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效应 第3章 第 3 章

凌晨十二点，柳宸之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睡觉不喜欢拉窗帘，黑暗里也能看到房间的全貌，他翻了个身，家在顶层，全屋落地窗，柳宸之的母亲左晴卿是自由撰稿人，经常居家办公，对室内采光要求挑剔，看房之后果断拿下这套大平层。

柳宸之则很喜欢窗外的夜景，小时候经常睡觉前熄掉灯，拿一瓶冰镇饮料坐在窗前。高低错落的楼房像一座座城邦，有自己的生态系统，每一个亮着的窗户都代表人类生存于此，夜晚就是末日，大楼是庇护人类最后的方舟。路灯彻夜不息，偶有车辆驶过，他可以听到行驶而过的声音。最喜欢雨夜，淅淅沥沥的小雨将窗外的一切变形模糊，马路化成一条绵延的光带，一直延伸至远处的黑暗里。再远就被白色雨雾遮挡了，但还是可以看到零星的灯光漏出。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会有一位沉默的勇士，在无人知晓的深夜，背着他的宝剑跋山涉水，去往那里。

左晴卿工作性质原因，经常与出版社打交道，各种绘本、儿童读物一摞一摞地往家里搬，小时候的柳宸之还分不清童话与现实的区别，成了众多想拯救世界皮孩中的一员。左晴卿和柳川乐得孩子天马行空，并没过多纠正。却头疼于他精力过于旺盛，于是报了个绘画特长班，让他稍微坐得住点。

柳宸之去时，绘画班已经开班一个月，其他小朋友早就玩作一团，并没有多关注新来的小不点，柳宸之也不在意，绘画教室后院那片荒废的花园成了他的新探险地，每次课间休息，他都偷偷穿过护栏，一个人扎进快和他一样高的草丛里，连一颗形状怪异的石头都是前往异世界的重要信物。

某个下午，柳宸之和往常一样穿杆而过时，看到一起绘画的几个小朋友正围在侧门处嘀嘀咕咕，手里还拽着什么，他没在意，急迫于开始自己的冒险，再回来时，那几个小朋友已经不见了，门头的风铃被打了几个结，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柳宸之跑过去，搬了旁边的一个小凳子刚站上去，“你在干什么！”一声怒喝吓得他停在原地，他看到老师拧起眉毛，黑着脸走过来，开口却没有一开始那么凶，“下来吧，这个风铃不可以乱动。”

柳宸之仰起头，老师把风铃拆下来，又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刚要走，就被他拉住，“老师，不是我，我是看到它打结了，想解开它。”

老师反问：“那是谁干的？”

柳宸之看向一圈围过来看热闹的人，在老师质问下有些不知所措，他道：“我也不知道，刚才看见他们三个在这里，他们知道我没有动这个风铃。”他指向刚才几个小孩，那三个小孩站出来大声道：“老师，我们三个一直在院子里玩游戏，就是他一个人在这里一直缠风铃！其他人也都看见了。”

剩下的小孩沉默着，柳宸之觉得他们像被女巫施法之后的木偶，一动不动，只会睁眼。说谎的三个人是被女巫变成人的癞皮狗，说谎也不会受到惩罚，他深陷反派的阵营，无法逃离，只能徒劳地反驳，“真的不是我做的！”

“你怎么证明！”那三个小孩咄咄逼人，

他又看向老师，还想说些什么，却看到一张无动于衷的脸。老师的目光转向他，没什么情绪，她在看一场闹剧，根本不在乎谁说的是真话。柳宸之这样想，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疼，整个人像被抛在空中，心脏紧绷绷的，身体不听自己使唤，僵立在那，脑中的探险地长满藤曼，生出尖刺。

“别哭了。”老师说。

左晴卿发现儿子不愿意继续去画画也不爱出去玩了，问他也只会板着一张小脸说不想去。她特意问了绘画班的老师，得到儿子好像弄坏一个风铃的回答。夫妻俩琢磨几天，没开口问。

正巧赶上出差，和左晴卿一起去的同事养了一只萨摩耶，叫椰子，正准备寄养，左晴卿想到儿子最近正沉迷某部狗狗为主角的动画片，征得同意后，便连狗带窝一车拉回了家。

狗狗确实治愈了柳宸之多日来的低沉情绪，椰子到家当天他就拉着柳川去了趟宠物店买东西，和狗在家里赛跑，睡觉都要抱着狗子上床。

柳川一人身兼数职，索性请了几天年假专门陪儿子。左晴卿也身在外地，心系儿子，每天都打视频和柳宸之聊天。

这天柳宸之接通视频，左晴卿发现只有儿子和狗在小区楼下，问：“你爸呢？他怎么放心你一个人遛狗，万一椰子跑起来拉不住摔了怎么办。”

柳宸之拉着椰子打转，“爸爸在家里煲粥，他说定好时就下来。”

