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光影朦胧恍惚,风途蜷缩在火堆后,木讷地拿起身旁的木柴又往火堆里加了一根。木柴是昨日明月走前为他找来的,一旁的锅里还剩着些烤熟的兔子肉。
他摸向脑袋下枕着的那张毛茸茸的灰褐色兔皮,忽然就觉得自己很没用。
明月可没空伤春悲秋。她离开两人的秘密巢穴己经很远了,昨日离开前她只吃了一只兔子腿,现在只有对自己体力和脑力的担心。
在树上刻下标记后,她又加了个戳,用以代表返回巢穴的方向,并把这个新记号记录在了袖布上。左袖记录的是情势,右边是路线,墨则是指尖血,只要袖子不沾到水,一切尽在她掌握。
尽管没有阳光,风途通过身周温度细微的变化,估摸着已到午时。他斜倚在洞口一处突起向外望去。明月离开已有一日,现在生生死死在他脑中早无处落脚,他的脑袋完全被焦虑攻战,而他的身体也被痛苦驯化,得以与之和平相处。
可是明月啊,你何时回来。
“阿嚏——”
明月不小心吸到的飞絮令她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喷嚏,那飞絮来自附近一块向阳的山坡,尽管今天天气依旧阴沉,但那块地方并不被阴郁的林叶所笼罩,明月很快就发现了它。
挖白茅根不算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明月挖断了两个木头手铲,手上还被割了好几个小口子,不过她也填满了她的小布袋,此外她发现一些根茎有被啃咬过的迹象,并在周围找到了某种小东西的粪便颗粒。
柴要烧完了,风途得自己去找柴火。他拖着斧头扶墙站起,一瘸一拐半死不活地向外走去。
临近黄昏,此刻天空还能看得见颜色,但风途举不起他的斧头,试了几次不得行,便又将斧头撂下,去捡地上断掉的树枝和枯叶。
弯腰腰疼,蹲下腿疼,风途只得坐在地上或者跪在地上扒拉,扒拉够一抱,就起身往回走。
起身的时候也疼,一哆嗦枝枝叶叶就往下掉,然后脑仁也开始疼。就这样来回四五趟,他弄不动了,缩巢里继续养伤去了。
明月也该吃她今日最后一顿饭,尽管她逮到一只肥美的野耗子,但她并不舍得吃,她想留到明天。如果袖子的“预言”在明天发生,一顿肥美的耗子肉或许能给茫然困惑的自己一点安慰。
掐开白茅根的皮,明月将它都掰成一指节长的小段,而后开始了她的****。
这是擦圪斗,这是刚炒出来、热乎乎暖烘烘冒着气裹着汤汁的擦圪斗。
这碗是青椒番柿蛋炒的。明月往嘴里塞了一小把,嚼吧嚼吧将渣滓吐了。
这碗是过油肉炒的。然后又塞了一小把,砸干净吐过渣。
这碗……不能再吃了老板,得来碗面汤消消食。接着,她将剩下的一把丢进嘴里直到嚼没了味才心满意足地吐掉。
清晨一睁开眼,风途就开始烦躁。已经连着两个晚上都不在明月身边,他本就烦乱,口中又干渴,吃不下东西,此刻巴不得变成鸟飞到明月身边去,又恨不得自己烧成灰装在香囊里,好让她能时刻带在身上。
风途埋头趴在地上,想让自己平静一些,不一会儿,他还真有了个主意。
他将锅里剩下的兔子肉放到一边的石板上,然后找来些潮湿的土和撵烂的叶子放进锅里,盖上盖子架到火上烤,这样盖子上就会凝结出小水珠。
风途又有心劲了。
天亮了,明月依旧犯困。昨晚她又只是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除了担心“素未蒙面”的野兽,也担心耽搁太久,某人命没有那么长。
她打了个哈欠,正用手腕揉着睡眼,就听到头顶有扑腾翅膀的声音,明月想也没想握住腰间匕首一猛个飞了出去,匕首正中雀儿小腹,从背羽刺出将它穿了个串儿,并带其直直向上“飞”了半尺,完成它此生最后的飞翔,随后刀尖掉头俯冲,直插进明月脚前的土地里。
明月弯腰捡起,在将匕首从雀儿的腹部拔出来后,雀儿胃里没消化完的东西和着血淌到了她手心。
她抬手嗅了嗅,一种酸腐的酒糟味夹杂着一丝果子的清甘气味钻进了她的鼻窍。这是个好事情,说明附近有可食用的果子。
风途一上午都在用他的办法弄水,实在干不动就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再继续,而他也的确断断续续在锅盖上得到了一些水珠,但鉴于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来来回回过渡的体力消耗反倒令他更加缺水,他不得已放弃了。
