下一秒就跑了。
燕绝倒不是受不了这种落差,纯粹是喜欢逗凌衣玩。对方想走,他偏要留。对方不想过来,他非要让人过来。他就喜欢看凌衣不情不愿但必须强撑着演戏的样子。虽然凌衣演得一点也不好。
总是不叫人,板着脸,满眼警惕,甚至偶尔露出藏不住的杀意……耳朵和尾巴也跟焊住一样不再动弹了,和小猫君完全是两个人。
啪!
颠勺之间,口袋里的本子不慎滑落,燕绝立刻呼唤对方:“小猫君~快来帮我捡一下。”
过了会,门口才出现凌衣的影子,拖拖拉拉地在燕绝脚边蹲下,捡起棕色的口袋本。因为不情愿,也没有好好拿,本子中途被重力翻开,几张纸条和照片如蝴蝶飞出,悠悠落地。
恰好,照片正面朝上。
满目鲜红刺眼,鲜红覆盖下,凌衣的脸更加引人注目。
照片上的他穿着短袖校服,抱着一只小小的三花猫,笑容罕有的灿烂,脖颈处却被一道红线贯穿,血色弥漫,覆盖了整张照片。
他亲手割下了燕绝的脑袋。
燕绝,自然也想割下他的了……
一只白色拖鞋猛然踩上去,切断了凌衣的视线。燕绝已经起锅,装盘,满脸笑容,似乎完全没注意这张照片,只是凑巧踩到的:“谢谢小咪~把本子就放桌子上吧,洗一下手,出去等着吃饭。”
凌衣僵硬着应了声:“好”,习惯性地转身洗手,拿好碗筷——这可以说是他目前为止最自然的动作了,因为凌衣变成小猫前也有替大家拿碗筷的习惯。
但他走出厨房没多久,便传来清脆的破碎声。
要动手吗?还不如在筷子上抹毒呢。
燕绝心想,一个箭步冲出了厨房。凌衣蹲在地上收拾瓷碗碎片,虽然动作很急且每块碎片都锐利异常,但一点也没划出血。
“别动,小煤,让我来。”
燕绝抓对方的手腕,让对方站起身,吩咐道:“你去厨房重新拿一个碗吧。”
“……”
凌衣沉默了几秒,点点头走了。他估计是连头都不想点的,只是刚才看见了那张照片,硬着头皮演小猫君——但也只是点个头罢了。
作为演员,太不像话了。
燕绝慢慢蹲下捡拾碎片,余光始终若即若离地跟着对方的背影,直到被厨房墙隔断。
唇角难以自抑地露出笑容。
没有动手……
为什么呢?
已经拿到了最锋利的瓷块碎片,恢复了长生塔顶级暗杀者的记忆,想杀他的话,随时能一剑封喉啊?
但凌衣没有动手。原因只有一个——
肌肉记忆没有恢复。
没有灵神,没有体术,只有意识觉醒过来变成想将他千刀万剐的凌衣,身体却还是小猫君那具毫无反抗之力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