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对沈怀南那套说辞,一个字也不信。这些形容可怖、攻击性极强的怪物,他前所未见,闻所未闻,怎么可能如对方所言,是专程冲着他来的?这毫无逻辑。
程瑾义见他眉宇间锁着深深的怀疑与戒备,并未急于争辩,而是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身上,开口提醒,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身上,沾染了别的东西。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属于你本身的气息。”
陈平安蹙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掉落在不远处地上的那只呆头木鸟。
是江晏给的这东西引来的?
沈怀南像是能看穿他的心思,轻笑一声,整个人如同没骨头般,懒洋洋地靠在了程瑾义身上,双手环抱,摇了摇头:“不是这个哦~小木鸟是保护你的,虽然糙了点,但心意是好的。我说的是……别的,更‘深’的东西。”
他刻意加重了字眼,眼神里带着一种洞悉秘密的玩味。
陈平安迅速在脑中过滤了一遍自己从“Nature”带回来的所有物品,除了这只木鸟,再无其他。
他甚至仔细感受了自身,除了因长期训练留下的旧伤和此刻紧绷的肌肉,并无任何异常。
“我想不出身上还有什么。”陈平安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不耐。
沈怀南闻言,脸上的笑容加深,像一只发现了有趣玩具的猫,一步一步,慢悠悠地靠近陈平安,那双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么……”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蛊惑般的韵律。
陈平安站在原地,寸步未退,目光平静却带着军人的冷硬,与他对视:“不需要。”
沈怀南轻嗤一声,似乎觉得他的抵抗有些无趣。
他一手依旧插在裤兜里,显得随意而慵懒,另一只手却如同演奏家般优雅抬起,五指微张。
刹那间,无数近乎透明的、闪烁着微光的丝线凭空出现,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瞬间缠绕上陈平安的四肢与躯干,将他牢牢束缚。
丝线看似纤细,却蕴含着惊人的韧性,陈平安尝试发力挣脱,却发现它们如同跗骨之蛆,越缠越紧,深深勒入衣物,带来强烈的禁锢感。
“看着我,陈平安。”沈怀南命令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精神力波动。
陈平安被迫抬起眼。
就在四目相对的刹那,沈怀南那双原本湛蓝如晴空的眼眸,瞬间化为一片妖异的、仿佛燃烧着地狱火焰的猩红!那红色如此纯粹,如此深邃,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摄进去!
陈平安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种瞬间的恍惚,但强大的意志力让他立刻偏过头,避开了那诡异的凝视。
沈怀南眼中的红色迅速褪去,恢复成蓝色,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饶有兴致地“哇塞”了一声,回头对着程瑾义语气夸张地说:“哥!真的没有用诶!”
而后,他又像只大型犬一样跑回去,将下巴亲昵地搁在程瑾义头顶,嘟囔着:“唔……好奇怪的人。”
程瑾义眉头微蹙,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站好。”
沈怀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
陈平安感受着身上越收越紧的丝线,压抑着怒火,冷声质问:“我说,我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
程瑾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向前一步,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直刺陈平安试图隐藏的核心:“你,见过神?”
他的问题单刀直入,没有丝毫铺垫。
陈平安心下一紧,仿佛被瞬间戳中了最深的秘密,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波澜不惊,甚至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疑惑:“什么神?”
“你撒谎。”程瑾义的语气平淡,却带着绝对的肯定。
“并没有。”
“耶稣?还是路西法?”程瑾义直接抛出了这两个名字,如同投下两枚深水炸弹。
陈平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他强迫自己迎上程瑾义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语气坚决地否认:“我没有见过神。我,更没见过你口中所说的耶稣和路西法。”
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用力,仿佛要说服对方,也仿佛要说服自己。
程瑾义看着他,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淡的、近乎嘲讽的轻笑:“还在撒谎。”
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敲打在陈平安的心防上,“你见过了。不仅见过,而且他们……离你很近很近,对么?”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陈平安的皮囊,看到了他体内沉睡的、与神明交织的命运线。
他继续逼近,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上校,你到底在逃避什么?”
