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完成后 第33章 旧恨7

她猛然抽回手。

“你说什么？”

既是对尔涯说，又是对系统说。

系统自知此刻不适合多嘴，安静旁观她和尔涯对话。

尔涯道：“你怀孕了。”

贺锦君面无血色，眼神逐渐清明，显然是已回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问：“你不是去了宣桐吗？怎么回来了？”

“我接到了消息，说你突然晕倒。担心你出事，我便回来，不想为你检查时，竟发现你怀有身孕。”

“……我为何会晕倒？”

“你的身体并无大碍。”尔涯道，“或许是你这些时日太过努力，加上有了孩子，过于劳累。”

借口实在太假，贺锦君是金丹期的修士，已接近元婴，就算是有孕，也不可能虚弱到昏迷的地步。

“我不信。”

“为何不信？天道有所限制，却并未封死高阶修士生育之路。强如姬烨殊，大乘期期间都可有孕，我不过是比她还要低一个境界的分神期，如何不能有自己的孩儿？”

“因为你不敢。”贺锦君言辞锋利，直中要害，“魔修最是桀骜不驯，姬烨殊在时，尚且内斗，无数人想取而代之。你之威望不比姬烨殊，何以让所有人信服？若我真有孕，分娩那时你将身体巨痛与我共苦，是最脆弱的时候，其他魔修必将趁机杀你。”

思路更加清晰，已经抓住这根线，只等抽丝剥茧挖出藏在内里的真相。

“但是。”她话锋一转，“对外放出消息，说我怀孕，引得有心人蠢蠢欲动。你表面身处险境，实际实力并无下降分毫，修为一如往昔，那些魔修之间的勾心斗角，对你而言，就是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精彩！”尔涯拊掌大笑，兴味盎然，看她的眼神增添了更多的喜欢。“你的想法很好，可惜……”他的手指贴上贺锦君的脸，“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

阴森的恐惧如蛇的信子舔舐肌肤，贺锦君心底慌张，后背发凉，无法控制地偏头，避开尔涯的手。

“你说这么多，猜测这些，是为了排除掉你最惧怕的那个可能。”尔涯眼瞳漆黑，全不见一丝喜悦，可再看，分明全是冷酷的笑意，“你为什么不猜，我是真心希望让你怀孕呢？我是真的想和你有一个孩子呢？”

贺锦君毛骨悚然。

半个时辰后，惊骇之感依旧挥之不去，凉意漫至全身，如同浸泡在海水里，贺锦君取出破妄，擦拭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试图以此静心。

破妄震动两下，贺锦君勾了勾唇，轻声道：“你在安慰我吗？”

收起破妄，放回剑鞘里，贺锦君清理思绪，问系统：“从一开始你就说过，你只是旁观者。给我一些灵力，在生死关头把我的魂魄收集起来放到新的身体里保我一次不死，除了这两项之外，你没有别的能力。可是，为什么现在你会说我没有怀孕？你究竟是什么？”

系统听她严肃冷漠的声音，愣了好一会，才不可置信道：“你在怀疑我？”

贺锦君说：“我不是怀疑你，我只是疑惑，你为什么能如此笃定地告诉我我没有怀孕，怎能如此确信尔涯在骗我。”

系统说：“因为你和他的修为加起来，超过限制了。”

贺锦君皱起眉，“超过限制？”

“分神期若想有后代，只能和毫无修为的普通人结合。你已是金丹期，自然无法怀孕。”

“你的意思是，要想有孩子，双方修为必得不高。这句话我好像在哪看过。”贺锦君搜寻脑海，过去在妖族时看过的一本杂书浮现出来，缓慢思索道，“好像是有个人统计过。人间——在大战之前，不分人界和魔界的时候，毫无灵力之人所生婴孩最多，元婴以上极少，还总结出，若将普通人……普通人看做零，练气为一，以此类推，则筑基为二，金丹三，元婴四，分神五，大乘六。双方数字相加小于六才有孩子，其余则无。”

