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日清晨,纪蕴尘收到家中传书,欢欣鼓舞地准备离开。
去外祖家探亲的母亲回来了,有了护身符,自己也就不必再留在神医谷当陪衬了。
“我觉得你现在根本不需要我了,”他对关鹤说,“作为被抛弃的旧人,明年火绒草的份额能再加一成吗?”
关鹤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额……不行吗?”纪蕴尘勉为其难地退一步,“那交换总可以了吧,我拿火雷珠跟你换。你上次不是说那东西挺好用的,我再给你一箱。”
他搭上关鹤的肩膀,看着不远处大快朵颐的曲倾,压低音量:“我还送你点好东西,风雷堡今年新出产的烟花,什么小兔子小狗啦,各种形状的都有,皇家特供呢。”
“别说兄弟不帮你,特意给你留了几箱,今晚你就约曲姑娘出去赏月,到时把烟花一放,就看着她的眼睛把心里话说出来。哎哟,不晓得该有多浪漫,这事儿肯定能成。”
关鹤被他说得微微意动。
阿倾肯定会喜欢那些烟花。
至于喜欢这件事,他从来都没打算说出口,要不是那晚喝醉了,纪蕴尘这个烦人精也不可能会有机会知道。
“东西留下,”关鹤说,“火绒草的事我跟父亲商量一下。”
这是同意了,所谓商量只是走个形式。
谁不知道关少谷主十五岁就开始管事,拍板的所有决定没人会反驳。
青黄交接的江湖里最出挑的小辈,父亲还没到能退下去的年纪,自己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纪蕴尘思及自身,不免心酸。
在他还在挨打的时候,好友已经搞起神医谷一言堂了。
“蕴尘,”关鹤突然叫他,说,“其实我有事要拜托你。”
难得有关鹤解决不了的事,纪蕴尘拍拍胸脯,豪情万丈,道:“你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兄弟都能帮你一把。”
关鹤用眼神示意他出去等,然后转身回了饭桌边。
曲倾喝完烫乎乎的羊肉汤,满足地半眯着眼,喟叹出声。
眼前落下一道影子,她疑惑地抬起眼。
关鹤十分熟练地递出帕子,问:“喜欢?”
曲倾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晚上还做这个,”关鹤说,“但是今天伙计们都回家过年节去了,厨房里没人。等会儿我炖着汤,阿倾抽空去守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曲倾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关鹤。
关鹤:“……”
“你真的不能再吃糖了,曲姑娘。”
从那天晚上让少女又哭又笑的那串糖葫芦开始,曲倾走上了迷恋甜味的不归路。
也怪关鹤不设防,为了那点子笑容,每天变着法子地给她做各种糖糕。等发现端倪想要纠正的时候,早已为时过晚。
而且……关鹤看着她的眼睛,心想自己真的没办法狠下心拒绝她。
“我知道,但是首先,我已经过了会牙疼的年纪了。”曲倾眨眨眼,一本正经地说,“其次,我昨晚做梦的时候梦见了桂花酒酿圆子,如果不吃的话……”
“说不定会一整天都笑不出来呢。”
关鹤溃败松口,守着一点薄弱的底线兀自挣扎:“不许额外加糖。”
少女咧嘴笑开,眉眼间皆是得意。
*
行至关柏屋外时,纪蕴尘还在试图劝说关鹤:“要不你还是去杀人放火吧,兄弟,这我还能给你兜底。”
“江湖追杀令……江湖追杀令,那是我们两个晚辈可以撼动的吗?”他长叹一口气,”小少爷,你是要打应盟主的脸还是整个江湖的脸?”
关鹤步履不歇,八风不动,平静道:“我知道。但我得给她一个交待,总归要试一试。”
纪蕴尘翻了个白眼,心里诽谤他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
“我可得提前告诉你,你的心上人恐怕大有来头。昨夜我观她剑意飒然,又是难得的心性明净,就她随意使出的那几招,我都不敢托大说能够全接下。”
他手中折扇轻轻敲打在好友肩头,意有所指:“这样的天才不可能出身小门小派,哎,这样说起来,她是不是还根本不怕冷?”
纪蕴尘可以止住话头,待关鹤转头看他,才无声地朝他做了一个口型。
说的是——昆仑。
传闻在极寒之地昆仑之巅,有隐世大派沧浪传承数百年,满门剑修卓绝天下。
纪蕴尘曾在一本杂书上见过,沧浪剑派向来不出世,只是每隔数十年都会派遣弟子下山历练。据传,那些成功历练回归的弟子,会成为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
曲倾来历成谜,入世表浅而又剑术惊人,让向来细心的纪蕴尘很难不作此猜测。
更有传闻说,沧浪隐藏着世间最大的秘密——长生。
长生只是世人的妄念,沧浪神秘难测确是真,他忍不住提醒关鹤:“若来日她事了拂衣去,你深情自许,那时该如何自处?”