陈平安抿紧了嘴唇,如同紧闭的蚌壳,不再回话。
那些被封印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废弃的游乐园,路西法非人的眼眸,耶稣温暖的拥抱……那些不能触及的禁区。
沈怀南见陈平安沉默以对,有些不耐烦地用指尖绕着丝线:“陈平安,我哥跟你说话呢,没礼貌。”
陈平安挑了挑眉,将被束缚的双手抬到眼前,晃了晃,反唇相讥:“你们这样,就算有礼貌了?”
程瑾义似乎失去了继续逼问的耐心,或者说,他已经得到了某种确认。
他淡淡道:“怀南,给他解开。”
沈怀南撇撇嘴,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地伸手一挥,那些透明的丝线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程瑾义不再看陈平安,转身走向那两个被袖箭钉住、仍在发出低沉嘶吼的怪物。他伸出手,对着它们,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
“啪!”
没有火光,没有剧烈的能量波动。
那两个怪物如同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身体迅速变得灰败、干枯,最终化作两滩黑色的灰烬,簌簌飘落在地,连那两柄袖箭也叮当落地。
“叨扰了,上校。”程瑾义对着陈平安微微颔首,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与礼貌,仿佛刚才那场咄咄逼人的质问从未发生。
陈平安深吸了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被勒得有些发麻的手腕,心情复杂。
沈怀南冲他笑嘻嘻地挥了挥手,语气轻快:“拜拜喽!我们——游戏里见!”
准备离开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凑近陈平安,压低声音,带着点推销般的热情:“对了对了!你应该还没加入任何公会吧?别跟着江晏那只独来独往的孤狼混了,没前途!考虑一下我们怀岭呗?福利好,待遇佳!特别欢迎你这种……嗯,‘特殊人才’!”
他冲着陈平安眨了眨眼。
陈平安还没来得及回应,已经走到门口的程瑾义头也不回地开口,声音清晰地传来,带着最后的信息与警告:
“你体内,残留着路西法的神力印记。虽然微弱,但它在缓慢增强。那些怪物……我们称之为‘恶灵’,它们对堕落神祇的气息最为敏感。它们不是来找你陈平安的,它们是来寻找……或者说,觊觎你体内那份力量的。”
话音刚落,程瑾义和沈怀南的身影如同融入空气般,微微扭曲,随即凭空消失在了陈平安的客厅里,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陈平安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指深深插入发缝,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我……
路西法……耶稣……“Nature”……恶灵……
他只是想当一个普通人,为什么这些光怪陆离、超出理解范畴的事情,要一件接一件地找上他?
地上那只呆头木鸟,依旧散发着微弱而稳定的暖光,仿佛是他与那个诡异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也是此刻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微不足道的慰藉。
……
江晏回到现实世界后,没有片刻停歇,直接前往了位于城市边缘、环境清幽的苍南山。
这里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信任的下属郁苍南的居所兼工作室。
推开那扇爬满绿植的篱笆门,郁苍南正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摆弄着一些奇特的草药,看到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欸,老板,这么快就回来了?‘度假’结束了?”
“嗯。”江晏应了一声,直奔主题,“资料呢?”
郁苍南放下手中的草药,起身走进屋内,很快抱出来厚厚一大沓用特殊皮质卷轴封装的文件,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喏,你要的。陈平安的履历……啧啧,离奇事可真不少。其他两位,付秋桐的还算清晰,张谭肆的……”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些许困惑,“特别干净。干净得……不像话,仿佛被人用最高明的技术刻意抹去了所有值得关注的细节,只留下最表面、最无害的信息。”
江晏随手拿起最上面属于陈平安的那份卷轴,解开系绳,快速翻看了几页。
泛黄的纸张上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一些模糊的照片复印件。
只看了一小部分,他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将其重新卷好,连同其他卷轴一起,收进了随身携带的一个看似普通、却内有乾坤的黑色双肩包里。
就在这时,脚边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和细微的“喵呜”声。
一只圆滚滚的小狸花猫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
郁苍南笑道:“呦,我们团圆还是这么喜欢晏哥啊。”
江晏冷硬的嘴角难得地软化了一丝,弯下腰,将地上那只沉甸甸的小猫抱进怀里,掂了掂,有些诧异:“你怎么又重了?”
郁苍南无奈地摊手:“没办法,吃饭跟推土机似的,风卷残云,能不重吗?”
