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海闻言,隐隐有发火的趋势,他眉毛下压,面上带了不满。
“你乱动什么?”
“没什么事吧?”李贤真赶在冯海开骂前问。
原本垂着头准备挨骂的冯祥缓缓抬了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师伯。
“我……我目前没事。”
以他往日的经验来看,乱动东西做错了事就是要挨骂的,从不会有人去过问他“没什么事吧”。
就连幼时打碎了花瓶被碎片划得脚底出血,都没换来一句父亲的“没事吧”。
李贤真见他的确没事,便抬手拍拍他的肩,“有事记得说。”
随后他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尘灰:“行了,下去看看去。”
众人点头,随着他下了楼。
秋夜凉得不彻骨,但钻心。
灵浔已经醒了盹,却还窝在李乾道怀里不愿下来,说是嫌冷。
李乾道也没办法,只得就这么抱着他。
李贤真早就注意到儿子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了,见都出来旅舍了还不放手,终是没忍住,开了口:“他……怎么这么粘你。”
李乾道笑得无奈,“我也不知道。”
“一会儿的任务不一定安全,你还是别带着他去为好。”李贤真劝道。
这其实也是李乾道想说的,所以他低头看向灵浔,询问道:“你先回去?”
灵浔不乐意,拼命摇头,“不要。”
“我们一会儿忙起来可能顾不上你,太危险了。”李乾道对他循循善诱,“等忙完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纵使再不愿意离开李乾道,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坚持反而显得自己不懂事了。
不懂事的孩子会招人讨厌,灵浔可不想被李乾道讨厌。
“好吧。”他被李乾道放到地上,仰着头看李乾道的眼睛。
李乾道发育得好,又值青春期,长得比灵浔高将近一个头,灵浔抬手都摸不到他的脸,只能揪着他的衣角:“一定要来找我。”
这种无意识的撒娇对李乾道来说最为致命。他暗暗咽了口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强行按下强烈的心跳。
“好。”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一定去找你。”
灵浔得了承诺,满意地笑笑,咧开嘴亮了亮小虎牙,转身回家去了。
李乾道望着他回家的背影,眼神带了些温存。
“别看了,走喽。”李贤真在他后脑勺上扇了一掌,“回来再找人家玩。”
李乾道转过身来,却没接话。
方才的送亲队伍还没走,仍在直愣愣地盯着原本冯祥房间的那扇窗。
几人躲在旅馆的后墙处商量对策。
“目前还不知道他们的伤害力强不强,不可贸然行动。”李贤真这么说着,冯海却已提着百纳准备向前冲了。
李贤真吓了一跳,眼疾手快地拉他回来,压低了嗓子问:“你干什么去!”
“不是不确定实力吗?我去会会不就知道了。”冯海无辜道,虽然他说得的确在理,但李贤真也不能真放他去送人头。
他将冯海拉了回来,又掏出一纸符,冲花轿扔了过去。
纸符在贴近花轿的前一刻幻化成一只黄色的纸扎人,摇摇晃晃地冲着送亲队伍走过去。李贤真在背后控制着。
送亲为首的那尸人猛得回过头来,以极快的速度冲向纸扎人,仿佛要将这个“打扰者”撕个粉碎。
李贤真还未来得及收回纸人,那尸人已经将纸人撕成碎片了。
李贤真控制纸人的手臂一麻,如针扎一般的疼痛上涌。
“中等水平,能对付。”李贤真盯着那边,边说边揉搓自己疼痛的手臂,开始下达任务:
“等一会儿我说‘三二一上’的时候,易昇你就带着小冯和小纪冲过去。你能力最强,记得护住他们俩个。你们三个过去后,尸人的注意力就都会集中到你们三个身上。到时候不用怕,应战就行。我跟你们师父师兄会在后面攻击尸人。”
言罢,父子俩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确认。
李贤真转过头来,压低身子准备,开始倒数。
“三、二、一,上!”
三小只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原本呆傻地盯着旅馆窗户的尸人猛得转过头来,喉咙里发出尸水上涌的“咕噜”声,听起来恶心至极。
他们抬着步子向李乾道他们冲过去,原本无神的浑浊眼珠露了凶光。
“来!”李乾道大喝一声,侧身躲过一只尸人伸过来的手臂,甩出一张火符,命中尸人。
尸人对于这种挠痒痒般的火符没反应,仍低吼着向他扑过来。
李乾道自知刚不过,脚尖一点,又向后退了几步,终于等到了李贤真一剑刺穿尸人。
绿色的恶心尸液喷涌而出,溅了李贤真满脸。李贤真根本没时间与儿子对视,转身又去杀尸人去了。
李乾道低头看着倒地抽搐的尸人,生怕其死不透一般,又扔了一纸符,后者便趴在地上不动了。
现场厮杀成一团,剑身穿过尸体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贤真与冯海早年就一起配合作战,有默契得很;冯祥有纪明巩,纪明巩有冯祥,两人相互照应着,处境也不算太坏;李乾道一个人勉强应付了半天,最终与同样落单的崔鹤立背碰了背。
崔鹤立平日哪哪都好,会思考善发现,就是作战时脑子有些钝,反应不够快。
遇上如此快攻的尸人,没多久便吃力了起来,气喘吁吁。他抬着剑,无意识地找突破口。
“等一下!”李乾道突然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目光直直锁定了花轿。往内里看去,里面仿佛坐了人。
不是尸人,而是人!