关鹤这才真正地停下脚步,玩味道:“我竟不知你如此为我思量,你是老妈子属性觉醒了吗?”
纪蕴尘不争辩,目光严肃地回望他。
关鹤蒙混不过关,轻轻叹了口气。
“我又何尝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只是强迫自己不要想也不要问。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要留下她,只是想让她能够开心一点。”
“只是偶尔也会想,为何偏生让我遇上了她。”他自嘲道,“命运要我挨上这一遭,我也只好心甘情愿地受着。倘若……她真是来红尘里受苦的,我更该保护好她才是。”
希望她以后想起来,曾有人真心待她,会觉得人间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逢年过节的,还愿意下山来看上一看。
纪蕴尘:“……”
“要夸你一句情圣吗?我看你是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脑子不清醒了。”
关鹤坦荡荡接话:“是,我魔怔了。我私心愿意为她做一切力所能及的事情,若力不能及,也想勉力一试。”
比如现在。
又比如在他下定决心要默默喜欢这个人的那天。
关鹤踏上台阶,抬手欲叩门扉,又犹豫着侧头看向好友:“此事本与你无关,若你现在离去……”
纪蕴尘面色烦闷,率先敲响木门,吐槽关鹤:“临到阵前又要我当逃兵,想自己一个人逞英雄,没门儿。”
关柏合上手中竹简,扬声唤人进来。
两人进了门,动作一致地拱手施礼,关柏连忙站起身来,笑道:“自家人不必这般拘礼。”
关鹤:“是有一些事情想请父亲帮忙,扰了您清静。”
“我儿直说便是,如此这般倒显得生疏了。”关柏话音一顿,笑着猜测道,“是跟那位曲姑娘有关?”
关鹤点头。
关柏领着两人往书桌旁走去,取出一卷纸帛,说:“那可赶巧了,这边你应伯伯传书方至,为的也是一位名叫曲倾的少女。”
关鹤心中一紧,争先开口:“父亲,此事并非曲姑娘之过。”
“我已了解事情经过,过错应当归咎于风荷城主府。你应伯伯也刚出关,深知此事实在不妥,与我商议想要撤销这次的江湖追杀令。”
关柏将纸帛递给两人,上面正是应恺的字迹,行文中皆是对城主府的谴责和治下不严的愧疚。
“这么说来,是某位堂主为巴结风荷城擅作主张签署了江湖追杀令,与应伯伯并无干系。”关鹤难得窥见希望,嘴角微微勾起,“我知应伯伯和爹一样,光明磊落、高风亮节。”
“虽风采不如旧年,但总得给孩子做好榜样。”关柏拍了拍两人的肩膀,“江湖年轻一代才是后生可畏,我与你应伯伯都为你们欣慰。”
“这样,由我修书一封与远之商议,定会在武林盛会上为曲姑娘洗清身上冤屈。”他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此事尚需人证,我儿心中可有人选?”
“我曾托蕴尘去打听,前因后果他最是了解……”
“不妥,”关柏否定,“到时阿尘要代表风雷堡出面,不适合当人证。可识得亲历者?”
除了曲倾,便是牡丹了。可牡丹姑娘已然香消玉殒……是了,关鹤精神一振,还有戏班!
少年将那两个月跟随戏班北上的经历一一道出,关柏听完,思索片刻,说:“也许可以请这位戏班班主到武林大会一叙,找人的事情就交给我,年后一定办好。”
“现下最要紧的,是一起过年。阿鹤务必请曲姑娘出席家宴,好让我先替远之说声抱歉,这事实在是委屈了她和那位枉死的姑娘。”
关柏问询似地看向纪蕴尘,温声开口:“蕴尘也留下……”
纪蕴尘连忙抱拳,再三请辞:“我阿娘从外祖家回来了,我爹今日传书勒令我今早归家。年后事务繁忙,晚辈就不叨扰了,等武林大会时一定来拜会关伯伯。”
关柏微笑点头:“阖家团圆的日子,那我也就不留你了。听阿鹤说你的纪家枪耍得极好,颇有乃父之风,关伯伯就等着看你在武林大会上独放异彩了。”
纪蕴尘含笑应下,面上意气风发,心里却暗自诽谤——枪法虽好,心计玩不过用毒的这个,大概也打不过那个使剑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抱着新章节含泪跪下,老大们原谅小的吧,明天还有一章,之后恢复稳定更新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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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