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完成后 第9章 汇聚阆州2

白翊拿着信件，原地站了一分钟，才意识到青鸾说的是贺锦君。

这么多年——白翊早已记不得具体年份，是四百年？还是五百年？

没办法，贺锦君死得太早了。白翊刚度过幼年期，还没来得及在动荡中坐上妖王的宝座，她就被叛徒杀死，尸骨无存，唯一一张画像还是他们在人间玩的时候，人类画师画的。

他们初见时，白翊还不会写字，因为厌恶人类，连化形也不化，用白虎的模样面对她。贺锦君坐在盘成一团的白虎面前，耐心地一笔一划教他，从识字到读书。

她把长长的头发别在耳朵后，在写字过程中，身体轻轻晃动，以致有一缕发丝垂落。白翊幼年期无法克制自己的本能，伸出爪子去抓。

也许是抓疼她了，贺锦君短促地啊了一声，她没说什么，只放下笔，手搭在那缕头发上，微微用力扯断，任由他玩。

她的头发上有皂角的香味，是极轻微的味道，如同春日复苏时的杨絮，挥之不去。

*

贺锦君在现代一直留的是齐耳短发，她不讨厌洗头，但很反感吹头发，吹风机轰隆隆的声音吵得她耳朵疼。冬天还好，她剪头发的频率会低一些，到了夏天，恨不得剪成寸头。

她是个纯粹的理科生，接触文言文的时机除了中学的语文课，就是大学的公共必修课——还是语文课。当然，毛笔字也是一窍不通。

普通地长大，顺利毕业，工作，上班，然后遭遇最俗套的穿越模式，车祸。

面对系统的邀请，贺锦君慌得不得了，第一反应是拒绝。

系统没有逼迫她接受，只是问她:“你想好了吗？如果确定拒绝，那我就送你回去。”

贺锦君两只手搅在一起，用力捏了捏——真奇怪，她还有精力分心去想人死之后还能捏手——犹豫着，轻轻地点了下头。

紧接着，剧烈的疼痛再一次席卷全身，她觉得体内的所有器官都移了个位，重重叠叠地皱在一起。这不应该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应该出现在她长大后看的恐怖片里。

太痛了！

贺锦君艰难地呼吸，可是就这么一个生理性每天要做千百次的举动，都让她费劲力气。弥留之际，她身边的各种噪音，尖利的大叫声、嘈杂的刹车声，都渐渐消失了，就像那些人那些事全部都远离她，把她留在毫无人烟的空地上。然而很快，她发现，它们都被水滴答滴答落在柏油马路的声音取而代之的。

哦。她几乎麻木地想，那不是水，是她的血。

我会死。她从未这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

刚刚系统把她拉进异世界太快，她还没来得及体会到死亡降临的感觉。她像是已灵魂出窍，从高处俯瞰破碎的身体，聚集的人群，地上刺目的鲜血。

我……会死？

刹那之间，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忽然从心底迸发出来，携有山崩地裂的力量，剧烈冲进贺锦君大脑，转瞬占据大脑乃至全身。

贺锦君在心底痛哭出声。

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会是我！！

愤懑像烈火一样熊熊燃烧，她发出没人能听到的呼喊，几乎声嘶力竭：“系统——系统！！！我答应了！！！”

系统发布的第一个任务是让贺锦君去代替一个女修给白翊上课。

那个女修原本应在妖族领地附近被抓走，变成白翊的启蒙老师，然而由于路上她被打劫，临时调整路线，原地休整几天，这一休整，就错过了进入妖族领地的时机。她离开这个故事，系统只能另找人代替。

进入新的世界后，贺锦君战战兢兢走完了女修的旅游路线，进入妖族领地，被发配给了白翊。

妖族厌恶人类，部分主和的妖会对手下留情，然而绝大多数会选择杀死出现在眼前的人类。

目睹身边相处几日的同伴被贯穿胸膛时，贺锦君还没反应，她死死咬住嘴唇，将差点逃逸而出的尖叫声堵塞在喉咙中，这个举措保护了她被盯上，使她免于一死，可却伤害了她的声带——也许是心理层面——以至于她那三天都没能发出一个声音。

她强忍着，没有在妖族面前做出什么失态的举动，待到夜里，贺锦君吐了个昏天黑地，恨不得把胃呕出来。

系统问:“宿主，你还好吗？”

贺锦君眼泪唰一下流出，无声哽咽着，她哭得快要窒息，伏在枕头上剧烈喘息，在心里回答，“我想回家。”

途中与她同行的人，有一半都死在她眼前，也许刚才还在和她聊天，下一刻就成了冒着热气的尸体。贺锦君最开始还会呕吐，可到了后面，好像胃已经离她而去一般，她失去了呕吐的能力。

