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途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企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你在报复我对吗?”
明月的表情依旧懵懂而认真,“我为什么要报复你?”
“因为我之前的玩笑?”
明月垂下目光陷入了沉思。
罢了,看样子确实中毒了。风途将她前后左右打量了个遍,好在没看出她身体有什么大碍和不适,只是记忆有些混乱,便又耐心跟她解释发生的事情,指着她手臂上的牙印给她看。
明月这才恍惚有些印象,“似乎……是有这么回事,我们要赶紧回去找殷郎中。”
沿着河边走出不远,风途远远看到一只鹿,忙拉住了明月。鹿正在河畔饮水,夕阳越过山顶在它后脊洒下一道暧昧的暖辉,阴影则将将笼罩住它俯下的头颅。
风途蹑手蹑脚地放下锅,毫不犹豫拉开了弓,满脑子都是暖洋洋的鹿皮小袄和热腾腾的鹿肉汤,不由得他翘起嘴角,“妹儿啊,羊皮小袄没了,鹿皮的凑合穿吧。”
“放过它,可以吗?”
嗯?风途纳闷地转头看向她,却从她望着鹿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痴迷与困惑。
“给我一个理由。”他说。
“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就放过这么丰硕的猎物,那不成傻子了吗。
风途愣了愣,催促道:“什么理由都行。”
“它很美?”
风途迟疑着,还是收回了手,“你说得对。”
“其实我内心有一种更深的感觉,但我不知该如何描述。”
风途没有理她。
那只鹿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从阴影中昂起头望了过来,夕阳洒进它的眼中,或许它并没有在逆光中看见这两个奇奇怪怪的人,但还是警觉地迈开蹄子跑了。风途没再说什么,默默收了弓将一一连锅抱起,继续往前走去。
明月又指着水流说:“我们走反了,这是回去的方向。”
“我们是要回去,你中了蛇毒。”
“那是我们来桃溪村之前的事,已经很久了,我已经好了。”
风途重重叹了口气,“我说的是不久前才发生的,这次你被咬了。”
“不久前……”明月轻轻重复着他的话,也感觉到右臂有些麻木,她打量起自己的手臂想要寻找被咬的痕迹。
风途伸手一指,明月看去,那里果然有两个红色小点。
“我竟没有印象,不过我除了手臂有些麻木,确无不妥。”
“你觉不觉得,有什么事被自己遗忘了?”
“遗忘……”明月抬头看向被遮蔽的光芒,神情忽而变得严肃,“你说得对,我们应该立刻回去。”
只是当看到树上刻下的记号时,她再一次停下了脚步。
“我们搞错方向了。”
风途疲于解释,直接请求道:“让我背你回去吧。”
明月当然不同意,虽然自己手臂怪怪的,但自己腿脚好好的,为何要他背。
风途不说话了。他缓缓放下抱着的锅,忽然将明月扛起来就往回跑。
明月岂能由他摆布,抓住他的手腕就往开掰,双腿顺势绕过他腰侧勾住他后背,稍一用力身子就顺着劲儿正了回来,紧接着一手扼住他咽喉一手作势举起了拳。
“你做什么?”
风途怕她掉下去,托在她腰侧不敢放手,只得由她摆布,“你不觉得这姿势奇怪吗?”
“你做什么?”
看着她厉声厉色,风途忽然有些难过,“你觉得我会伤害你是吗?”
明月直盯着他,“我只是不理解你奇怪的行为。”
在她看来,风途像是忽然间犯了疯牛病。
“哦?”他看向明月举着的拳头,“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没有拔刀挥剑?”
“我只是准备打晕你,不是要你死。”
风途的目光移回她脸上,四目相对,忽而冷哼一声,道:“那我确实该谢谢你。”
他将手稍稍下放,明月顺势从他身上下来,重新回到地面,说:“你需要看大夫。”
“你才需要!”
明月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脸委屈地冲着自己喊,她觉得自己该安抚他,“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风途笑了,笑得惨绝人寰。他忽然敛了笑声,道:“你说得对,我需要看大夫,我们赶紧回去找殷郎中给我看病。”
明月点点头,“不过你把你姨落在刚刚的地方了,我们拿上它就回去。”
“什么?”
