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郁离起床时,发现床边杵着个人影。
不用想,都知道这人影会是谁。
郁离正想笑,就见这人影突然冲过来,撩开帷帐。穿戴整齐,将头发一大把不分三七二十一直接梳到脑后的贝珠,神采奕奕,手里还拿着一堆东西。
他定睛一看,发现正是自己的衣服。不过上身青绿,下身淡紫,好一个一锅炖搭配。
郁离蛮想扶额的,可他的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郁离快起床!穿衣穿衣!”
贝珠一边说,一边兴奋地像扇翅膀一样拿着他的衣服晃来晃去。这样子不像蚌精,倒像是喜鹊成精了。
郁离从床上起来后,却先推着贝珠坐到了梳妆台前。
贝珠搞不懂这人怎么穿衣反倒把自己按到镜子前,不过还是乖乖坐下,仰着头好奇地盯着郁离看。
郁离没理会她的视线,将手底下这转来转去的脑袋固定住,另一只手解开那还支棱着的发绳。
说是发绳,解下来后才发现那只是一段布片,像是随便从哪里撕下来的。
这样想着,郁离低头,循着她的裙角望去。
果然······缠枝牡丹花纹独独缺了一块枝和叶。
郁离用梳蓖一点点梳顺贝珠的头发,然后绾出一个单螺髻。制式并不合适,因为这是已婚女子才梳发髻,却是他唯一会扎的发型。
其实也并不熟练,因为在他记忆里,梳这个发髻时,还是一双幼童的手,要踩着凳子,才能够到那个拿着块玉佩不停流泪不停自问的女人的头发。
因为被人当成了疯子,所以没人愿意再将她当一府的女主人侍候。但他记得,她最爱干净,怎么会愿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活着。
他学会了绾发,但她悬在梁下的尸身,蓬头垢面。她的确是一个不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活着的人。
过去的记忆如潮水般,又退去,没有将郁离困住。
他看着干干净净地发髻,觉得似乎缺少了什么。走到花几,折了一枝海棠,别到她发丝上。
“好看。”
贝珠转过身来,仰头看着他,嘴角咧着,两只手还没闲着在头上小心翼翼地摸来摸去。
郁离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学更多的发髻,即使眼前这个——是个顶着鸡窝头也能活得逍遥自在的。
这样的心情叫什么,多管闲事吗?亦或是贝珠不懂的那个词,爱护。
郁离虽然一边觉得青绿配淡紫属实非人搭配,但忆及眼前给出此种搭配的却是不是人,也就觉得穿成这样也无妨。
而贝珠看到他换好衣服的样子,也的确给出了一个比郁离的发髻还要赞许的反馈。
等出了门,坐在马车上时,贝珠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抓人这样紧张刺激的任务,郁离怎么如此不紧不慢?还有时间给她梳头发,还坐马车,似乎今天不是要抓人,而是他们要出去玩。
贝珠到底没问出口,毕竟郁离在她眼里是顶顶聪明的,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这就是他故意安排的。
而贝珠不知道的是,郁离的理由就是想趁机带她出去玩,所以不是显得想出去玩,而是他就当出去玩过的。
所以这一路上,马车居然还走走停停,而且不是贪玩的贝珠叫停的。
是郁离偶尔让停下来,给贝珠买吃的。
贝珠本来道心坚定,认为郁离自有安排的,越吃心中越摇摆不定,一直吃到饭后甜品环节,才实在忍不住。
嚼完嘴里的糖葫芦,开口问道:“郁离,我们不急着抓人吗?”
郁离淡淡点头,“急呀。”
语气却和内容截然不同,让贝珠感觉他如果是急着上茅房都不会如此悠闲。
接着贝珠又听他说,“但你不是得吃早饭吗,如果你饿着肚子,跟人打到一半没力气了,那我不就惨了?”
听完这个解释,贝珠竟然觉得颇有道理,也跟着点了点头。
于是心安理得的吃了起来。
等到她吃完饭后甜品,又吃完饭后小食,马车才停下里。
贝珠连忙冲着郁离摆摆手,“吃饱了吃饱了!”
却见郁离依旧下了车,只是人还在马车旁没离开,对着她的方向,向车里伸出一只手。
“这次是真到了。”
贝珠看着眼前伸来的手,理所当然地把自己的手搭上去,然后一阵力道袭来,从她被攥紧的手上,随着一下天旋地转,她发现自己已经稳稳落地。
咋回事?为什么感觉刚才像被郁离抱着下来了似的?贝珠有点奇怪,但也没多想,就是感觉有点新鲜。
如意赌坊,贝珠望着眼前的牌匾在心里默念。
要怎么进去呢?用个隐身术带他进去?还是找什么后门之类的悄悄潜伏进去?
