刃上春 第83章 第 83 章

东棠没有回头，也没有问那人是谁。只是低下头，看到了那人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黑色衣袍和腰间两侧的双刃佩剑。

她惯会做睁眼瞎与聋子，她们这种奴才少知道一分，就多一分活得机会。

忽然，东棠感觉到那钳制住她的双手松开了。接着，那双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指腹摩挲过她凸起的脊骨，最后停留在她的后心。

一股强大却温柔的暖流灌入她的身体，霎时间驱散了骨头缝中的寒冷，东棠睁大了眼睛，一动不敢动，她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又舍不得挣扎推开。

她许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似乎久旱逢甘霖，她已经亏空的身体又活了过来。

“我身上没带什么吃食，就剩一块甜糕。”

那人从背后给她递来一块褐色的油纸，打开，正是一块乳白色沾着糖粉的软糕，散发出甜软的香气。

万一有毒呢？她见得多了，许多主子只需要递给奴才一杯茶，一杯酒，她们就知道自己要去死了。

可是……东棠吞了吞口水，还是颤巍巍地伸出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捏起甜糕。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过正常的食物了。

东棠试探着咬下一口，她本想看看自己会不会中毒再吃下一口，可那香甜味道瞬间溢满了喉咙，她脑子中轰的一响，什么也不顾了，一口将剩下的全部吞下。

如果吃完她会死也没关系，如果这是她死之前鬼差为了带走她而给予的一场幻梦也可以，这已经比她所在的人间好太多了。

东棠等了一会儿，发现在那强大的暖流之下，她的意识与身体都渐渐清醒，她肯定自己尚还在人间，也没有中毒。

身后那人依旧没有说话，安静的令东棠都有些不安。

你需要什么呢？可是即使我这条贱命都搭上，或许也不及你的一块甜糕……

“你手腕上取血留下的伤我不能给你治愈，容易暴露。刚刚我留在你身体中的内力会温煦你的身体，应当能让你再撑过几次取血。”

那双手离开东棠的背，那人站起身，说道。

“但现在我得走了，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想逃走，我会尽力想办法救你。但如果你不想，就当我今日从未来过，也不要多说，就当我们两不相欠。”

视线中黑色的衣服消失，东棠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人刚刚的话，身体先一步动起来，她一下扑上那人，紧紧地抱住那人的腰。

“……现在是几月几日了。”

几乎忘记自己究竟被困在这里多久了。东棠咬咬牙，她睁开眼睛，用尽勇气抬起头望向那人的脸。

确实是一张陌生的脸，还带着面具，东棠知道她不是东宫的人。而这人腰间佩戴的剑刃更说明她亦非什么良善，来此东宫地底处定有自己的图谋。

东棠知道自己走了一步错棋，大错特错。她从一个瞎子和聋子哑巴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但对于一名奴才来说，这会要命的。

可是……

在东棠望向那人双眸的瞬间，她的心脏狠狠跳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她的视线，转瞬即逝。

仅仅一瞬间，快到她还没来得及搞清楚，那种感觉又消失了。但东棠确定她看到了，就舍不得放开了。

“腊月二九。”

那人看着她，轻声道。

……

腊月二十二日，魏景辰从陛下那里回来后，魏景辰将她亲眼所见皇帝的孱弱告诉了林承烨。

如此一来，倒是更显得林承烨的猜测愈发可靠。

魏景辰听完林承烨的分析，下意识觉得不可能，但想要反驳的话卡在嗓子，却怎么无法辩驳一二。她沉默了一说，带着嘲弄的语气说道。

“……若是你的猜测为真，我都要觉得父皇的病并非偶然了。”

“说不定呢，其实我觉得并非没可能。”林承烨耸耸肩，但她没再深究此事，转而又提起另一要紧事。

“还有一事，我现在怀疑母蠹就在东宫之中。而其藏匿之处必定十分难寻，你可知最近太子殿下何时外出？”

“……你别老把自己往死里整行吗？”

魏景辰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林承烨做得全是抓住就要砍头的事，她真是生怕哪天她刚踏入肃王府就有人来报，她的门客死在皇宫里。

但看着林承烨那副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表情，魏景辰手指在桌面敲了敲，思考了一下说道。

“非要说的话……腊月二九吧。那一天我，太子魏景瑞，二殿下魏景瑜要一同去家庙祭拜，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

“你有半天时间。”

……

因为许多事只有林承烨自己知道，局面目前又过于复杂，再三思量之下，还是决定她亲自去。

腊月二九当天。东宫的守卫并不算严，部分精锐跟随太子而去，林承烨很轻易躲开，好不容易在心里夸了魏景辰一句还算靠谱。

林承烨从之前那个女人钻的半人高的洞口进入，洞位于一刻粗壮古树的背后，位置极其隐蔽，且出口□□草垛覆盖，不过那个通道似乎是按照特定之人的身材挖掘，林承烨只能躬身弯腰，侧身通过。

