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顾鹊桥归路 第13章 第 13 章

夜已深，萧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乱得像团缠了线的麻。

萧天阔如果真如郭安林说的那般疼原主，那为什么原主的记忆里，竟连他清晰的影子都寻不到，这实在说不通。她闭着眼，将原主关于父亲的片段翻来覆去地捋，却始终没找出半分线索，不知不觉间，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是乡间破旧的院子，秋阳晒得地面暖融融的。萧天阔就站在桂花树下，脸上那道从眼角延伸到下颌的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扎眼。他手里捧着件新做的月白袄子，局促地往“萧音”面前递：“袅袅，爹给你带的新衣裳……”

可“萧音”却猛地往后缩，哇地一声哭出来，转身就往屋里跑，嘴里喊着：“祖母！我害怕！他好丑！”

萧天阔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喉结动了动，声音发哑：“袅袅，我是爹啊……”

“你不是！”“萧音”躲在门框后，小脸皱成一团，满眼嫌恶，“我爹才不长这样！你脸上有疤，好吓人，你走！别待在我家！”

后来几日，许是萧天阔在，萧母对“萧音”格外温和。“萧音”沉湎在这份突如其来的亲近里，全然没看见一旁的萧天阔——他总在不远处坐着，想递块点心，又怕惊着她；想陪她说话，又不知从何开口，只默默看着她的身影，眼底满是小心翼翼。

待摸清萧天阔不会对自己动气，“萧音”的胆子越发大了。见他穿着粗布军衣，便撇嘴：“你身上好臭，难闻死了！穿得也好土，一点都不好看。”见他说话带着战场上的粗粝气，便扭头：“你声音好难听，我不想听。”

孩童的恶意最是直白，诸如“你这疤好吓人，别靠近我！”“哪有父亲像你这样五大三粗的，一点都不好看！”的每句话都像小刀子，精准地扎在萧天阔心上。

他从不反驳，只默默垂眸，后来便真的离得越来越远，只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守着。

直到他要走的前一日，萧天阔又蹲在她面前，眼眶泛红，声音带着恳求：“袅袅，跟爹走好不好？爹会好好照顾你，不让你受委屈。”

“才不要！”“萧音”把脸扭向一边，语气决绝，“你那么丑，跟你走别人会笑话我的！我才不跟你走！”

“不要你当父亲！

“呼——”萧音猛地从梦里惊醒，额角满是冷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疼。

原来不是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萧天阔，是原主打从心底里不认他，连他的脸都不愿好好看一眼！

“萧音”构想的父亲，是伟岸英俊，是完美无缺到只有一个模糊背影的“幻影”。而真实的萧天阔，带着战场上的疤痕，说着不文雅的话，满是小心翼翼的模样，与她的想象截然不同——她接受不了这份“不完美”，便亲手把他推得远远的。

所以，重来都是她不要他，而不是他不要她。

萧音攥紧了被子，心里又气又疼。多可笑啊！原主亲手推开了这世上唯一真心爱她、护她的人，还把这份沉甸甸的父爱，踩得一文不值。

她忽然想起萧天阔每次小心靠近她的模样，鼻尖一酸。

原主不要，她要。

******

午后的阳光斜斜落在廊下，萧音攥着藏在袖中的草稿纸。她在萧天阔房门外站了好一会儿，默背完最后一句，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和里面的萧无穷四目相对，萧音的手顿在半空，心瞬间沉了半截。她还没有厚脸皮到在自己的弟弟面前深情背诵1000字感人小作文。

她硬着头皮推开门，就见萧天阔正俯身对着桌案上，萧无穷坐在一旁，手里捏着笔杆抿着唇。听见动静的萧天阔也抬起头，一双带着些许沧桑的眼，一双透着稚气的眼，都直直落在她身上，满是意外的茫然。

把到了嘴边的“父亲”和草稿纸上的话全咽了回去，干笑着挠挠头：“啊……大家都在呢？也没别的事，就是到饭点了，想着大家一起去吃个饭。”

饭厅里，青瓷碗碟摆了满桌，蒸腾的热气裹着菜香飘散开。萧音坐下时，眼角悄悄瞟着萧天阔——他指尖捏着筷子，在那道清笋上转了两圈，像是犹豫了许久，才轻轻夹了一筷，放进她碗里，声音还有点发紧：“袅袅，你吃。”

萧音猛地抬眼，筷子差点从手里滑下去。不算昨天那顿刚开始就不欢而散的饭，这是他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见她没动，萧天阔的手又缩了回去，指尖蹭了蹭筷子，语气带着点不安：“是……不喜欢吃吗？”

“没有没有！”萧音赶紧夹起送进嘴里，鲜美的滋味在舌尖散开，“我喜欢的，没想到你知道我爱吃这个。”

萧天阔垂着眼笑了笑，眼角的疤痕似乎都柔和了些：“你房里每日的膳食，我都看过。你娘在世前，也最喜欢吃这个。”提到妻子，他的声音轻了些，眼神里漫开一层温软的光。

说着，他又夹了菜放进萧无穷碗里，“无穷，你上次跟张婶说想吃这个，快尝尝。”