贝珠正想问郁离,就被他拉着手,从宽阔的大门口,走了进去。
而门口迎客的小厮,也只是来回打量了他们几眼,就不再理会放他们进去了。
这给贝珠急得,连忙用另一只手攥着他拉自己手的那只手臂,踮起脚在郁离耳边说悄悄话。
“我们就这样进去吗?没事吗?”
而郁离只是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臂,低头在她耳边回应。
“没事,跟我走。”
随即两人便像一般赌坊客人一般,在各个赌桌前停留,观望,直到走到一桌正玩着猜骰盅的郁离才有了行动。
贝珠还在好奇地盯着这些新鲜玩意看呢,忽然发觉身边的人已经松开了她的手,正靠近一个衣着破烂手里拿着筹码的男人。
而在郁离正要开口的一瞬间,男人却像被雷给劈了一样,一个窜起撒开丫子就往后跑。
贝珠一看这势头,再怎么着也知道不对劲了,连忙看向郁离。
在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和一声只有她才能听见的“去吧”之后,立刻施法追了上去。
郁离在扫视一圈赌坊中其他人的神情后,也提步顺着贝珠追出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他估计的时间是不到半刻,所以并未疾行追去,但当他从后门走出去的一刹那。
郁离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贝珠的实力,自他追出来,不过几息的时间,而那老仆的外甥已经被她按在地上,摆在他面前了。
贝珠倒是没什么意外,脸上还挂着笑,看到他来了,扬了扬一侧的唇角,似在邀功炫耀。
再观那被按在地上的男子,眼中满是震惊,还有点茫然,似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说吧,李春兰在哪里?”
听到郁离如玉石掷地的声音,这男子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现在的处境。
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回答郁离的问话,而是眼中带着恐惧的盯着贝珠。
“你不是人!你是······”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样的答案才能解释这状况。
“鬼!对!你是鬼!我要告诉那位大人,你是鬼!”
“什么大人?”
郁离紧接着他的话问道,不给他留一点反应时间。
而那男子显然也中了圈套,脱口就要说个明白,但看到郁离的一瞬间,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竟然就这样咬着舌头把话止住了。
不过郁离已经心中了然,但也不介意看他表演。
“什么大人?我不知道你说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李春兰!”
郁离听到此处,冷哼一声,露出不屑的笑。也不理会他,径直走到旁边,将按着他的贝珠拉起来,擦着她衣服上因为追逐蹭上的灰。
就这样,像放了那男子一般,不再束缚。
而这男的竟也没跑,趴在地上傻眼看着这丝毫不懂绑人做派的俩人。
郁离自然是胸有成竹,而贝珠则是无所谓,反正跑了她也能再给抓回来。
戏台搭好了竟没人演,给李春兰外甥整得倒是尴尴尬尬的。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直接招了,还是站起来跑了。
不过郁离到底还是给他递了个台阶。
“我没有耐心跟你耗,你想必也有任务完成,把李春兰在哪说了,我们都不必浪费时间。”
“嗯,快说,不然揍你。”
饶是李春兰外甥在三教九流里摸爬滚打一辈子,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看到这一男一女两个奇葩,也要倒吸一口气。
男的阴险莫测,女的神出鬼没,完全是一对恶人。
李春兰外甥本来就要交代的,这下更是一口气吐露个干净。
“我只知道姨母被关在寒烟巷南门内第四间荒废的破屋。”
然后他说完,就看着这两人的反应。女的低声跟着默念着地址,男的等女的念完,问她:“能不能把他弄晕几日?”
然后女的点点头,说:“没问题啊,要打晕吗?”
男的低头瞥了一眼女的手,牵了上去,摇摇头:“不行,用别的办法,打晕太费时间了,而且你也会疼。”
然后李春兰外甥没等到这诡异的对话继续,就见女的又朝他走了过来,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要打晕的是他啊!
这次他是真的打算跑了,可没等他起身,面前的女人头颅乍然变大,变成了一个梭形,两个鹅蛋大小的凸眼横在梭形两侧,中间是一张硕大裂口,嵌着细密的如锯齿般的满口牙。
只见这裂口长开,似有吞天噬地的气势,要把他的脑袋咬掉。
李春兰外甥被这般怪物吓得,立时晕厥,只剩残存的一丝听觉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我是妖怪,不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