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寥那边新愁旧绪涌上心头,猜测良多,林涧却自我感觉极为良好。
他用的是新招,哀木繁霜之名虽说不能算名遍天下,但至少震慑个时令山脉还是轻而易举的。
自己都已经如此暗示了,想来城寥应当能猜到一二。
看在方叩的面子上,林涧只希望他别再来这是非之地,趟这趟浑水,远远躲开才好。
最好带着远在时令山外,还未归来的方叩一起躲开。
这些念头转瞬即逝,城寥刚刚逃走,雪貂便从一旁的草丛中钻了出来,绕着林涧脚边转了两圈,继续示意他跟上。
一路走过,荒草越加茂盛,几乎到了半人高的程度。
林涧神色越加凝重,他从未听说过,灵籁府中有如此衰败景象,就像建立在山顶的那处宅院一样,明明应当繁盛,内里却如此枯朽。
踩过一片被压塌的灌木,林涧看到前面不远处,好似颜色更深些。
深夜中未点灯,本就行走不顺,以林涧的眼力也只能看清附近情况,是以走到近前,他才发现,这是一座塔。
深黑色的塔身即使在黑夜看上去也是庄严无比。
林涧推开门,只见万卷长书从空中垂落,长短不一的悬挂在顶上,最中心有处光源,被层层叠叠的长卷遮盖,辨不清是什么。
那处光源将距离最近的长卷照得透亮,卷上的字被映衬得清晰无比,而林涧身边那些长卷没有这好福气被光源临幸,纸卷上的字与周围深黑的融为一团。
可仔细看去,每一个字都不甚分明,就好像一团墨迹似的。
见此情形,林涧突然有些恍惚,抬脚便想向光源处走去,看看那最中心的卷上到底写着什么。
可他脚下被什么东西拉扯着,等他猛然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是雪貂。
林涧心下暗惊之余,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只得目光沉沉向那处光源看了一眼,随即蹲下身抱起雪貂,沿着它上半身倾斜的方向走去。
绕过这些长卷走到角落,他看到这里藏着一处台阶,绕着塔身内壁盘旋而上。
高处因为没有光亮看不真切,只觉得昏昏沉沉望不到头。
怀中雪貂一个劲儿的往上蹿,以林涧的手劲儿几乎压制不住。
他只好放开,看着雪貂还是那副情形,将自己连滚带爬送上楼梯,林涧的心也微微悬起,抬脚向上走去。
许是中心悬挂着那些长卷的缘由,沿塔身盘旋而上的楼梯中间,没有任何供人歇脚的楼层,只能这样一路攀爬至塔顶。
越往上,光线越暗,仿佛整座塔都依靠底层中心那道光源存活一般。
林涧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光亮,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脚也终于踩到了层板上。
塔顶的层板只有小小一块,但所幸塔身本就壮阔,塔顶即使小些,也能容纳数人站立。
这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被抬高双手,吊在中央的群岚之外。
林涧上来时,做足了准备。
他提防着一上来就有人偷袭,也琢磨着灵籁府习医,搞不好会像群岚那样一把药粉撒上来。
但出乎意料的,什么都没有。
既然没有,那他也能笑纳。
他走到群岚身边,先是仔细观察了一阵,绳索极其普通,捆绑也只是单纯的吊着手,周遭并未任何摆放的东西。
林涧微微放下心,微微摆手试图用灵力将悬在半空的绳结打开,但这一挥手他便发现了不对。
灵力并不能撼动这根绳子分毫。
但这看上去不过是根普通的绳子。
林涧心下虽有疑惑,可群岚在眼前垂着脑袋昏迷不醒,他实在担心,只好踮起脚尖伸出手去够那些绳子。
说来也怪,一上手,这两根绳子便极其容易解开。
两只手全部放下后,群岚便落入林涧怀中,许是感受到了身体被挪动,她迷茫的睁开眼。
与此同时,林涧忽觉大脑一阵眩晕,仿佛被针扎一般。
他一手扶着群岚,一手使劲摁住额头,试图借外力让自己尽力恢复平稳。
但这股眩晕与疼痛也就持续了两息,便被群岚虚弱的声音叫醒。
“你怎么在这儿?”