萧无穷捧着碗愣了愣，小声说了句“谢谢义父”，低头吃了起来。

萧音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有点慌——明明是她来给萧天阔献温暖的，怎么反倒成自己被关怀了？她连萧天阔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这“任务”也太失败了。

整顿饭，萧天阔的筷子就没怎么停过，不是给她夹菜，就是给萧无穷添汤，自己碗里的饭却没动几口。萧音观察自己父亲喜好任务失败。

眼看一顿饭这就要吃完了，自己什么进度都没有，萧音头脑风暴中。

下人把碗筷收走，在萧天阔起身时，萧音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温热的皮肤时，明显感觉到他浑身僵了一下。

萧音心里又酸又软，原主从来没有与他这么亲近过。她努力扬起一个笑，声音放得轻轻的：“父亲，饭后没事的话，你给我讲讲你和母亲的事吧？”

萧天阔猛地转头看她，眼里满是不敢置信，随即又涌起点点光亮，连声音都颤了，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好！好啊！袅袅是……想母亲了吗？你还记得你母亲吗？你小时候最喜欢窝在她怀里，最先开口叫的也是母亲……”

“记得的。”萧音出声打断，“母亲的怀抱很温暖，她很漂亮也很温柔，她是很好很好的母亲，虽然她不在我身边，但我知道，她非常非常的爱我。”

“对对对！走，我们去书房。”

萧无穷觉得这种事情和自己这个养子关系不大，正准备悄无声息的离开，却被萧天阔叫住了。

萧无穷愣了愣，指了指自己：“我……也去吗？”

“当然要来。”萧天阔走过去，牵起他的一只手，掌心的温度裹着暖意传过来，“她是你义母，你也是咱们家的人，你义母要是见到你，一定很喜欢。”

夕阳透过窗棂，把三人相牵的影子拉得很长，暖融融地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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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回见她，是少女抱着个铜炉来修。炉盖歪了，她指尖轻轻捏着炉耳，说话声软得像棉花。

他倒好，慌得手忙脚乱，一锤子没砸着铜钉，倒砸在自己脚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额角冒冷汗，还硬撑着扯笑脸：“姑娘稍等，这炉……好修！”

结果转身拿布擦炉时，又把她搁在一旁的帕子蹭满了铁灰。那帕子是淡青色的，绣着朵小莲花，被他蹭得跟花猫似的。他正想赔罪，她倒先笑了“师傅慢些，别伤着自己。”

打那以后，他就跟丢了魂似的，他四处打听，得知她城里白鹿书院先生家的姑娘——苏念。

穿件月白衫子立在廊下，风一吹，衫角扫过玉兰花瓣，旁人都分不清是花俏还是人俏。

那会儿他呢？守着城南那间打铁铺，浑身沾的铁屑子能当胭脂抹，连件没补丁的干净衣裳都寻不出，活像刚从煤堆里滚出来的。

他开始天天琢磨怎么“偶遇”。她去书院，他就提前半个时辰绕路去街口买包子，等她走过时，故意举着包子嚷嚷：“哎，姑娘！好巧，这包子馅鲜，我多买了一个，你要不？”

她去河边洗衣，他就扛着个比自己还高的水桶去挑水，站在河边跟她搭话：“这天儿热，姑娘小心晒，我帮你把衣裳往树荫下挪挪？”

有回为了跟她多说两句话，他还把自家的铁砧子搬到她家门口修，叮叮当当敲得震天响。结果被她爹拿着戒尺追了三条街，街坊们都扒着门笑：“瞧那打铁的，还想摘凤凰呢！”

可最后啊，这凤凰竟真被他娶回了家。他们挤在打铁铺后头那间小屋里，墙是泥糊的，日子过的清苦，她却从没怨过一句，她总说，“以后会好起来的。”

后来，他们的女儿终于降生了。

那天的天格外澄澈，阳光温柔地洒在窗棂上，院外的老树上成群的喜鹊落在枝头，欢快的唱个不停。

“女儿不如就叫萧鹊怎么样？”他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小脸。

……

“是……不好听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女儿的名字我来取吧。以后我们若再生个儿子，名字便由你来定，好不好？”

“好。”他立刻应下，眼中满是期待。

“就叫萧音吧，小名袅袅——‘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盼着她往后的日子，也能像这名字一样，活得清亮又悠长。”

为原主“萧音”辩解一下

人心从来都是偏的，上文是萧音的理解，萧音从一开始偏向的就是萧天阔。

萧音终究不是真正的“萧音”，她的记忆于萧音而言，更像一场没头没尾的电影——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

所以萧音不会理解，对于“萧音”而言，祖母代表的从来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她的全世界。

当祖母的目光不再停留，当曾经的偏爱变成冷漠，“萧音”的世界便只剩下一片荒芜。她不是没想过抓住点什么，只是身边空无一人。于是她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完美父亲（因为祖母经常在她面前夸她的父亲，骂她的母亲）的模样，这个父亲无所不能，能把她从被忽视的委屈里拉出来，能给她缺失的偏爱。那是她在绝境里给自己造的“精神浮木”。

所以，萧天阔出现的时候，她非常排斥，她想要赶走他。因为“父亲”是她仅存的念想了。

乡间那两间破矮屋。“萧音”怕过，怨过，恨过，但从没有想过离开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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