借着月光,风移影动,火红的花轿帘子被风撩起又放下,影影绰绰,看不太真切。
偶有几次李乾道借帘起时窥见了其手部的皮肤,俨然是正常人的肤色。
李贤真刚砍倒一个扑上来的尸人,听见李乾道的声音便转过头来,问他:“怎么了?”
“花轿里,有人!”
几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齐齐看向花轿,果真看见了里面的人。
纪明巩一纸火符扔过去,欲烧了那花轿的前帘。
前帘在碰到火符的瞬间,仅是抖了抖,并没什么大碍。
“烧不掉!”冯祥惊疑不定,又扔了纸符,对方的前帘仍纹丝不动。
现在初步判断,坐在花轿里的那位“新娘”,极有可能就是背后的赶尸人。
只要定住她,尸人就会停止攻击了。
对,定住!
李乾道想到了定身符。
只要在风吹起帘子时将定身符扔出去,以轿内狭小的空间,“新娘”根本无处可躲。
只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挡在花轿前的尸人太多了,定身符根本扔不进去。
李乾道仰了仰背,问崔鹤立:
“师兄,你还能坚持得住吗?”
崔鹤立点点头。
“能不能帮我杀出条路来。”
望着面前的十余只尸人,崔鹤立微不可察地绷了绷手部肌肉,没说能也没说不能,仅是大喝一声,挥了剑。
“立世!”
剑起,随着崔鹤立掐的手诀,向前刺去。
尸人应声倒了地,清出一条路来。
李乾道看准时机,咬破手指,以血画符,扔了定身符出去。
定身符钻入花轿的瞬间,尸人停止了攻击,身体僵直,硬邦邦地向前倒了下去。
夜,又静了。
李贤真松了口气,以为赶尸人已被定住,便放松了些许防备,可剑还是没收,就这么直直向花轿走去。
剑身挑开花轿前帘时,一股邪风吹来,那原本应贴在“新娘”身上的定身符飘了出来。李贤真反应快,脚尖一点快速躲过了定身符,回到了队伍前。
“小心,那‘新娘’没被定住。”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倒在地上僵直着身子的尸人突然又站了起来,就连原本被刺伤的也不例外。
李贤真一行人做了防御状态,刚压低身子打算应战,便发现那尸人群根本没有攻击的意图,而是退了回去,规规矩矩地站回到了花轿旁。
两位侍女尸人凑近门帘处,一个放小木台阶一个撩帘子。
花轿内伸出一只雪白的手,如玉葱般纤细白净,轻轻地搭在侍女尸人的手上,提起裙摆,露出一双精美的红色绣鞋,下了轿。
女人仪态端庄,一看便知是大家闺秀教出来的女子。
她头上还蒙着层红盖头,红盖头上绣着一双戏水鸳鸯和一个大大的“喜”字,在月光之下,却显得无比诡异。
“原本这盖头应洞房再摘的,”女人轻轻一笑,“但既然有客人,再蒙着盖头说话就不礼貌了。”她边说着,边伸手扯下了盖头。
在目睹“新娘”盖头下的真容前,冯祥曾想象过对方会是多么丑陋、恶毒,甚至是恶心的人。
毕竟是赶尸人,先前又让那些尸人叫嚣要让自己“把命偿”,把他吓得不轻,因此他对这人的初印象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可当他真正看见此女的面容时,竟控制不住地屏住了呼吸。
不仅是他,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她的容貌若是以国色天香来比拟都不足够,亦或是说,不论用什么词都形容不出她的美。
单单她站在那里,身后的月光都有些褪色。
女人对于他们惊掉下巴的模样置若罔闻,仅是淡笑以维持礼貌:
“小女已然拿出了十分的诚意跟公子们对话,所以公子们最好能给小女一个交代,”她顿了顿,声音冷下一个度,“为何拦轿?”
“如果不能给小女一个完美的交代的话……”尾音被拉长,女人的目光转向了冯祥。
明明表情是带笑的,她的眼神却像淬了毒,“小女可要履行诺言了。”
冯祥后背一凉。
“把,命,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