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冰冷的对峙之后,别墅成了两个独立空间的勉强拼接。穆韵住在客房,顾瑾川留在主卧。两人像运行在不同轨道的星球,偶有交错的瞬间,也迅速被沉默与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吞没。穆韵照常去琉光珠宝上班,将自己投入无尽的工作细节中,用策划案的逻辑与珠宝的光泽,填补内心的空洞与荒芜。顾瑾川则似乎更频繁地留在微核创想,用会议与蓝图构筑他的堡垒。
打破这脆弱平衡的,是一通来自顾瑾川母亲的电话。
“瑾川啊,池清妈妈回国了,约我们两家一起吃个饭,聚一聚。你安排一下时间,带上穆韵一起。”顾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与喜悦,穿透了电话线,也穿透了顾瑾川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
他捏了捏眉心,无法拒绝母亲的要求,更无法在电话里解释他与穆韵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他只好给穆韵发了一条信息,语气是经过斟酌后、试图恢复往常却依旧显得生硬的平静:「妈让我们明天晚上和萧阿姨一家吃饭,地点我发你,下班我去接你。」
这是大半个月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不是为了修复,而是因为无法推脱的外力。穆韵看着那条信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停留片刻,然后回了两个字:「好的。」
没有情绪,没有疑问,只是接受一个既定的日程安排。
第二天晚上,顾瑾川开车到琉光珠宝楼下接她。两人坐在车里,一路无话。气氛比车窗外初冬的夜色还要凛冽。穆韵穿着得体的藕粉色连衣裙,妆容清淡,神色平静,目光始终落在窗外流动的霓虹上,仿佛身边的男人只是一个尽职的司机。
餐厅选在一家格调高雅的中式私房菜馆,包间里流淌着舒缓的古筝曲。他们到的时候,顾母和萧母已经在了,正亲热地拉着手,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萧池清也在,她今天穿了一件烟灰色的缎面长裙,气质沉静,看到他们进来,起身礼貌地打招呼,目光与穆韵接触时,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情绪,随即垂下眼帘。
“萧阿姨。”穆韵换上无可挑剔的、属于“顾太太”的微笑,走上前,将准备好的礼物递给萧母,“萧阿姨,欢迎回国,一点小心意。”
“哎哟,穆韵太客气了,真是个好孩子。”萧母笑着接过,拉着穆韵的手打量,语气热络,“瑾川真是好福气,娶到你这么漂亮又懂事的太太。”
顾母也笑着附和:“是啊,穆韵这孩子,没得挑。”话语里的满意,却像细针,轻轻扎在穆韵早已麻木的心上。
寒暄落座,精致的菜肴一道道上来。席间,两位母亲完全沉浸在回忆的漩涡里,话题自然而然地绕回了那些尘封的往事。
“时间过得真快啊,想想当年,我们两家住对门,瑾川和池清两个小家伙,天天一起上学放学,好的跟一个人似的。”顾母感慨道,眼神带着对往昔的怀念。
萧母也笑了,拍了拍身边女儿的手,语气里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将过往浪漫化的倾向:“可不是嘛!记得有一次,池清被班上的小男生欺负,瑾川二话不说就冲上去跟人打架,虽然自己挂了彩,但可是把我们池清感动坏了,回来就跟我说,长大要嫁给瑾川哥哥呢!”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看似和谐的饭桌上炸响。
顾瑾川拿着筷子的手猛地顿住,一块嫩滑的鱼肉掉回了盘中。他脸色僵硬,甚至不敢去看身旁穆韵的表情。
萧池清蹙紧了眉,脸上掠过明显的窘迫和不悦,低声阻止:“妈!多少年前小孩子不懂事的玩笑话了,还提它干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飞快地扫过穆韵,带着歉意和无力。
穆韵端着茶杯的手,指节几不可查地泛了白。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完美地掩住了眸底瞬间翻涌又迅速被压下的惊涛骇浪。“嫁给瑾川哥哥”……多么天真又无比刺耳的童言稚语。原来,那些她辗转得知的“青梅竹马”,都有着如此具体而微的注脚。而她,这个坐在“瑾川哥哥”身边的合法妻子,此刻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被排除在故事之外的笑话。
顾母似乎也意识到失言,连忙生硬地打圆场,试图将话题拉回“安全”的轨道:“哎呀,小孩子的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现在你们都长大了,各有各的事业和生活,瑾川也成家了,穆韵这么好,我就盼着他们早点让我抱孙子呢!”