他逗了逗小猫,随即表情稍微严肃了些,说道:“对了,有件事得跟你说一下。前两天,市区边缘有恶灵的气息泄露,虽然很微弱,但我赶到时已经消失了,没拦住……”
江晏闻言,眼神微凝,但语气依旧平静:“没事……你自己注意安全就好。那东西一旦大规模出现,能量波动会很明显,应该会惊动‘上面’和各大公会的人,他们会去处理的。”
他将团圆轻轻放回地上,小猫不满地“喵”了一声,蹭了蹭他的脚踝,才跑开自己玩去了。
“走了。”江晏对郁苍南打了声招呼,背起装着沉重资料的背包,离开了苍南山。
他没有选择直接回家,而是背着那份沉甸甸的、关乎几个人命运与秘密的资料,有些漫无目的地走着。
银湖大桥长长的栈道横跨江面,是他偶尔会来散心的地方。
他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哥哥还在的时候,会陪着他一起在这里散步,看江鸥飞翔,听潮水拍岸。
只是,记忆中的温暖早已冷却,那个承诺会永远保护他的人,最终成了最大的骗子。
江边日晚,烟波浩渺。他凭栏而立,任由带着寒意的江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衣角。
厦门的天气总是这样,仿佛没有春秋的过渡,一旦起了凉风,便意味着冬天不远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骨节分明的手,用力握了握。
离开了“Nature”,剥离了那些超凡的伴生能力,他也只是一个会感到寒冷、会疲惫、会……孤独的普通人。
他在江边坐了许久,久到夕阳彻底沉入远方的海平面,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紫红色。
银湖大桥的日落,壮美依旧,丝毫不逊色于“Nature”中那些奇幻的景象,却带着一种属于人间的、真实的寂寥。
他看得有些出神,思绪飘远。
直到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同志带着关切和警惕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同志!你一个人在这干什么呢?这里风大,太危险了!”
江晏回过神,转过头,对着警察露出了一个有些勉强的、却尽量显得轻松的笑容:“没什么,警官。这里凉快,吹会儿风。”
警察上下打量着他,尤其是他背后那个看起来不轻的背包,眼神里的担忧更重了:“年轻人,有什么事要好好说,好好解决!千万不要想不开啊!这桥上车来车往的,下面水又深又冷……”
江晏有些哭笑不得,知道对方是误会了,连忙解释:“真没有,警官。我就是……有些无聊,随便走走。真的没想不开。”
警察显然不太相信,依旧苦口婆心:“我看你在这站了好久了!听我一句劝,年轻人不是都喜欢玩游戏嘛,无聊就回家去,呆在家里舒舒服服的睡一觉,打打游戏,多好!这里太危险了!”他看了看天色,“你家在哪?要不我送你回去?这小电驴虽然慢点,但安全!”
江晏看着对方真诚而执着的眼神,愣了愣,心底某处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报出了一个地址:“……城南,大唐三期。”
警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一边推着小电驴示意他上车,一边继续絮叨:“这就对了嘛!上车,我送你!小伙子,你别怪我多嘴,我在这片儿巡逻好几年了,看过太多太多……上一秒还好端端站在这儿的人,下一秒就……”他叹了口气,语气沉重,“人生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你呢!”
他顿了顿,像是总结人生哲理般,语重心长地说道:“人这一生啊,没办法重来,那就让自己活得自由些,洒脱点!别总跟自己较劲,要比别人更爱自己!”
江晏坐在小电驴后座,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警察同志质朴却充满力量的劝导,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看着沿途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幽深。
小电驴慢悠悠地停在了大唐三期小区门口。
“到咯!”警察同志稳稳停好车,回头看向江晏,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笑容。
江晏下了车,对着这位热心肠的警官,露出了一个比之前真诚许多的笑容,郑重地道谢和告别:“谢谢您。”
看着警察同志骑着小电驴消失在街角,江晏才转身,刷卡、扫脸,进入小区。
乘坐电梯上楼,打开那扇熟悉的、冰冷的防盗门。
面对着空荡荡、寂静无声的客厅,他如同过去无数个日夜一样,习惯性地朝着里面喊了一句:
“我回来了!”