明月提醒:“我们的锅。”
“哦。”风途微微点点头。
两人并肩一同返回刚刚的地方去拿锅,路上都警惕地用余光瞄着对方,生怕对方做出什么奇怪举动。锅还在原地放着,隐约能听见一一在里面喳喳地叫,似是质问他们为什么抛弃自己。
就在明月俯身要把锅抱起来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反手就要拔剑,而风途却先她一步将剑抢走。
日头已完全败逃,厚重的云层逐渐占领了天空,一点点地将余晖一起赶过山的另一边去,林子里重归于安宁,变得暗淡而陈旧。
如果风途知道自己此刻会落得如此境地,早些时候他绝不会选择去拔明月的剑。
明月半蹲在他身边,一手拿着针,一手按在他侧腰,“对不起。”
她焦急地看着仰靠在树下的风途,无从下手。怪物的利爪将风途的侧腰开了两道半臂长的口子,鲜血从翻飞的皮肉出不停冒出,将他身下浇了个透。
“你不会……真以为……我……略懂针线……是因为……给自己……缝伤口吧。”
“不是?”
“那多疼……”
明月看着自己发颤的手,将针拿到了左手上,仍未能下手,又递给风途:“我本就不善针线,手臂还在麻,你自己缝。”
风途摇了摇头,“你是因为愧疚和,和担心……对吗?求你仁慈些,帮我,我相信你……再丑我也认了。”
别再耽搁了。看着他苍白的脸,明月催促自己冷静下来,心一横,接过针一圈一圈缝了起来。
针在皮肉上按进一个小坑,而后刺入,又从另一边顶出一个突起,再冲破钻出,带着一条斑驳的血红色的线。明月不知道豆苗若是看到此情此景,还想不想把针要回去。
“若叫出来能好过些,就叫出来。”
风途张着发白的嘴唇,喘如风箱抖若筛糠。许是因为已经失声叫不出来,又或许他不愿意屈服于疼痛,总之他一声也不肯叫。
将伤口缝合,明月又蹲到他腿边,准备将那支箭拔下来。
“明月……”他仍说着,“我不怪你。”
明月不明白,他箭术很好,明明可以开弓驱逐那只野兽,为何要抢自己的剑去与那只野兽搏斗,正如此刻在她眨眼的瞬间一晃神,她又开始不明白风途为什么会受伤,而自己为什么拿着箭刺入他的腿,慌忙松开了手。
风途看着她惊愕的表情,知道自己说晚了。
“那是个……意外,我不怪你。”
明月思考不过来,不过现在要紧的是风途的伤,她便没有再琢磨未知的已经发生的事情,重新抓住了那只箭。
“明月,用匕首……不要把……箭头落在里面。”
匕首就在明月腿上,已经被人拔出鞘来,明月握住它,顺着箭根插了进去。
箭出来的那一刻,血流如注,明月丝毫不敢耽搁,忙用身旁备好的布条将他的伤口包扎起来。
“大补……浪费……”
“你有心思说笑?”明月警惕地看向周围,生怕风途口中那只未曾谋面的野兽突然窜出来。
“你已经把它……赶跑了,”风途安抚到,“你左手剑……使得不错。”
现在他们不得不回去了,明月没有再纠正方向,因为他们为了躲避野兽已经迷失了,没有再纠正的机会,也没有再纠正的必要。而天色越来越黑也越来越冷,两人必须躲起来过夜。
风途是彻底走不动了,明月将他背起来而后爬上树,将他安置在树上。
“这上面……难受,屁股疼……”
“安全,忍一忍。”
说着,她又要跳下树去。
“要……丢下我?”
“去弄吃的。”
这时候,明月才独自琢磨起来为什么天忽然黑了,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风途趴在地上捉虫子喂鸟的背影。
等明月再睁开眼,她发现自己手里拿着只插在木棍上的烤鸟,快要糊了。她环顾左右,却是黑暗。
这是哪?她回头看向身后,仍是自己一个人,而腿边的锅是空的。她喊着风途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回应。
明月看着手里的烤鸟,面色为难,“他姨……”
这时,风途才在不远迟缓地回应道:“这儿……”
明月听到了风途的声音,似乎在周围某棵树上,循声而去,明月很快来到他身边,“听你声音——血?”她闻到了一股很浓郁的血的味道,“你受伤了?”
风途正要开口,忽然又想到,只要自己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她就不会因为射中自己导致自己受伤而感到愧疚。
“我……掉坑里了。”
“又一次?”
“……嗯。”
明月看向手里的烤鸟,疑惑自己出于什么原因烤它,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事,而风途……
“什么时候的事?”
“饿……”
“给,你先吃些东西。”明月说着将插着烤鸟的木棍给了他。
“你也……吃。”风途又将木棍递向她。
明月没接,跳下了树,“虽然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我本来就是要烤给你吃的。你受了伤,吃肉,我去吃干粮。”
一切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眨眼间有很多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明月打算等风途吃过东西精神好些再问个明白。
只是明月的干粮刚吃了两口,就听到四面八方“厄厄厄”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