那女人应当不只一次通过这个地方出去。

林承烨刚踏入东宫之地，原本淡淡的香味一下子浓烈起来，比烈酒更呛人，整个东宫内都是没药焚烧时厚重的苦涩味儿。

这绝对不是什么单纯喜爱没药香。林承烨很快意识到，这样大肆焚烧没药已经完全失去了其作为一种香时，苦涩却清冽的意义。

更像是用极致的苦涩掩盖住其她气味。

林承烨深呼吸几次，试图在空气中分辨。但愈发凝神，那苦涩反在鼻腔中越堆越多，让嗅觉失灵。

成天在这种环境里，恐怕连个瓷瓶都得被渗入这种味道。

林承烨有些懊恼当初被人差点炸死在永佛寺地底，肉子蠹也死了，若是那东西还在，这个过程应当要简单很多。

一招不成就换另一种。林承烨并没有犹豫，下一刻，她便敛住呼吸，轻巧地足尖点地翻上房顶，连衣摆也未曾发出响动。

如今林承烨的轻功相当纯熟，若是单纯的就逃跑一条，她甚至有把握从内力第八层之人手下逃脱。

林承烨找了一处足够隐蔽又足够俯视整个东宫之地，与房檐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鬼病暴露一事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太子殿下必然恐惧母蠹被人发现，如此涟漪层层扩散，必然会引发变化，不可能毫无动静。

一盏茶，一炷香，一个时辰……林承烨几乎如同一座石像伫立着，纹丝不动。

倏尔，那一双乌黑的眼珠缓缓转动，锐利如同鹰隼锁定猎物。

而将死的猎物浑然不觉危险已至，还在喋喋不休的嚷嚷。

“晦气，晦气……”

一高瘦一矮胖的侍男一前一后抬着一卷破草席。那高瘦的男人不停地咒骂着，而另一个矮胖的男人边叹气，边应和道。

“哎是啊……一会儿还要去地底呢，那更阴冷恐怖，比起阎王殿也不差。”

长发与青紫色的手臂从草席一侧露出半截。一道几乎切断的伤口横亘在手腕上，只剩皮肉还连着。

那草席中人的血还未流尽，走一步就滴落一滴，走一路便成了血线，从太子寝殿一直延续到偏僻后院的一口枯井旁。

那两人如同扔掉垃圾一般，将那裹着女人的草席扔进枯井里。接着，矮胖的侍男十分熟练的从怀中拿出一白色布袋点燃，一同扔进枯井之中。

不一会儿，那枯井之中飘起浓烟，股浓重苦涩味道掩盖了血的腥甜味儿。

高瘦的男人嫌弃地捂住鼻子，重重地咳嗽两声。

“走走，还要给地底那个送饭呢……别把她饿死了……”

矮胖的男人催促着，高瘦的男人更为不屑说那个女人不被饿死早晚也就被冻死了。二人又小步快跑，赶回太子寝殿。

浑然不觉有人从他们转身的一刻刹那如鬼影落在他们身后，一路跟随着他们，看着他们打开太子寝殿书柜后的暗门，走入那个阴冷的地下世界。

所有的一切对话皆被黑暗中的鹰隼听去。瘦高的男人疯狂的喊出那句：所以殿下就杀了她，喝了她的血！

隐藏在隐形之中林承烨那如寒冰一般冰冷的面孔骤然狰狞，眼球缩小，她拳头紧握，指甲死死地镶嵌进血肉里。

“……而人体若种入母蠹，则要日日饮血喂养。”

蔡文游的话还历历在目，顷刻间林承烨便明白过来。

太子殿下直接将母蠹种入了自己身体中！

该死，该死。原来母蠹不藏在这东宫的任何一处。林承烨尝到口中溢满的血腥味儿，她毁掉母蠹的唯一机会瞬间又变得渺茫。那她以后要如何……

林承烨握紧了腰侧的剑刃，指节泛白。有那么一瞬间，她被愤怒裹挟，几乎想要什么也不管的冲进宫中，杀了太子，杀了……

可是她不能。林承烨颓败下来，松开剑刃。

林承烨看着那两个人离开，又看到那个被当做“食物”的女人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表情痛苦到极致。她迟疑了一瞬，还是出手握住了那节也布满被来回划开，伤口溃烂的手腕。

那个女人很安静很聪明，知道不该看也不该问，这令林承烨松了口气。她不能留下痕迹，所以也不能留下衣物给那女人暖身子，只能用内力。

林承烨看到女人的精神逐渐好转，意识到上午很快就会过去，便站起身打算匆匆离开。

……

“腊月三十。”

双臂紧紧抱在自己腰上的那个女子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林承烨一愣，她蹲下身，她的女子黯淡的眸子。

“腊月三十太子殿下会去参加晚宴，日暮开始至元日天明。”

“我自幼跟着太子殿下，为他做事。而这个地底向下还有一层……那里还藏有其她秘密，我知道如何开启。”

“你会害我吗？”

林承烨看着女子的眼睛，轻声道。

“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其实我与你并不熟。”

“……我不会。”

东棠喉咙滚动，颤声却毫不迟疑。她忽然想到到刚刚才她也曾说过与东黎不熟，可东黎居然为她而死，而如今，她居然只用了一瞬间就决定为自己面前的这个年轻人抛弃一切。

东棠双手撑住冰冷的地面，重重磕下去。林承烨托住她，想将她扶起。

但东棠依旧执着的磕了三个响头，匍匐在地面道。

“恳请……不，求大人信我。”

飞蛾扑火四个字好适合这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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