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无人应答。
只有他自己清晰的回声,衬得这屋子愈发寂静冷清。
这样的日子,他早已习惯了。用自己制造的声音,来驱散那蚀骨的孤独。
……
张谭肆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那座奢华却冰冷得像样板间一样的家。
名义上商业联姻的父母,此刻正各自坐在客厅巨大的沙发两端,一个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一个翻着时尚杂志,彼此间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未曾交汇。
他看着这一幕,涌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句干巴巴的通报:“爸,妈,我……我出去玩会儿。”
没有回应。
父亲的目光未曾离开屏幕,母亲也只是翻过一页杂志,仿佛他是空气。
只有一直照顾他起居的保姆南妈,闻声从厨房小跑出来,在门口担忧地喊着:“少爷!记得早点回来吃饭啊!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知道了!南妈!”张谭肆应了一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走在别墅区安静整洁的小道上,他低头看着手腕上那条散发着微弱金光的手链,心里一阵烦闷。
他拿出手机,翻看着空荡荡的联系人列表,暗自懊恼——为什么在小白楼的时候,就忘了找江晏、陈平安或者付秋桐要一下联系方式呢?那样至少还能有个去处,有人可以说说话。
他就这么心不在焉地低头走着,完全没留意脚下。
“哎哟!”
一块凸起的石子绊了他一下,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预想中与地面亲密接触的疼痛并未传来。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猛地拉了回来。
张谭肆惊魂未定,连忙道谢:“谢谢谢谢!差点就……”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清了拉住他的人。
女孩扎着一个利落的低丸子头,穿着一身简单的休闲装,身姿挺拔,眉眼间带着一股寻常女孩没有的英气与沉稳。
“付……付秋桐?!”张谭肆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居然在现实世界里,遇到了副本中的队友?!
付秋桐显然也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语气一如既往的简洁平静:“嗯。好久不见。”
震惊过后,张谭肆心底涌起一股他乡遇故知的激动,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少年人的羞涩。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能……能加你个联系方式吗?有……有时间……能……找你玩吗?”他紧张地看着付秋桐,生怕被拒绝。
付秋桐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好笑,但并没有拒绝,爽快地拿出手机,与他互换了联系方式。
“你要去哪?”付秋桐收起手机,随口问道。
张谭肆指了指前方不远处那栋最气派的别墅:“我……我就随便走走,前面……那是我家。”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反问,“你……你住在这附近吗?”
住在这里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连栋与连栋之间大多都是人事的。
“没有。”付秋桐摇头,语气自然,“我来做兼职。”
“嗯嗯……嗯?啊?兼职?”张谭肆愣住了。
“对。”付秋桐确认道,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来当保镖。”
张谭肆恍然,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他实在不擅长和女孩子相处,尤其是付秋桐这种气场强大又话少的类型。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气氛变得有些沉默和尴尬。
他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付秋桐的脚步,一路走到了隔壁邻居家的豪华别墅门前。
付秋桐上前,对着门口一个正倚着门框、穿着睡袍、端着咖啡的年轻男人点了点头,语气恭敬:“老板。”
张谭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当看清那个男人的脸时,再次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我去!路恒?!你啥时候回来的?!”
男人有着一张俊美得近乎妖孽的脸,此刻正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他们。
他是张谭肆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家世相当,但几年前就说要出国深造,一直没什么消息。
路恒挑了挑眉,也有些意外:“欸?谭肆?我前两天刚回来的啊,去找你,你家保姆说你不在呢。”他的目光在张谭肆和付秋桐之间转了转,笑了笑,“你怎么和我下属一起来了?你们……认识?”