系统沉默，苦苦回忆片刻，仍是一点东西没记起来，但直觉告诉它是正确的道：“是这样，所以你不会怀孕。”

贺锦君勉强勾了勾唇，“那就好。”

“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很多事，我应该知道，却忘了。”系统陷入沉思。

听系统不似作假的懵懂，贺锦君心里叹息，打消继续问它问题的念头。

若真如它所说，姬烨殊身为大乘期修士怎会怀孕？

又想起那日陆望云所说的一句话：“如果能再见她一面，我愿意付出我的全部。”

当时她并未察觉出什么异常，今日回想，顿觉诡异。

再见的前提是已见过，但是姬烨殊失踪前，人魔大战都还未结束。屏障建立，魔界与人间隔绝，而后魔修内讧，死伤惨重，几乎经历过大战的人全部死在内讧中。

贺锦君不知陆望云的具体年岁，只知她生于屏障建立后，她怎会见过姬烨殊？！

姬烨殊身上究竟发生了何事？如今身在何方？

*

怀孕这件事好似就只掀起一点短暂的波澜，对话结束，尔涯重回宣桐县治理水灾，独留贺锦君在魔宫。贺锦君依旧发奋修炼看书，无论是谁问起，只说自己无事，绝口不提怀孕。

与其说她是相信系统，不如说是无法接受。那日尔涯看穿她的内心：贺锦君无法接受新生命从自己体内诞生，所以她选择相信系统。

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远超于她出生和长大的世界，但贺锦君无论如何也没有归属感。

此处始终非我乡。

贺锦君坚信，终有一日她能完成任务，或者修炼到足够强的地步，然后回家，回到那个南方小城，回到夏季多雨冬日飘雪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了孩子，有了从她身体里生出来的生命，在巨大的血脉力量下，她和这个世界将产生强有力的联系，她将再也斩不断这条脐带，甚至，未来的她能否真的抛弃那个孩子离开？

一想到这种可怖的未来，贺锦君就不自觉心底发寒。

又过了十日，尔涯从宣桐县回来。

被簇拥在人群中的人神情冷淡，也难得有些疲惫，扫了一眼，迎接行列中果然没有贺锦君。

他先去书房找人，没有，再去练武场，也没有。尔涯挑了挑眉，手指轻动，一条细细的丝线凭空悬浮，指向宫殿。

顺着追踪咒，尔涯在宫殿外的空地上看到贺锦君。头发扎在脑后，衣服袖口收紧，下摆塞进裤腿里，蹲在地上，手正在那上面写写画画。

“画得不错。”

贺锦君面前突然投下阴影，尔涯的声音传进耳中。

“不过这里错了。”他握住贺锦君的手，修改一笔，“乾是三实线，你画成巽了。”

贺锦君描完，站起来，还未发问你怎么回来，身上就一沉。尔涯从背后揽住她，变成一个大型肩饰，脸埋进她肩颈，含糊不清地说我很想你，手上不忘拿出特意为她带的当地特产，是板栗和山核桃。

贺锦君接过来，触手温热，还是热的。她半扶半抱，走两步进入内室，把在身上的尔涯扔在床上。尔涯顺势侧躺而下，一只手撑着头，乌黑头发如瀑垂下，笑吟吟地望着她。柔和黄光下，更显昳丽非常。

然而坐在桌子边的人根本不看他，自顾自剥了板栗放进嘴里，又徒手捏碎一个山核桃。

“我也想吃。”尔涯半眯着眼，懒散道。

“你要吃哪个？”

“都要。”

贺锦君剥好递到他嘴边。尔涯抬眸看她，双唇微张，吞进肚子里。

入了夜，魔宫中起了雾气，灯光穿不破这层迷障，身处雾中看灯，如同看会发亮的毛绒黄团，练武场不再适合贺锦君练习，她准备改道去藏书阁，结果被尔涯拉回去，言辞恳切，语重心长，劝她懂得休息的重要，让她与自己一同就寝。

