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完成后 第34章 旧恨8

雷声轰鸣，闪电在其中翻滚。

尔涯站在屋檐下遥遥望去，只见黑云下，贺锦君浑身被雨浇透，周身灵气鼓动，蒸腾起淡淡白雾，昂首而立，手持一柄细剑，右耳耳垂上的耳钉在光下一闪而过。

云层剧烈翻滚，伴随震耳欲聋的雷鸣，酝酿许久的闪电朝她直直劈下！

贺锦君足尖轻点，如离弦之箭迎上，以迅雷之势撞进那道白光，视线霎时被纯白占据，她悍然不畏，执剑挥下，铺天盖地的白被斩出一个缺口，像画布那般撕裂一寸，随即寸寸皆毁。

她于空中落地，气息平稳，等待下一道劈下的雷电时，无端记起本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知识，云中正负电荷累积到一定数量，电场强度足够则产生闪电。她突然想笑。

不多时，第二道闪电劈下。

金丹后境界提升将渡雷劫，到要想成功升至元婴，则需抗下九道天雷。前面几道都有惊无险地通过，越到后面，天雷的力量就越强，抗过第八道天雷，贺锦君落地的脚步都有些踉跄，天雷之力游走于肌肤，头发末端好长一段变得焦黄，手指微微发麻。

贺锦君立刻原地打坐，疯狂吸纳灵气，还吞下了几枚帮助灵力循环的丹药，竭力恢复到巅峰状态。

最后一道天雷整整酝酿近一个时辰才落下。降临人间之时，魔宫的天从未明亮，好像雨夜里突然出现一颗太阳，映得贺锦君如世界中心，她紧握破妄，目光坚定。

闪电劈在头顶，磅礴的灵力鞭子般抽打全身，疼痛剧烈，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离开。

快跑！快躲开啊！！！

痛啊！！

意识被这几句话占领，贺锦君猛地狠咬舌尖。

不！

我现在绝不逃避！

灵力猛然灌输于破妄，眼前再次被白光充斥，她挥剑劈下，势必要破开这无尽的天雷！

霎时间，贺锦君只觉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己控制，白光上乍然涌现无数种颜色，黄的红的绿的蓝的，一时间，她什么也看不到。

那些颜色揉杂混合，最后竟又恢复到原来的白。贺锦君睁眼，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四周白茫茫一片，似乎连身体都要消失在这无尽的白里。

她直视前方。

那里忽然站了一个“人”。

一个和贺锦君面孔一模一样的“人”。

贺锦君问：“你是谁？”

她答：“我是你的心魔。”

“为何我会在此？”

“因为你道心不稳。”

贺锦君一动不动，手却握紧破妄。

“我且问你。”心魔道，“你为何修道？”

“为了回家。”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你能回家吗？”

贺锦君沉默。

心魔身形陡增一寸。

“我为何不能回家？”在心魔说话前，贺锦君平静道，“终有一日，我能完成任务，或修炼至大乘登仙，撕裂虚空。”

“你来此地已有百年，至今不过元婴，待你回家，你早已垂垂老矣，变了模样。你的任务，仅尔涯一人就让你精疲力尽精力交瘁，何况还有下一个。”心魔缓缓走进贺锦君，绕她走动一圈，声音轻如飘絮，“你自认心怀善意，手却沾染鲜血，你忘了被你用符咒炸死的八尾熊？忘了被你刺穿喉咙的雷光犀牛？忘了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妖兽？那个从未谋面的魔修？还有幸秀。你亲手用刀划开她的肚子，再把手伸进去，你如何对得起她？”

“你害了这么多无辜的生命，还包括你腹中孩儿。怀孕很辛苦吧。”心魔弯下腰，靠近贺锦君，贴着她的脸，温柔缠绵，蛊惑道，“你很累，你很痛苦，你很压抑，你坚持不下去了。”

贺锦君垂眸。

心魔伸出双手，轻轻捧起贺锦君的头，笑容慈悲间又带了几分妖冶。

这样的表情，竟也会出现在自己脸上。

嗓音更轻了，接近耳语。“和我在一起吧，留在这里。我会保护你，我永远不会和你分开，留在这里，你再也不用去考虑那些烦心事。”

