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活了两天,现在他终于瘫坐在椅上,仰首长叹。
此时,一位不速之客来到谢云衡房中。
“参见大师兄!”
来者正是傅云渊,立于门前,仍旧不失礼数。
“咳咳”
谢云衡见况,清了一下嗓子,起身挺直,坐的板正。
“云渊师弟来了!快请坐!”谢云衡展露笑颜,伸手以示入座。
“谢大师兄!”傅云渊垂首一礼,端坐到他的面前。
“师弟来此所为何事?”
“师弟此番前来,首先要祝贺大师兄康复如初!”傅云渊接着补充,开门见山“其次,既然大师兄贵体已愈,那师弟再代行掌事便不合礼数了”
话音未落,他便利索地从袖中取出了令牌,平稳放到案头上,轻轻推向谢云衡的面前。
“......”
谢云衡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师弟,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应该先请示师父?”
他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于是下意识端起手边的茶碗,借抿茶的动作掩饰内心的波澜
“师兄请不必担忧,我已经事先请示了师父,师父欣然同意”傅云渊语气毫无波动
谢云衡闻言,手腕一抖,茶水因晃动溅出来几滴,他连忙放下茶碗,追问道
“为何?难道你做得师父不满意吗?”
“师父对云渊所为,并无不满。”傅云渊面无表情回答
“那......”
谢云衡刚蹦出一个字,随即恍然大悟
是了,他与师父血脉同枝,且又是真传弟子,这个位置迟早要回到他的手上。即使谢云衡掌事期间,对其他弟子再纵然,师父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便傅云渊做得再好,他也不能把这位置继续坐下去...
谢云衡明白,傅云渊更明白,所以在谢云衡敞开房门那一刻起,他就主动去找师父以示让贤,但他并未为此感到不满,因为傅云渊同师傅一样,认为本就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但谢云衡却不以为然,他一想到这里,嘴角就不禁地扯出极淡的嘲意
所以师父很满意傅云渊的做法,他还是选择固执己见,坚持那守旧的规矩,这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谢云衡无奈地靠在椅背,轻叹了口气,但很快振作起来。
他把面前的令牌,又反推了回去,开口说道
“那我亲自去向师父陈情!这位置我不合适”
傅云渊闻言,骤然起身喊道
“师兄!不......”
谢云衡也随即站起,目光坦然与傅云渊对视,连忙开口打断
“师弟是对自己的能力不自信,还是有所畏惧?如果是不自信那大可不必,我听说师弟在掌事期间,把观内事务整理得井井有条,师弟师妹们都赞叹不已,更深得师父认可,远胜我好几分,连我都自愧不如,试问,我又该如何心安理得再坐回那位置?”
他言辞恳切,步步推进
“师父把令牌交由你,那是因为师父他信任你,而你并没有辜负师父对你的期望不是吗,你现在把令牌交还于我,这难道不是对不起师父的良苦用心了?你让我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众弟子?”
“再者,师弟也不必畏惧,我清虚观百废待兴,今日有师弟坐镇,那来日之路便光明灿烂,再现辉煌那是指日可待”
最后,谢云衡更是打起感情牌
“而且,观中事务繁多,你应该有所体会,仅凭我一人如何应付,师弟如今多加历练,他日便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师弟!我还得指望着你呢!”
“云渊师弟!你难道......还要辜负我的信任吗?”
说着,谢云衡做出潸然泪下的样子,甚至用衣袖掩面,声音都带有几分嘶哑,让人看得楚楚可怜。
傅云渊本就被他这番头头是道的言论说得一愣一愣的,见况,更是难得的手足无措,语无伦次。
“不......不是的.....师兄......我......”
他低头看着案上那枚被反复推来推去的令牌,又看了这般悲痛欲绝的大师兄,脑子一片混乱。
呃,嗯,对!大师兄句句在理,字字恳切。
最终在谢云衡那可怜的注视下
傅云渊醒悟了!
没错,就如同大师兄所说的,不能辜负师父,更不能辜负大师兄的信任!
傅云渊挣扎片刻,终究颤抖着手,缓缓将令牌拿起手中,看着手中的令牌,再看看了谢云衡,神情严峻,郑重行了一礼
“云渊必当竭尽全力,绝不负师兄厚望!”
话罢,持令牌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攥紧一些。
自这日起,傅云渊秉持着“不负厚望”的信念,比以往更加兢兢业业,事必躬亲。他将谢云衡的说辞以及对谢云衡的嘱托化作无穷动力,力度更加严厉。
众弟子们叫苦不迭,心中哀嚎更甚,只觉得水深火热,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一日夜深,白云芷完成最后一轮巡夜,正穿过寂静的广场返回寝舍。
行至边缘,她不由得停下脚步。
只见那棵古老的菩提树下,正静静地伫立着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谢云衡。
谢云衡似乎并未察觉她的到来,只是仰头望着那枝繁叶茂的树头。
白云芷本想无声离去,不愿打扰。
“云芷,你可知,为何佛门尊崇菩提?”
谢云衡望着古树,突然开口,仿佛是与一位友人谈话,声音虽轻但极为清晰
白云芷脚步骤停,微微一怔,随后意识到大师兄是在与她说话,便转身行礼回应
“菩提树下,佛陀成道。此乃常识,大师兄为何有此一问?”
谢云衡转过身,脸上带有他惯有的温和笑意
“传说,佛陀于树下结跏跌坐,深入禅定,七日顿悟成道,而后四十九日安乐说法。他直面了内心的诱惑、恐惧、困惑......最终洞彻自我。”
说着,他弯腰捡起一片完整的菩提叶,在指尖捻着
“菩提树的寓意,从不在其形,而在其神。”
“我们所追求的,不在外界的认可,也不在那固守的规矩中,而在于向内探寻,直到明心见性的那一刻。”
“规矩、师命、认可......这些都是工具,是方法,但工具会落后,方法需革新,本应为我们指点迷津,但无奈沧海桑田,世事多变,若我们仅依赖外物,那便是刻舟求剑,若我们反而被束缚手脚,变得谨小慎微,那就是本末倒置。”
他看向白云芷,目光深邃
“我记得,你那夜问过我,我虽追求的是救赎还是毁灭。”
“云芷......你还记得,你所求之道......是为何吗?”
云芷闻言,瞳孔骤缩,震惊之下,竟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其话语冲击在她心中跌宕起伏。
她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
谢云衡见况,无奈叹息,接着道
“云芷,修行无论是超脱自身也好,契合天道也好,又或是我所追求的,其目的都只为一个——那便是找到我们自己。”
言尽于此,他不再多说,谢云衡反而向她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
白云芷怔怔愣在原地,目光无神。良久,她步履沉重走向那菩提树下,抬手轻轻抚上粗糙的树皮,就此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