看着石板上最后一点兔子肉,风途觉得自己的嘴巴不太想吃,可是他的肚子又在不停地叫着饿。
“出息。”他暗骂一声,还是吃了个干干净净。
树上的果子倒是结得满满当当,一个个有拇指食指比个圈那么大,就是这模样紫黑紫黑的,一颗颗像瘤子一样粘满了枝杈,整棵树黑风妖气的也不长个叶子,看着有点磕碜。
明月看向周围地上,不少掉落的果子有被啃咬的痕迹,有的还爬满了悠哉悠哉啃食大餐的小虫,再看枝头,也有不少果子遍布着被鸟啄食过的迹象,能吃的概率又多加了几分。
这时候,她掏出了野耗子。野耗子没死,而是被明月用残忍的手法使它无法乱啃乱咬,并束缚了它的四肢。
“真是罪过。”
她惭愧地用捣软的果泥强行塞到了野耗子嘴里,任凭它摇头挣扎也绝不慈悲。
“多吃些,万一是最后一顿。”
或许是被明月周到的服侍所打动,它终是吃了,还把肚子撑得滚圆,若非明月担心它万一不是被毒死的而是被撑死,白拿它试了毒,不肯再喂它,它还能再吃。
好在它安全无虞,明天的明月不仅有耗子吃,还有果子吃。
风途觉得嗓子有些疼,发干的那种疼,尤其咽口水的时候,像是吞石头,可他没有多少口水,又干噎得十分迫切,看着一旁的锅和锅盖,狠狠心又开始拿命换水。
终于在黑夜来临之前,他昏死过去。梦里,风途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金色的大鹏,盘旋在明月上空。
“大鸟!你到别处飞去,莫要弄脏了我的衣裳。”
“姑娘放心,风某不会做出这等无礼之事。”
“你速速离开,莫要在此扰人,不然,别怪我刀剑无眼。”梦里的明月一手执剑一手执刀,怒目而视与他对峙。
“明月姑娘,风某只是——”
不等他将话说完,明月手中刀剑忽而直直向他飞来,在刺中他翅膀的瞬间,漂亮的大翅膀忽然消失,他从空中坠落。
风途再睁开眼已是后半夜,身前的火堆彻底死掉了,连一点火星一缕青烟都不剩。他伸手摸过去,唯剩半点余温。
他又闭上了眼。
根据《袖子》记载,今日是自己离开风途的第三天,上面还记载他受了很重的伤,半身不遂,如果自己不快点找到水带食物回去,他就会活活饿死。
这是自己的字迹,尽管上面记载的事情有些离谱,明月还是很快接受了。
但,已经三天了……
明月琢磨,就算自己现在返回,没有水他也是会死翘翘,那还是不回去了。
清点物资的时候,明月发现除了一些根茎果实和草药,还有一只被施以酷刑苟延残喘的野耗子。
是谁如此残忍?但明月暂时不想帮它解脱,因为明天她还想吃新鲜的。
没有了火,风途卧在地上瑟瑟发抖。草席早丢在了逃命的路上,地面坚硬粗糙又冰冷,捂不热。直到实在受不住,他打算找点绒草和石头用来生火。
但大半日过去,他手都快敲烂了,皮都快搓掉了,还没点着火。风途知道自己再做不了什么,做什么都是徒耗生命,便只能瑟缩着呆望向洞外,眼看着天色无法挽回地暗淡下去。
“遗憾”夺走了“焦虑”的城池,这次,他真的觉得自己大限将至。
此时此刻他多希望三天前明月离开的时候,自己能亲口对她说:
没错,我就是个卑劣自私的人!
他要告诉她,如果人生能重来,自己会在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偷偷杀了她的庸医前夫,然后到她家门口去卖惨装可怜引诱她。他要她的红衣为自己而穿,刀为自己而拔,所有的开心与快乐只与自己分享。
一想到自己对明月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风途简直快乐得要发疯。
谁要做什么好人,饭都吃不上,我就是要做坏人!我要偷他们地里的苞谷!我要抢邻居家的鸡蛋和地瓜!什么兄妹,什么可怜人,我不演啦!哈哈!我不演啦!
他回光返照似地大笑起来,笑到苍白的脸开始泛红,笑到沙哑着嗓子咳嗽,笑到有出气没进气。
第四天,明月将那只野耗子开膛破肚,扒掉皮去掉内脏,将果子放进去然后用叶子包起来,埋到火柴堆里,最后挖出来吃干净了。但因为每天只能躲起来睡一两个时辰,现在的她很是缺觉,精神也开始恍惚。
好消息是,她发现土地和空气比昨日湿润,说明她已经离水源很近了,很快她就可以返程。
这令她稍觉放松,得以有空去回想自己有多久没见过风途。似乎是很久之前,又好像昨日才分别。
不对,我没带锅,如何把水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