贺锦君看着这双相同的眼睛。

心魔胜券在握，双臂环绕，虚虚抱住她，手搭在她的肩上，逐渐收拢。

然而就在要完全拥抱住贺锦君之时，心魔腹中骤然一凉，接着有巨痛传来，缓缓低头，破妄已贯穿身体。

血液顺着破妄蜿蜒而下，流到贺锦君手上，原来心魔也能流出鲜血。她冷冷道：“就算我垂垂老矣，回了家就是回了家。至于后面的问题……莫非八尾熊是我找来，是我要与它搏斗置它于死地？莫非那不知名的魔修是我强迫他来我院中，是我想要享受杀人的快乐？莫非幸秀腹中毒虫是我喂她吃下，好让她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我非因趣味想观世人反应的加害者，为何所有罪孽需我一人承担！若真冤有头债有主，那也该先找了尔涯报仇再来找我！尔涯未死，我何须亡！”

“轰隆！”

刹那雷声大作。

贺锦君眼前一花，回过神，已离了那纯白世界，直立在魔宫天界。天上黑云翻滚散去，精纯灵力在体内流转，身上的伤痛消失无踪，浑身暖洋洋，如同在冬日晒太阳。

雨过天晴，空气里多出几分清新，驱散了魔宫陈腐的味道。空中罕见地露出缝隙，为贺锦君投下一缕光。在这明亮、纯洁的光里，一些灰色气体，争先恐后地逃离，然后化作青烟。

贺锦君遥遥与尔涯对视，她没有看错，尔涯的眼中有失望一闪而过。

*

结了婴，贺锦君精神大振，火速投入下一段学习中，准备学一下炼丹。

符咒和阵法只算得上是入门，本该多花时间钻研，但贺锦君心里总有淡淡的紧迫感，生怕一不小心失去尔涯庞大的藏书阁，于是广泛地学习知识，学到能分辨出书籍内容好坏后，尽力拓印那些书籍，把能用的统统放进储物耳钉。

同时，对尔涯的抵抗力和忍耐度也逐步上升。出去逛街，去吧。一起用餐，吃吃吃。就是共处时神游天外，量体裁衣都在想思考炼制丹药的步骤：先将灵力灌注真火中，直至淡蓝色，再放上药鼎，放上去的同时立刻把一阶止血草丢进去，大火融化后小心洒入淀液草，一定要均匀，均匀！用灵力小心推动，直至液体成团。

晚上睡觉也想，尔涯不满地咬她耳垂，“你能不能专心点。”

贺锦君更专心地想炼丹。

最简单的止血丹三天后出炉，圆滚滚的，贺锦君爱不释手，珍惜看了好一会，放入细颈瓶中。

储物耳钉里东西越来越多，贺锦君见东西杂乱，清理了一下。里面有一半都是书籍，容纳百川，各种类型都有。

藏书阁原本隶属皇宫，后姬烨殊占领，放进战争时她打败的门派的收藏，书就越来越多，贺锦君在其中学了很多东西。

另一半就什么都有，符咒，丹药，器材，草药，矿石，乃至衣服鞋袜枕头发带，还有板栗，像一个杂货铺，是她多年收集。

贺锦君清点完最后，头一回发现，她真的已经来这个世界很久很久了。岁时流转，期间变化无声无息，她从什么都没有，灵力需靠系统给予的人，一步一步变成如今的模样。过去从未想过的事，也成了寻常。

寒冬腊月，魔宫飘起薄薄的雪花，琉璃瓦上覆盖一层冰晶，地面湿滑，走过的每一处都摔跤的风险，寒气无孔不入，似要把人冻成冰雕。

见窗外有了白色，贺锦君颇有性质地去玩了会雪，灵力傍身不怕冷，把树上和屋檐上的雪全部扫下来，堆了个小雪人。隔了会再回来看，雪人的脸上多了两颗玛瑙当眼睛。

贺锦君略勾了勾唇，猜到是尔涯来过。

现在她和尔涯之间平平淡淡，她猜测可能是因为怀孕期间尔涯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她没有六神无主，没有憔悴消瘦，更没有崩溃大哭，还没有到足月承受分娩之痛。成功渡过雷劫后，天道会降下恩泽，洗清身上所有的负面状态。