张谭肆心里咯噔一下,他那会儿还在“动物世界”副本里生死挣扎呢……面上只能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啊哈哈……是,认识的……刚巧碰上……”
路恒的目光敏锐地落在他挠头的那只手上,准确地说,是落在那条金色的手链上。他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光芒,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并没有点破。
他不好意思让付秋桐一直等在门口,于是轻笑了声,对付秋桐说道:“行啊,秋桐,今天辛苦你了,就先回去吧。报酬会按时打到你账上。天色有些晚了,注意安全。我和谭肆……好久不见,得好好叙叙旧。”
付秋桐看了路恒一眼,又看了看一脸不自在的张谭肆,没有多问,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转身利落地离开了。
看着付秋桐走远,路恒一把揽住张谭肆的肩膀,将他往别墅里带,脸上挂着狐狸般的笑容:“来,跟哥好好说说,这两天跑哪儿玩去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
张谭肆支支吾吾:“木有……就是……和老爸老妈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出去……躲两天清净嘛……”
“哦?是么?”路恒显然不信,目光再次落在他手腕上,“那这……小金链子哪儿来的?嗯?”他尾音上扬,带着探究。
张谭肆心里发虚,硬着头皮把手伸过去晃了晃:“假的……地摊货,你看……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儿……”
路恒轻笑一声,没有继续追问,转而说道:“行了,不逗你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一听到“礼物”二字,张谭肆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难以形容。
他不是不想要礼物,而是他太了解路恒那惊世骇俗的品味了。
前几年路恒迷上了戏曲,结果在他生日时,送了一个戏曲演员专用的、夸张无比的耳挂式胡子。谭肆当时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放哪,随手挂在了衣帽架上,结果半夜起来上厕所,黑暗中看到那玩意儿,差点没被当场送走!
路恒送礼物从不图实用或价值,纯粹是为了……逗乐子,或者说是为了膈应人。
路恒看他脸色变幻,神秘地笑了笑,保证道:“放心!这次保证不会了!相信我!”
张谭肆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下一秒,路恒如同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迅速打开——
里面是一件……色彩斑斓、绣满了无数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立体蝴蝶的……衬衫!
那蝴蝶之多,之密,之鲜艳,几乎看不到衬衫本身的布料!在灯光下闪烁着廉价而刺眼的光泽。
张谭肆看着这件仿佛把整个蝴蝶谷都绣在了上面的衣服,沉默了足足三秒,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哇塞……”
他实在无法违心地说出任何赞美之词,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眼睛,语气痛苦:“哥!不行了!我……我干眼症又犯了!我得赶紧回去滴个眼药水!就先走了奥!”
说完,他根本不给路恒任何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跑,速度堪比受惊的兔子,一溜烟就消失在了别墅门口。
路恒在他身后徒劳地喊着:“欸!谭肆!别跑啊!这多好看啊!‘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懂不懂啊!……”
……
与此同时,江晏的公寓内。
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江晏坐在书桌前,已经将郁苍南带来的三份资料全部仔细翻阅完毕。
陈平安家中世代从军,满门忠烈。
刚出生不久,父母便在一次边境冲突中双双牺牲,被送至福利院。
八岁那年,与六名同伴在废弃游乐园遭遇不明事件,成为唯一幸存者,资料备注:事件详情被封存,权限不足无法查阅。
十七岁因综合素质极其优异被特招进入顶尖军校。
在校期间及毕业后,曾多次参与高度危险的卧底行动,配合警方成功收网多起重大案件。
二十一岁,参与代号“闪电”的绝密围剿行动,所在小队遭遇伏击,再次成为唯一幸存者。凭借累积的卓著功勋和强悍实力,一路晋升至上校。一个月前,因不明原因,备注:疑似与“闪电”行动后续心理评估有关,主动退役。
江晏看着这份沉甸甸的、几乎由鲜血和牺牲铸就的履历,回想起陈平安之前那句“很普通,待了几年就走了”的轻描淡写,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家伙,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接下来是付秋桐的:前MMA综合格斗界赫赫有名的□□皇,曾蝉联三届金腰带,以绝对的力量和精准的技术著称。因特殊原因,备注:与某次地下黑拳赛事牵连有关选择退役后,通过特殊渠道入伍。
曾与陈平安所属部队有过合作,共同参与代号“猎雨”的联合行动,担任卧底角色,代号“皓月”。二十九岁时因执行任务导致旧伤复发,不得不因伤退役。现为自由职业者,偶有兼职。
最后是张谭肆的。
正如郁苍南所说,这份履历干净得像一张白纸:出身显赫商业家族,父母为巩固商业联盟而联姻。自幼接受精英教育,一路顺风顺水,毕业于剑桥国际学院,取得金融学硕士学位。
现已毕业,处于……待业状态。
生活轨迹清晰,简单,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一场像样的挫折都找不到记录。