话题被强行扭转,但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尴尬、那些未被言说的过往与当下尖锐的矛盾,却如同无形的冰层,冻结了餐桌上的气氛。穆韵全程保持着那个温婉的微笑,偶尔附和几句,应对得体,只有她自己知道,这顿饭的每一口,都如同咀嚼冰碴,寒冷刺喉。
顾瑾川的脸色也一直不太好看,他几次想给穆韵夹菜,试图做出一些修补的姿态,都被她不着痕迹、却又无比坚定地避开了。她不需要他此刻迟来的、表演性质的体贴。
饭局终于在一种表面的、摇摇欲坠的和谐中结束。告别两位依旧沉浸在叙旧氛围中的母亲和神色复杂的萧池清,坐进回程的车里,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路沉默地开回家。进门,换上拖鞋,穆韵径直走向客房,她不想再与他共处一室,哪怕多一秒。
“穆韵。”顾瑾川终于忍不住,在她身后开口,声音压抑着被今晚种种勾起的不满、尴尬,以及一种事情彻底脱离掌控的烦躁,“你今晚是什么意思?摆脸色给谁看?”他将内心的不适,转化成了对穆韵的指责。
穆韵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琉璃美人。“我摆脸色?”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顾瑾川,在你和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回忆里,在你母亲‘盼着抱孙子’的殷切期望里,在你和她母亲其乐融融的叙旧里,我这个所谓的‘合作对象’,该摆出什么样的脸色才算合适?”
她的话语,精准地剖开了这场婚姻虚伪的外壳,露出了内里冰冷、空洞、基于欺骗与利用的本质。
顾瑾川被她的话噎住,俊脸上青红交错,那份身为微核创想CEO的从容与自信,在她冷静的注视下片片剥落。半晌,他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被逼到墙角的气急败坏:“所以你还是在为照片的事耿耿于怀?我说了那是应酬!萧池清现在只是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穆韵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彻底的失望,仿佛终于看透了眼前这个男人的本质,“顾瑾川,到了现在,你还要用这套说辞来骗我?还是你觉得,我穆韵就真的那么好骗,活该被你们蒙在鼓里,看着你们上演‘久别重逢’的戏码,还要笑着鼓掌说真配?”
她往前一步,仰头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映照出他此刻的狼狈与慌乱,一字一句,清晰地,如同最终审判前的陈述: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是你忘不掉的白月光,这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在你决定和我‘合作’的时候,为什么不说清楚,你心里一直住着别人!你给我的,从来就是一个残缺的、建立在谎言上的位置!”
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愤怒、以及被彻底否定价值的伤心,在这一刻终于冲破了所有束缚。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但她倔强地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顾瑾川看着她的眼睛,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从未见过穆韵如此情绪外露的样子。在他的认知里,她永远是温柔的,得体的,包容的,是永远不会给他带来麻烦的、完美的伴侣。他习惯了她带来的稳定和舒适,却从未想过,她也会痛,也会怨,也会因为他的隐瞒和欺骗,露出如此破碎的神情。
“我……”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想要安抚,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确实隐瞒了,他确实……在心里给那段过去、给萧池清,留了位置。他的沉默,成了压垮穆韵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看着他,眼底一片死寂的灰烬。她抬手,轻轻擦去眼角即将溢出的泪水,动作依旧带着她特有的优雅,却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决绝。
“顾瑾川,”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激动更让人心寒,“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她顿了顿,看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清晰而缓慢地,投下了最终的重磅炸弹:
“现在,纠正这个错误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是何等震惊与难以置信的表情,转身走进客房,轻轻地,但无比坚定地,关上了门。
“咔哒。”
锁舌扣上的声音,清脆地在寂静的别墅里回荡,像一声最终的槌音,郑重地宣告了一段关系的彻底死亡。也将那个曾经自信能掌控一切的男人,彻底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