说得好像你真的会睡一样。贺锦君和他手拉手，边走边腹诽。

两人躺下，同床共枕。贺锦君身侧有热度源源不断地传来，偏头去看，尔涯平躺着，睡姿很端庄，双眼紧闭。两人刚做过世间最亲密的事，再心照不宣扮演普通夫妻。她从未真正沉眠，他也不曾放松熟睡。对于这一点，彼此心知肚明。

贺锦君凝视尔涯，不知怎地，心脏砰砰砰狂跳不止，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将发生。

*

虽说魔宫是夏日，但因终年天阴，和往常并无太大分别，天上云层密布，低沉沉压在半空，下了不少的雨。滴滴答答中，尔涯去了别地又回，有几日还把贺锦君拉出去陪他工作，看他如何英明神武，大显神通。

一开始贺锦君当木头人，看多了，尔涯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一击则中的准度，反倒看得她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于是精挑细选一个只有筑基期的妖兽。

妖兽毫无还手之力。

再找一个与她差不多金丹期的，做好周全的打不过迅速跑的准备。

妖兽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剑上的血滴进土里，贺锦君赢了，非真实感却缭绕周身久久不散。她犹记从妖族刚出来和筑基期人修切磋一败涂地的无力，也没忘第一次和八尾熊对打的狼狈。

回去路上骤然反胃，压抑不住的呕吐感冲上喉间。

是因为杀了妖兽而吐？还是因为尔涯所说的怀孕？贺锦君不敢细想。

可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四肢浮肿，行动迟缓，走路不便，完完全全就是怀孕的症状。贺锦君没办法，下定决心内视体内，竟真看到一个婴儿模样的虚影，乳白色，半透明，看不清面目，与金丹的位置几乎重叠。

她吓得惊声尖叫，连忙说给系统，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系统回答：“你不是怀孕，你是快结婴了。”

贺锦君静止了几秒，鼓起勇气再看，果真全是由灵气构成，有鼻子有眼，呈打坐状态。

“吓死我了……”她喃喃道，阴霾在心头挥之不去，手不自主摸着鼓起来的肚子。

尔涯对她的肚子格外喜爱，温柔地抚摸，极尽爱抚，表情好似都多了一层父爱带来的光辉，贺锦君忍受不适，每次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

她依旧坚信自己没有怀孕，这一切都是尔涯刻意弄出来的鬼。他看起来很向往正常夫妻的相处，所以要给她绾发描眉，逛街裁衣。夫妻相处久了会怀孕，因此她也怀孕。

然而夜深人静，不显不露的焦虑还是会浮上水面。

诸如秦理陆望云等与尔涯来往密切的魔修，见到她都恭贺她有孕，其余之人，不能现场道贺，便纷纷送上礼物，不乏小孩穿的衣物。

送礼的人，谄媚都从眼睛里跑出来，流在包装精美的礼品上。

如今肚子大了，她依旧看书修炼，比过去更用功，几乎到了不顾身体的地步，出城单挑深山老林中的妖兽，打完一身伤的回去吸纳灵气。

打坐过程中本就该静心，尔涯偏偏见她回来，就来打岔，要给她看精致小巧的衣服，她不愿睁眼。

尔涯笑道：“你还不愿接受现实吗？”

贺锦君平静道：“我早已接受现实，现实就是我并未怀孕。”

“你真有你所想的这般坚定？”尔涯收回那些衣服，疑道：“这些时日你的举动，无非就是想让这孩子死去。你杀朋友情非所愿，可对血脉相连的亲子就毫无怜悯之心。你不愿杀人，对从未相见的陌生人都心怀歉意，怎就对你未出生的孩子如此绝情？”

贺锦君闭目不语，周身气息倏地暴涨，天上白光一闪，映得室内亮如白昼，随即窗外惊雷劈下。

竟是要渡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