甚至连反胃恶心感都不再有了。

她活着到了白翊面前，只不过是因为妖族需要一个学识渊博的人类而已，尽管她只是靠着系统的能力，蒙混过关。

若白翊不喜欢她，不，不需要白翊，任何一个妖不喜欢她，就可以随时杀掉她。

贺锦君每天都在加紧习字，背名诗名篇，尤其是关于尊师重道的，以希冀白翊能听进去，至少不要发脾气拍死自己。

上课前一天，贺锦君没有睡觉，背了一整晚的文言文。

若是过去，次日一早贺锦君必定无精打采，黑眼圈比熊猫还明显，像即将枯萎凋零的花。但在这里，依托系统赐予的一点微末灵力，纵使一夜未眠，仍精神奕奕，容光焕发。

她变成一根纤细的弦，只等人将她不小心折断。

*

放下手中的书，白翊在桌案前沉思一阵，给屠苗苗发了消息，让她过来一趟。

屠苗苗蹦蹦跳跳到书房，白翊把青鸾写的纸条给她看，然后反应过来屠苗苗应该认不出上面潦草到极致的字，便说：“青鸾传来消息，她见到了一个和夫子长得一样的人。”

“真的吗？？”屠苗苗一蹦三尺高，“我要去看！”

“我就是想让你去看看，等会你收拾一下就去阆州找青鸾。”

屠苗苗：“好！”

她又蹦蹦跳跳快乐地走了。望着屠苗苗离开的背影，白翊心里突然产生一丝担忧，连忙把她叫回来等着，不要自己擅自行动出发，又给青鸾送信，让她回来一趟接屠苗苗出去。

他真的有点担心如果屠苗苗独自外出，会在路上暴露妖修身份，然后被人做成烤兔干锅兔鲜锅兔麻辣兔头。

妖修普遍厌恶人类，如青鸾热衷于在人间做生意的都是异类，整个妖族里，也就白翊和屠苗苗与贺锦君亲近一些。白翊是被迫与贺锦君有接触，而后对人类有所改观。屠苗苗则是因为她脑袋不够灵光。

屠苗苗妖如其名，原型是一只兔。别的兔子都已化形成功，她还在学怎么说话，别的兔子成家立业，她刚把上半身变成人，顶着个兔腿兔尾巴到处乱逛。

妖修没有人修那么多人伦礼数，亲族关系大多时候一团乱麻，取名字你取你的我取我的。比如白翊，他原型是白虎，他妈图方便就用白字给他做姓。再比如青鸾，整个妖族就只剩下她一只青鸾，她就连名字都懒得起，直接用原型做了名字。

屠苗苗后面问她妈自己名字来源，她妈很诚实，说因为屠和兔读音差不多，一听就是咱们兔族之人，而苗苗，则是源于有天眼岔，把屠苗苗的原型看成了一只猫，没忍住对她喵喵叫了两声。

兔族本就不是强大的族群，屠苗苗因为她的缺陷，受过其他妖的欺凌，是贺锦君偶然帮助她，此后屠苗苗就常去找贺锦君。

也许现在除了白翊，只有屠苗苗还记得贺锦君。

屠苗苗在自己的住处等到下午，远远就看到一抹青色的影子，她挥挥手叫道：“青鸾姐姐我在这里！”

青鸾一笑，让屠苗苗变回兔子，抱在怀里，去距离妖族最近的城市坐传送阵，回到阆州。

回去后，青鸾给屠苗苗指了贺锦君住的房间，屠苗苗毫不犹豫，确定了地方就上去敲门。门打开，里面的人很谨慎，带了兜帽，把脸遮得严严实实。

屠苗苗歪歪头，眼前人的身形越看越觉得熟悉，于是在贺锦君关门前上手掀开了她的帘幕。

“锦君！！”

谁知她话音刚落，还没来得及倾诉心中念想，眼前一花，手被拂开，只听得砰一声，面前只剩一扇门板。

屠苗苗一愣，随即敲门道：“锦君锦君！！是我啊！我是苗苗！你不认得我了吗？你把我忘了吗？”

隔着一层门板，贺锦君呆滞地说：“我没看错吧。”

系统说：“你没看错。”

贺锦君：“她不怕被人抓住做成兔肉大餐吗？”

贺锦君重新打开门，把屠苗苗拉进了室内。里面只有少于住过的痕迹，尽管有许多精美的陈设，仍是显得空荡荡。

屠苗苗一进去，变成原型，跳进贺锦君的臂弯里，依恋地蹭了蹭她。

雪白兔子的身躯软软的，如同棉花轻柔地靠着贺锦君，声音从胳膊处闷闷地传进来，“为什么你刚刚关了门？”

“对不起，是我不好。”贺锦君抚摸她的头，“我没想到会是你，有些吓到了。你是自己来的吗？还是有人陪你，是青鸾吗？”

屠苗苗接受她的道歉，立刻原谅了她。“是的，是青鸾姐姐带我来的。”

“那就好。白翊来了吗？”

“没，王在族里。锦君，我好想你，你想不想我？”

贺锦君道：“想的，苗苗那么可爱，当然会想你。”

“想我的话，为什么不来见我？王说你死了，可是你没有死。”

“苗苗，因为我是人。”她轻声说，“人和妖始终是不一样的。”

漆黑的豆豆眼显露出迷茫，不解地看着贺锦君。很快，屠苗苗想明白了，“因为其他的妖修都讨厌人吗？”

贺锦君点点头。

一人一妖聊到天黑，贺锦君对屠苗苗说她这些时日要抓紧时间修炼，然后把怀里的兔子交给青鸾。临走前，贺锦君的视线从青鸾脸上扫过，青鸾下意识屏气，走到附近空房内才缓缓吐出。她知道这是贺锦君在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