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潜:
见字如面。距离上次给你写信,应该快一年了罢?最近可好?
上次来信时,你说想听我讲讲我的故事,我想了想,既没有猛烈的痛苦,也没有剧烈的喜悦,有的只是平淡的琐碎。
我时常想,如果让我选:我会选平静的绝望,还是幸福的痛苦呢?香姐姐最近发了一条动态——飞师姐结婚了。照片里,左边站着欧师姐,手上抱着一个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疲惫,旁边站着张哥,欧师姐的丈夫,郎才女貌,十分登对。香姐姐站欧师姐旁边,白色蓬丝上衣,天蓝牛仔裤,比着剪刀手,歪着头,浅浅露出皓齿。距离上次见香姐姐,已有大半年了,她的脸又胖了些。
香姐姐上周给我推了一条同性电影解说,内容我瞟了一眼,讲得是gay迫于压力做回直男,结果有一天遇上一个喜欢的男人的故事。香姐姐问,你不觉得他们之间很有感觉吗?我哭笑不得。香姐姐不停地解释,可越是解释,越像在表现自己的认同,而我却越觉得尴尬,有一种“小巫在大巫面前弄了一把斧头”的感觉。
香姐姐大概以为我对此感兴趣罢。站在照片右边的是宇哥和他妻子,宇哥抱着儿子,笑得很幸福。我想,这种幸福,这辈子我大概都拥有不了了罢。
我想起了周老师。工作时,她雷厉风行,十分严苛,但和儿子在一起时又露出许多无奈的温柔。李总也是,偶尔劈头盖脸一顿批,唬得大家一声不吭,但一接到女儿电话时,语气立马令人瞠目结舌地柔和起来。
我想,一个人可以尽可能地坚硬,直到他有了孩子。他也可以无所顾忌,目空一切,直到他有了孩子。
大概每一个父母都会想让孩子别走他们的老路和弯路,然而又无可避免地走上另一条老路和弯路。他们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而不自觉,他们不知道何时该管教,何时该放手。
说到强加意志,我便意识到自己最近的错来。那是周一早晨,我一来办公室,便发现饮水机的加热开关是开着的,等于是连续热了两天。这事,上回就发生过一次。我发在群里,小末连忙赔笑认错。接着,又发现两周前让小末采购的中性笔竟毫无动静。
小末一进来,愉快地朝我打了声招呼,我淡淡回应,忍着怒意问,中性笔买了没有。她说没有,准备集中一起采购。我气不打一处来,气势逼人地质问她:“都两周了。上次跟你讲过这个问题了。我知道,有可能不是你的问题,可能是机制有问题,但是你得告诉我啊!买不了当时就直说,不要等过了两周,我一看,啥也没有。”
小末的脸一下子阴沉起来,语气冰冷,回道:“好的,我现在买。”问她缘故,说是报销很麻烦。又问她是哪个地方麻烦,她说每次都得贴发票……我看着小末,像极了当初的自己,不禁感叹:屠龙少年终成恶龙了。
那天,我问她,是不是因为被骂得多了,所以习得性无助,摆烂了?她说,可能是吧。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成为雪里的炭,但却成为了火上的油。
……
我逼问:“所以你昨天问了吗?”小末默不作声,盯着电脑,手上打字,嘴里解释:“她还没回复。”——她在撒谎。我又问:“所以你到底问没问?”小末笑道:“现在都不相信我了是吗?”她的手继续打着键盘,突然道:“哦,她回了。价格我发群里。”我又问:“其他两家呢?”“我问一下。”“要多久?”“我现在问。”“要多久?什么时候可以问到?”我一步步紧逼,这一刻让我想起了莞姐将我逼至死胡同透不过气的场景。
光潜,我常常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好人。我给小末带去了太多痛苦。这不是我所想的,可我又控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