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节目组的人准时到来,准备听听两人的初步方案。
陆景修将两人整合后的思路清楚的阐述出来:“我们构思了一个关于自我割裂的作品,通过同一个人在白昼与黑夜的极致反差,探讨现代年轻人关于身份认同的困境,我会用表演展现出两种状态,江野的说唱则是内心独白。 ”
编导点了点头,看向江野:“江野老师这边的歌词和节奏大概是什么风格呢?”
江野把那张皱皱巴巴的纸递了过去。
编导接过,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
歌词里的假面,彻底崩溃这些词,有些过于直白和尖锐了。
“呃……想法很好,特别有力量。”编导斟酌着用词,“不过,我们这个节目毕竟是要面向大众的,这个歌词方面是不是可以稍微……更积极向上一点?”
“比如你看结尾这一点,能不能体现出一种突破了重重困境,找到希望与自我的感觉?”
江野的脸色沉了下来。
“找到希望?呵。”江野冷笑了一声,“一个人在与自己互相拉扯的时候,从哪来的希望?强行的给一个故事加上光明的尾巴,那才假兮兮的。”
编导试图和他解释:“江野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考虑到播出效果和观众的接受程度……”
“不行就算了吧。”江野打断他,伸手想要拿回那张纸。
陆景修抬手按住了那张纸。
“李导。”他看向编导,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我认为艺术创作首先需要的是真诚,江老师这段歌词,恰恰抓住了主题的核心,这种情感的冲击力,是任何包装修饰都无法替代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所谓的希望,未必就是最好的完美结局,能够直接面对这种痛苦,本身就是一种勇气,观众们感受到这种真实,我相信播出的效果不会差的。”
编导看了看陆景修,又看了看江野,犹豫了许久。
陆景修的口碑和地位都摆在那,他的话有着足够的分量。
“好吧。”编导最后还是妥协了,“那就先按照这个方向先做着,不过江野老师,彻底崩溃这个词能不能再斟酌一下,换个更缓和的词。”
江野盯着编导看了许久,最后硬邦邦的挤出一个行字。
编导松了一口气,又和两个人讨论了一些细节后,带着方案离开了别墅。
门关上后,客厅里的氛围并没有缓和多少。
江野拿起那张歌词纸,盯着上面彻底崩溃几个字看了许久。
“你觉得我哪个词需要改。”他突然问陆景修。
陆景修正低头看着平板,闻言抬头:“这是你自己的创作,你自己决定。”
“但是刚才我刚同意了他说的斟酌一下。”
“你同意的是斟酌,不是必须要改。”陆景修纠正他,“在保持核心不变的前提下,让作品更容易被大众接受,这是一个创作者可以做的权衡,但这又不代表着你必须放弃自己的内核。”
江野嗤笑一声:“说来说去,不还是要妥协?”
“不是妥协。”陆景修放下了平板,认真的看着江野,“如果你的目的是让更多的人听到你的声音,那么有时候的改动是有必要的,但如果你的目的是表达自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那你就可以完全不在乎他们怎么说。”
江野不说话了,他低头看着歌词,手指用力,把纸张的边缘捏的变了形。
“我出去透口气。”他说道,然后起身向门口走去。
“吃晚饭时记得回来。”陆景修提醒他,“晚上我们熟悉一下走位。”
江野没有回应,关上了门。
陆景修看着被带上的门,重新拿起了剧本,但却有些心不在焉,看不进去。
江野那些非黑即白的尖锐,以及对外界的评价看似不屑一顾,实则敏感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棘手。
晚上七点,江野回来了,身上还带着些淡淡的烟味,他没和陆景修搭话,直接上了楼。
陆景修准备好了简单的晚饭,叫了江野两次,他才慢吞吞的下了楼。
吃饭时,两人依旧沉默着。
饭后,江野主动的收拾了碗筷,放进了洗碗机,然后他走向客厅中央,看着陆景修:“现在合吗?”
陆景修点点头,站起身:“我先走一遍我构思的,你看看,感受一下节奏点怎么合。”
他走到客厅的空处,深吸一口气 ,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整个人的状态已经变化。
他微微弓起背,眼神带着些空洞和疲惫,脚步虚浮的向前走了几步,像是在独自徘徊,他突然停下,手指划过了并不存在的商品,拿起一件,看了看,又放下,整个过程缓慢,带着一种孤独感。
然后他身体直起,脸上努力的想挤出一个微笑,却显得更加疲惫了,这是白天的状态,刻意的维持着体面。
两种状态在他身上无声的交替着,凭借简单的身体语言和眼神的变化,就将一个内外割裂的人展现的淋漓尽致。
江野靠在墙上看着,一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但随着陆景修的表演深入,他慢慢站直了身体,眼神也变得专注起来。
陆景修停了下来,看向江野:“怎么样?看清楚了吗?这里从夜晚切换到白天的状态,这个地方可以切入你的主歌B段……”
“等一下陆老师。”江野打断他,“你刚才那个眼神的变化,可以再来一次吗?”
陆景修依言重复了一遍。
江野盯着他的眼睛,几秒后开口:“这个地方,如果有一些碎拍切入,效果可能会更好。”
他一边说,一边敲击出一段急促的节奏,然后接上了一句歌词。
陆景修仔细的听着,在脑海里想了一下两者的配合。
“我觉得可以试试。”他点头,“这两者的配合能形成很强的呼应。”
这还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在细节上产生了共鸣。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两人一遍遍的配合着,陆景修调整表演的停顿,根据江野的说唱进拍,江野也根据陆景修的表演调整着断句和语气。
过程中还是有些争执存在。
“这里你能不能再慢一点。”江野要求。
“再慢的话,整个情绪会断掉。”陆景修反驳道,“你的进拍可以提前,在我转身的时候开始。”
“可那样的感觉不对!”
“我们不能继续磨合一下吗!”
争论,尝试。
“再争论,再尝试。”
陆景修脱掉了外套,只剩了件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腕。
江野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浸湿,眼神却十分的亮。
晚上十一点半,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但作品的骨架终于初步搭建起来。
“今天先到这里吧。”陆景修喘了口气。
江野也靠在墙上,拿起自己的水,灌了整整半瓶。
“喂。”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早上你跟编导说的那些话……谢谢了。”
陆景修看向他。
江野盯着地板:“虽然我觉得那些话没什么用吧……但还是谢了。”
“不客气,我说的是事实。”
江野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陆景修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郊区人少,很安静,只有远处的路灯还亮着光。
合作比他想象的要难,但好像又不是完全没可能。
那个叫江野的年轻人,像一块充满棱角又坚硬的石头。
顽固,敏感,浑身带着刺,但在属于他的领域里,有着惊人的直觉。
他想起在讨论时江野发亮的眼睛,和私下里的冷漠判若两人。
也许,那才是他所谓的真实。
陆景修拉上窗帘,关了灯,上楼走向主卧。
次卧里,江野半躺在床上,带着耳机听着刚才录下的demo,嘴里重复着那句要修改的歌词。
“彻底崩溃……”他念着这个词,皱了皱眉。
他拿起笔,在纸上划掉这个词。写了其他的几个词,又烦躁的划掉。
最后,他重新写下了两个字。
瓦解。
他盯着那个字看了许久,然后摘下耳机,躺倒在床上。
别墅里鸦雀无声,但某种东西,好像也在其中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