江晏看着张谭肆这份“完美”到不真实的简历,再联想到他在副本中最后时刻引爆“飓风之核”的决绝和此刻手腕上那条封印着狂暴力量的手链,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一个活了二十几年、最大的风浪可能就是考试没考好的富家少爷,却在几天内经历了3S级副本、伴生暴走、生死一线……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那些被刻意抹去的,恐怕才是真正的关键。
夜已深。
江晏站在公寓高层的阳台上,俯视着脚下这座依旧灯火通明、却仿佛被无形阴影笼罩的城市。一种常人无法感知的、属于恶灵的阴冷秽浊气息,如同淡淡的雾霭,在城市的上空弥漫、凝聚。
他的眼眸深处,倒映着远方天际残留的一线金色边光,那是“Nature”规则力量在现实世界的微弱投射,也是镇压那些逸散邪恶气息的屏障之一。
但这屏障,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薄。
这座城市,每天都会有很多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因为各种原因。
疾病,意外,犯罪,或者……这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侵蚀。
凭一己之力,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靠在冰凉的栏杆上,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内侧。那里,一道若隐若现的金色细线,如同烙印般存在于皮肤之下。
他能感觉到,它变得越来越短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不断消耗着它。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急促的震动,打破了他的沉思。
接通后,传来郁苍南难得带着急促的声音:“老板!监测到恶灵能量反应!它们的目标很明确——分头冲着陈平安和张谭肆去了!怀岭公会的人似乎已经介入陈平安那边,情况不明!张谭肆这边……”
江晏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没有任何犹豫:“知道了。我现在过去。你保护好自己,不要贸然行动。”
电话挂断。
江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阳台。
……
“啊啊啊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阴魂不散!!”
张谭肆在别墅区外围一片相对僻静的绿化带里,被两只身形扭曲、速度奇快的恶灵追得上蹿下跳,狼狈不堪。
他试图催动手腕上的金色手链,但那手链只是微微发烫,并未给予他任何力量反馈,似乎只具备稳定和封印的效果。
一个慌不择路的拐弯,一只恶灵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在他面前,几乎脸贴着脸!那腐烂的面孔和空洞的眼窝近在咫尺!
张谭肆吓得魂飞魄散,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那只恶灵干枯尖锐的手爪,带着一股腥风,毫无阻滞地捅穿了他的腹部!
“呃啊——!”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全身!张谭肆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凭借求生的本能,用尽最后力气一脚踹在恶灵身上,将其蹬开几步。
他自己则踉跄着倒退,后背重重撞在一棵大树上,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温热的鲜血迅速浸透了他的衣衫,沿着裤腿滴落在地。意识因为失血和剧痛开始模糊涣散。
另一只恶灵没有丝毫停顿,再次发出嘶哑的嚎叫,如同猎食的饿狼,朝着倚着树干、几乎失去反抗能力的张谭肆猛扑过来!
张谭肆看着那在瞳孔中急速放大的利爪,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致命攻击并未落下。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快到极致的黑色身影如同闪电般切入他与恶灵之间!
一道熟悉的、泛着冰冷寒光的匕首划过优雅而致命的弧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精准地刺入了扑来恶灵的面门!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紧接着,匕首顺势向下一拉一挑!
“咔嚓!”
恶灵的头颅竟被硬生生从脖颈上割断,如同腐朽的木头般滚落在地,身体抽搐两下,化作黑灰消散。
只听那个挡在他身前的人,声音透过夜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调侃?
“怎么每次见你,都这么狼狈?”
张谭肆努力聚焦涣散的视线,看着那个挺拔而熟悉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是安心,是委屈,也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还想说什么,但体力与意识的极限终于到来,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沿着树干滑倒,彻底昏迷在冰凉的草坪上。
江晏赶到张谭肆所在的坐标点时,战斗已经结束。
现场只剩下几缕尚未完全消散的黑色灰烬,以及昏迷不醒、腹部伤口仍在渗血的张谭肆,孤零零地倒在草坪上。
那个出手解决了恶灵、声音熟悉的人,已然不知所踪。
江晏蹲下身,快速检查了一下张谭肆的伤势,眉头紧锁。他立刻联系了郁苍南安排后续的医疗处理,同时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寂静的夜色。
哇塞,要困飞了,拜拜!下周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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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