林涧缓过神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这副躯壳的问题,毕竟这症状与他去上弦宫首夜时一模一样。
他心下暗叹,只怕还是要速战速决。
林涧闻言看向群岚,只见对方是个半晕半醒的样子,想着可能是刚才那一下的震荡,被她感受到才清醒片刻。
想到这里,他迅速将手中还捏的绳子缠绕两三圈,往旁边一扔。
该说不说,这具躯壳并不是个个子高的,要背群岚这么一个高个儿的姑娘实属有些困难。
说要背着吧,群岚的脚总不能拖在地上一路带回去,抱着吧,着实不那么平稳。
林涧只好动用灵力,力求让群岚舒服些,自己也少遭些罪。
离开黑塔前,他又朝那些被长卷环绕着的光源望了一眼,这次因为要背负群岚,他将灵力放了出来,所以视线也更好些。
林涧看到,光源之中,一块块黑色的牌子悬立在中央,上下微微浮动着。
一眼略过,林涧带着人匆匆离开,他不能让群岚再出事。
虽然不知事端,但从最坏处想,林涧已经将群岚被人囚禁在此归咎于自己。
他觉得是自己泄露行踪,让对方将群岚抓来充当人质,都是因为自己中午不顾身份泄露来找群岚,给了对方确认的机会,这才让群岚涉此险境。
他心下已经十分自责,只求群岚无恙。
现下无处可去,林涧原本想回群岚的住处苹末苑。
但那处地方他也清楚,非得到群岚的首肯不得出入,也不知那里是如何判定的,林涧不确定被首肯的是自己这个人的灵魄,还是只是躯壳。
若只是躯壳,那要真的是要白跑一趟。
因为最初被首肯的那一副,现下在土里埋着呢,一年之久,也不知被多少蛇虫鼠蚁钻噬啃咬。
更何况,林涧也不知道自己尸体的去处,但总归他相信,小方不至于狠心到给他弃之荒野。
啧,其实荒野也还行,权当是亲近自然。
无奈之下林涧只能带着人回到自己灵籁府的居处。
群岚是在途中醒来的,她是被林涧不断跨过灌木的动作摇晃而醒的。
为求保险起见,林涧走的是小路。
小路嘛,未经开拓,难免有这样那样的磕绊。
虽说不至于摔倒,但林涧提防着脚下,顾头不顾尾,晃得群岚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在梦中。
“爹?我是在船上吗?”
漆黑的树林中,林涧耳边突然响起这么一道声音,吓得他差点连人带貂一起扔出去。
但这话确实不好答,怎么答都像是在占便宜,林涧半天只能憋出个“你醒啦。”
听到声音,群岚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
她刚刚做了个梦,梦中是父亲小时候将自己浸在舀满水的大盆中,扶着自己一上一下,跟随水波流动。
他说那是书上的海里才会有的波动。
对他们这些时令山脉中的人来说,那是是可望却不能及的地方,虽说随时可以幻化出来,但对群岚而言,那是她思念父亲时才会想看一看的东西。
海可以幻化出来,但父亲却不能。
毕竟在这里,人人都要抱着所谓家族,所谓宗门的世代荣耀,将自己困死时令山中,不得脱逃。
所以她无法时刻幻化出父亲喜欢的那片海,也不能时时见到父亲,更与母亲未能有一面之缘。
群岚意识到现在并不是自己梦中幼年后,情绪有一瞬间低落,不过很快她便想起,自己到底为何会晕倒。
“君岑呢?”
她张口便问。
她也不知君岑动的什么手脚,总之她甫一进入那座黑塔,整个人便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就是现在了。
“不知道,我是被它带来的。”
林涧抬手在团成一团窝在自己脑袋上的雪貂身上一点,随即嘱咐群岚。
“你先好好休息,等到地方再说。”
两人回至房中都一路无话。
林涧这次是从正门进的,进之前他还四处张望一番,见周遭并无人影,便立刻垂下眼眸背着群岚溜进屋里。
被房间内的烛火一照,林涧这才发现,群岚的脸色苍白得不成样子。
他连忙扶着人在床上躺下,在对方的示意下,从她袖中掏出药粉和在水中喂她喝下。
眼见她面色好些,林涧才敢发问:“能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群岚稍加沉默,最终还是低下头,抚摸着已经安稳瘫在自己膝上的雪貂开了口。
“我母亲……”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瞬,换了开头。
“君岑是我堂姐。”
哦,堂姐。
林涧在心里捋了一下关系,那就是说,群岚的父亲是君家人。
不对。
“嘶…君岑既然是你堂姐,为何你姓群?”
林涧脑子有点乱:“难不成是随母姓?”
此话一出,反倒被群岚用怪异的眼神瞪了一眼。
“你在说什么?我自然是随母姓,我父亲是入赘的。”
林涧脑子更乱了:“你是说,你是随君家排行?”
他这才想到关于灵籁府的外界传言,有些困惑的反驳道:“不对呀,不是说灵籁府世代长女招赘,次女守府吗?”
群岚闻言点点头:“对,我母亲就是次女。”
关于灵籁府的传言,外界多如牛毛,但府内也不是非要死板的按照那些规矩走。
君家不同于上弦宫的史家,是个大家族,这一辈中,谁是双胞胎,则由谁来承袭府主之位。
巧的是,上一任府主恰好生的就是双胞胎,更巧的是,这一辈中只有她们一对双胞胎。
所以对于继承一事,也就顺理成章的传到了君岑身上。
听了这话,林涧反倒心领神会。
“难怪,你家中藏匿那么多灵力。”
不论他去几次,苹末苑中汇聚成湖水的灵力,都会给他极其震撼的感觉。
不止是为那是灵力,更为了群岚并不吸收,只大喇喇的将它们摆放在那里。
不像是用来炫耀家族传承,倒像是示威。
‘我家灵力多得已经可以用来摆设,你敢吗?’
这种念头时常萦绕在林涧心头,每经过湖边一次,就会跳出来在脑海里盘旋一圈。
“所以既然你们是亲戚,那你为何又会被困在塔里?那塔…是个什么地方?”
林涧想起塔身正中,那些被长卷围在其中的光源,以及光源之中的牌子,一时有些茫然。
谁知群岚反倒一把抓住林涧的手,嘴唇惨白却又被抿得死紧。
“你先告诉我,你的脉象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们二人的脉象如此相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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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脉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