“好哦，那妈妈就不和你通话了，你专心拉住椰子等你爸下来，不要跑太远。”他应下，挂断后想拉椰子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哪知刚才还很乖巧的狗狗，在地上嗅了几下就撒丫子狂跑，柳宸之本来就没使劲，一下就被椰子挣脱绳子。他也不管妈妈刚才的叮嘱，追着狗喊它的名字，成年萨摩耶跑得太快，椰子明显不认路随便乱窜，一头扎进浓密的灌木丛中，柳宸之绕了个弯的功夫，椰子已不见踪影。

柳宸之心里一阵慌乱，柳川的电话这时打过来，“爸爸，椰子跑丢了，你快来找他！”接通不等柳川反应，柳宸之就急忙说道。

“有受伤吗？”柳川问，声线平稳低沉，适时抚平了柳宸之焦躁的情绪，“没有。”他回。“别担心，椰子跑不出小区的，你给爸爸发个定位，我去找你，我们一起找好不好？”

“嗯。”柳宸之闷闷地说，“我...”

“没关系的，你也不想椰子跑掉，爸爸应该陪你一起的。”柳川好像知道柳宸之要说什么，温声安抚。

柳宸之蹲在原地，不一会柳川就到了，他抱起柳宸之，“我刚刚问了门口的保安叔叔，他说没见到椰子，它还在小区，别担心。”

柳宸之抱着柳川的脖子，安静了一会说：“我们分开找它，这样快。”

“你自己可以吗？”柳川问。

“可以的。”

“好，累了就自己先回家休息。”柳川摸摸他的头，两人兵分两路。

柳宸之边跑边喊，气喘吁吁，前面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小孩进入他的视野，抱着问路的想法，柳宸之用力跑向他们。

谢旻是来给暑假班请假的同学送东西的，保安打了电话，等待时，一颗石子击中他的书包。谢旻顺着石子滚落的路线，发现了手拿弹弓的始作俑者，在学校好像有过几面之缘，没更多印象。他没理睬，走进保安室。

同学还在发烧，怕传染他，同桌妈妈没有久留谢旻，提出开车送他回家。谢旻想了想，道：“麻烦阿姨了。”

走到楼门口，电话铃声响起，阿姨走到一边接电话。谢旻听到是工作上的事情，自觉先出去在外面等。

“请问你有见过一只萨摩耶吗？脖子上戴着红色项圈，还有一根牵引绳，大概这么高。”柳宸之比划着，轻声打问。

那些人并没有人理他，柳宸之双手握拳，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又问了一次，没等到回答，就见其中一个小孩抬起手中的弹弓，拉满皮筋，将一粒石子射出。

距离太远，石子打空。应该是目标小男孩盯着他们，站在原地，像是无声地挑衅着攻击者。

另外几颗石子接连被发射，柳宸之听到耳边皮筋啪啪作响，每发出一声，他的心就腾空一下。他伸手拽住那支蓄满力的手，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阿姨向他们走来，相似的话，相似的场景，时间间隔不久，噩梦重现。柳宸之的手轻易地被挣脱，弹弓被囫囵塞进他的手里，那个人身形轻巧，熟悉地形，转眼就不见踪影。

柳宸之直接放弃追他，也不想争辩，甩掉手里的东西，垂头等待审判降临。

“阿姨，不是他。”

那个小男孩不知何时走近，来到他面前。

“我看到他和那个拿弹弓的男孩子拉拉扯扯，你不需要包庇他，弹弓这么危险，万一真打到你，阿姨怎么和你父母交待。”

“真的不是他，我看到他想拉住那个人。”

谢旻掏出口袋里的纸巾，递给柳宸之，他也只是用力攥着，谢旻无奈，又抽出一张，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泪珠，拍拍他的后背，“抱歉。”

柳宸之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道歉，下意识回：“没关系。”

柳川的电话适时打进来，“宝宝，保安叔叔查监控发现椰子了，爸爸已经找到他，你在哪里。”

柳宸之一听到柳川的声音，就委屈得眼泪哗哗直流，“爸爸，我在C幢1号楼下面，你能不能让保安叔叔再看一下，刚刚有个人用弹弓差点打到别人。”

左晴卿出差结束，柳宸之在一顿惬意的晚餐过后，主动讲出风铃的事情，夫妻俩相视一笑，告诉他，他们会永远相信自己的儿子，永远站在他的一边。

柳宸之看过一本书，作者写了每日散步的见闻，他关注每天和他擦肩而过的人，写经常锻炼的大爷，开大巴的司机，公园喂猫的学生。柳宸之并不是这样的人，却因为童年的一段插曲，记忆中多出许多一个男生的身影。公园下棋的他，路上骑自行车的他，教学楼迎面而过的他。

他听到身边的人叫他谢旻，走过一段路才回头，看着消失的背影，心底念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