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了对待尔涯的方法。他既然想看她各种模样，从中获得乐趣，那她就竭力收起所有情绪。他想见她反抗，获得猫抓老鼠的戏弄感，她就对尔涯百依百顺，心中默念迟早有一天会杀了他，就当是提前给尔涯送终。

她最近老是莫名想起过去的事，想起家人、朋友。妈妈会想到她现在和一个魔尊结婚了吗？还有爸爸，能预料到曾经牵着去上学的小女孩，年龄已远远超过他了吗？

甚至有次躺在尔涯身边，过去的恋人突然跳进脑海。

若说人生百年为尽头，那她的恋情就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她和那个模糊不清的男友曾经在出租屋里交颈缠绵，懒散地躺在他怀里，温暖舒适。可如今，贺锦君连那个人的名字都快忘记，更别说是他的脸。

*

近日，尔涯很无聊。

魔界冬季下雪，都是小雪。妖兽蛰伏，万物沉眠，人们也提前囤积物资，减少出门的次数。尔涯无事可做，清闲无比。

夜里他躺着，睁着眼，世界像被蒙了一层纱，好像一切触手可及，伸手却是镜花水月。他侧头，贺锦君沉眠，呼吸均匀。

尔涯长臂一伸，把她揽到怀里。她像睡着那样，身体软绵绵的，顺从地靠在他肩上。他抱住她，沾染怀中人的体温，亲亲她的眼睛，看到她睫毛颤了颤，有种故作镇定的无错，心满意足。

没多久，刚被压下的空虚感再次慢慢覆盖心头。就在尔涯慨叹无趣之时，魔宫西面忽然爆发出巨响，整座宫殿好像都摇动起来！

“砰——！”

贺锦君瞬间睁眼，眼神清明，从尔涯怀里挣脱，问：“地震了？”

“不是。”

笑容自尔涯脸上出现，“我去看看。”

眨眼间，尔涯就不见了踪影。

或许是他在这个爆炸中得了新的趣味，随后一个月，贺锦君都不见尔涯身影，她乐得自在，正好最近对阵法有所感悟，全身心投入阵法中。

摆在桌上书页翻到第一百六十页，很长时间没有动过，上面写着：“……此类阵法会根据自动分析当事人最明显的气息，拥有此类气息之人或物方可进入。”

这是尔涯用于困住三眼蛇羚怪的阵法。

贺锦君沉思，她当时不知为何无意闯入，尔涯赶来查看，这才和他有了交际。如今学到这里，她才明白是因为气息相同，然而那个阵法是尔涯为困住三眼蛇羚怪的，只有他可出入。这件事之后，两人有更多的相处，那时贺锦君绝不可能与尔涯相同的气息，唯一的答案是，她和三眼蛇羚怪的气息一样。

这样的生物只能出现在溯源之地，除此之外再无可能。

“系统，我去过溯源之地吗？”她问。

“没有。”

“溯源之地的生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溯源之地和万名大陆是隔开的吗？”

隔了一会，系统说：“非也，二者之间有相接的地方。”

贺锦君一惊，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的语句，突然觉得一些过去没有答案且看起来毫无联系的问题连在了一起。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怪兽吗？两个头，三个眼睛，像蛇一样有鳞片的那个。”

“记得。”

“人修那边我不了解，妖族里应该没有出现过这种生物，也可能出现过被瞒下来了只是我不清楚。”贺锦君推测道，“如果溯源之地真与世界有连接的话，必有一个通道在魔界，而且很可能在魔宫中。”

问题就是，在什么位置？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未去过什么不一般的地方，绝不可能染上溯源之地的气息。

思路中断，她转而去想另一个问题。

姬烨殊。

大乘期却身怀有孕，不知所踪，至今未有下落。

散落的珠子快要串成线，贺锦君无意中站起来踱步，走到屋外。寒冷的空气吸入鼻腔，给肺部带来一点冷意，她一跃而起，坐在屋顶边缘环视四周。

阴沉天空下雪花飘飘，每个房檐都落满白色，像守孝期间的人头。那晚的震动带来的最大变化是尔涯再也没回来，应该是没日没夜地守在那个地方。

西面。

魔宫荒废之处，少有人前往，没有建筑，是一片空地。贺锦君探索过，那里寸草不生，地面纹路纵横。

她望着那边。进入三眼蛇羚怪地盘纯属巧合，不认识路，随便走，现在想起来，好像方向也是往西边……

战栗如同电流流过身体，她一跃而起，飞奔前往，脑子里的线终于串在了一起，组合成一个完整的脉络！

魔宫和溯源之地有链接，所以会出现及其怪异的生物。

姬烨殊为什么占领这里，不是因为二皇子这一个男人，是因为她发现了皇宫是人间与溯源之地的连接之处！

连她突然怀孕也有了解释！姬烨殊在人间确实不能有孕，可天道只限制了人间，并未限制溯源之地。她是在溯源之地与魔宫相接之时怀的孕！她消失是去了溯源之地！

如果推测正确，那么尔涯看守的魔宫西面，就是溯源之地！

贺锦君冲到震动中心，那里被一道不透明的屏障围起来，她刚要进去，发热的头脑忽然冷静。

我去做什么？溯源之地与我有何关系？尔涯在里面，他会处理，他会解决。我要避开他。

她犹豫着正要离开时，尔涯的声音传出。

“进来。”

贺锦君原地没动，身上骤然传来一股大力，把她拖了进去。

扑面而来的灵气极其浓郁，变成茫茫然的雾气，尔涯的背影在其中若隐若现，身边全是妖兽尸体。雾气中心是一个巨大的裂口，边缘闪动白色华光，深不见底，贺锦君望一眼，只见底下什么颜色都有，还对她产生强烈的吸引力，让她想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这是什么？”她不自觉敬畏道。

“这是溯源之地。”

尔涯向她招手，她被蛊惑般走到他旁边，更近地看裂口。

“你怎么来了？”

贺锦君说出自己的推测，尔涯含笑道：“你说的都对。”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她说，“我从未去过溯源之地，为何你的阵法会放我进去？”

“因为阵法判断的并非溯源之地的气息，而是它从未接触过的气息。”尔涯把目光放在她脸上，轻描淡写，“三眼蛇羚怪是外界之物，而你，是外界之人。”

贺锦君脑海中警钟大作！

溯源之地产生的种种变故让尔涯短暂的遗忘了贺锦君，可今日再见她，忽然又对她生出最后的兴趣，因此把被道破来历而失神的贺锦君搂在怀里，眷恋地亲吻她的双唇，接着手微微用力，把她推下了巨大裂缝。

尔涯想，她一定出生在一个非常和平的世界，因为尽管她已手染鲜血，但面对生死，她第一时间透露出来的是茫然。她那双圆润的双目再次睁大，闪过不容忽视的诧异，鼻尖颤动一下，嘴唇也跟着张开，一声惊叫马上就要穿破喉咙，坠落在地上。

贺锦君的反应取悦了他，他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爱怜，有一刹那，他都觉得自己对她的感情不止于喜欢，都要到爱的地步了。她那么无害，那么可怜，好像一只驯顺的鹿，他居然真会杀了她。

可是溯源之地的裂口瞬间吞没她全身，她的尖叫还没出口，她的神情还未从茫然变成愤怒和恨，他的后悔还没转化为实际行动，她就已经消失了。

溯源之地是灵气最充足的地方，里面什么都有，不论是人能想象还是人不能想象。她是元婴期，在这个世界还不算弱，可掉下去后，随便偶遇一个都可能是大乘，进去的人，强如姬烨殊也不曾出来。

尔涯仿佛都能看到她失去呼吸的模样，对于她的离开，心脏慢慢爬上一点酸楚和苦涩。这感受很新奇，他闭上眼细细品味了一番，直到它如流光般逝去。

随后他漫不经心地想，魔界的人都太过无趣，人界会好一些吗？

耶！魔宫篇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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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旧恨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