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遥低头想了想。这几天几乎连轴转,好不容易把这场硬仗推进落点,晚饭确实没有安排。
她点了点头,嗓音比刚才低了一些,带着一种疲倦之后难得的松懈:“OK啊,不过得回去换双鞋。”
周越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熟稔的打趣:“谁让你就这么高了还非穿高跟鞋?”
夏知遥侧头看他一眼,唇角微扬,眼神里浮起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语气中混着疲惫后的慵懒与一点调侃:“没办法啊,人总得伪装一下。”
她说得云淡风轻,像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可周越听进耳里,却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悄无声息地划了一下,他看着她,那个总是那么体面、漂亮、完美的她,在夕阳下笑着说出“伪装”这两个字。
那一刻,他忽然特别想告诉她:你不用伪装,在我面前,真的不用,可他终究没说出口。
夏知遥却没察觉到他的迟疑,她随手将文件夹夹在臂弯里,大大咧咧地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胸口。
“不错啊。”她挑眉,语气半真半假地打趣,“健身练得挺好啊,穿衣显瘦,脱衣有肉?”语调轻快,像姐姐逗弟弟,漫不经心,毫无防备。
可就是那一下,不经意的拍打,隔着T恤,指尖落在他胸前,温度极轻,却像一根火柴,悄无声息地落进他早已充满汽油的身体里。
砰——
他身体瞬间绷紧,血液像被点燃,热浪从四肢百骸倒灌上来,灼得他头皮发麻,整个人像在烈焰中迅速升温,嗓子干涩,心跳失控,呼吸也乱了节拍。
而他眼里,那点原本死死压着的克制,也在这一刻,摇摇欲坠。
她真的不知道,她那一下看似随意的轻碰,在他心里掀起了多么汹涌的巨浪。
她的声音、她的气息,她指尖残留的那点温度,毫无预兆地涌进来,撞得他几乎失控。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理智在体内死命拉扯他:别动,别碰,别露馅,胸口那一寸皮肤,仍在烫,像她的手指还停在那里,印得那么清晰,灼得他整条神经线都跟着燃烧。
他转过头看她一眼,她低头把资料放在包里,神情从容自然,仿佛刚才那一下轻拍只是顺手而为,而他站在原地,心跳如擂,呼吸如焚,眼里燃着一团火,却烧得极狠,可她看不见。
周越垂下眼,喉咙发紧,低低地应了一句:“嗯,我送你回去。”
那股**与渴望交缠的巨浪裹着他沉入黑暗,失重、炽热、窒息,而她,始终不知。
周越坐在驾驶位,手搭在方向盘上,车窗半开,他刚松了下肩膀,眼角余光便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酒店门口走出来。
她换了一身极简单的衣服,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毫不讲究的匡威鞋,头发随随便便散下来。
从高跟鞋与西装中抽离出来的她,整个人像是轻了几分,连眉眼都柔和了,她走在夕阳里,背影被光拉长,发丝在风中轻轻荡起,脚步带着一种慵懒的松弛感,那是某种久违的、只属于生活本身的节奏,和她白天在谈判桌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就在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那个冷静、精准、不容置疑的“夏总”,而是他记忆中那个熟悉又遥远的女孩。
他竟一时没能回过神,她每靠近一步,那股热就往上涌一分,像慢动作地踩在他每一根神经末梢上。
他握紧方向盘的手指微微发力,眼神一瞬未移,却强迫自己清了清嗓子,用尽全力维持住声音的平稳:“……就穿这个?”
夏知遥已经拉开车门,坐进副驾。她斜他一眼,眸光懒懒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疲惫后的散漫与挑衅:“有意见?”
她坐下的动作太自然了,自然得像这几年从未隔过山海与时差,像他们还在某个盛夏夜里,一起兜风、去吃街角的羊肉串。
周越看着她微仰着头的侧脸,睫毛在夕阳下投下一圈柔影。他喉结滚了滚,唇角却带着一抹近乎无奈的笑,故作轻松地移开目光:“没有,挺好。”
只是,他没说出口的是:好得他快要忍不住了,好得他想一把将她拉过来,扣在怀里,把这些年积压的想念、遗憾、**,全都说出来。
可他终究,只是启动车子,晚风拂过街角,掠起橱窗里刚亮起的霓虹,混着些刚被夕阳吻过的温热味道,从白天一路沉淀下来的余韵。
曼哈顿的街头逐渐热闹起来,黄昏拉长了人影,城市的节奏却像才刚刚开始。
周越侧头看她一眼,眼神柔和,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不动声色的关心与试探:“你想吃什么?”
夏知遥抬手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扫过鬓角,像是在认真感受这份都市夜色带来的静谧与暧昧。
“我突然想吃蟹腿了,配点白葡萄酒。”她顿了顿,又弯了下唇角,“或者,你有什么好的推荐?”
周越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轻笑一声:“你这语气……像是下一秒就要说,快点开车,老子饿了。”
夏知遥挑眉,懒洋洋地斜睨他一眼,语气透着骨子里散出的倦意与一丝不耐:“那你倒是开啊,我真饿了。”带着种只有熟人才会有的撒野与任性。
周越没接话,车窗外的灯影滑过他侧脸,在冷白光线下勾勒出他深刻的眉骨与下颌,唇角那一抹笑意,被他努力压着,却还是慢慢溢了出来,藏也藏不住。
车行二十多分钟,终于停在夏知遥说的那家Cajun风味海鲜餐厅门口香料和蒜香混着微甜的蟹肉气味,在夜色中悄悄张开怀抱。
炖雪蟹腿、小龙虾和玉米端上来时热气腾腾,酱汁泛着诱人的油光,一切都鲜活得像刚从海里捞起。
“你以前不是不怎么吃辣的吗?”她一边剥雪蟹,一边抬眼看他,语气不轻不重,像随口一问,但眼神里分明带着调侃,眉峰微挑,像是在说:“你行不行啊?”
周越剥着蟹腿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沾着酱汁,停了半秒才开口:“人总得长大啊。”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了一句:“再说,这也不算太辣。”语气还是一贯的温和,带着几分云淡风轻的笑。
夏知遥没察觉他话里的钝痛,只是轻轻笑了一下:“行啊,小朋友现在会吃辣了,长进不少。”
“小朋友……”他低声重复,透过餐桌上袅袅蒸汽,他望着她,那眼神带着一点叫人无法忽视的沉。
“你老这样。”他终于开口,语气低哑,带着一点委屈的、不甘的、不想继续装作无所谓的情绪。
“嗯?”她没听清,随意地应了一声,“哪样?”
“总把我当小孩。”
夏知遥笑出声,动作却没停,眼都不抬地将虾肉放进他盘子里,语气漫不经心,十足故意地说:“吃吧,小孩”
周越低头看着盘中那一小块热气腾腾的虾肉,眼神晦暗不明。
他忽然有点想问,她知不知道,在她眼里那种随手施舍的宠溺,对他来说,是从十四岁到二十六岁都没能放下的执念,是他熬过无数个夜晚的盔甲,也是他始终无法挣脱的软肋。
起初,他兴致还不错,陪着她边吃边聊,语气里带着点熟悉的调侃,也藏着一贯若有若无的试探。
“明天下午的航班回去?有人接你吗?”他说得轻巧,像是随口一问,手指却停在盘边,眼神从她眼睛缓缓落到唇角,那是她咬玉米时,无意识翘起的弧度。
夏知遥轻轻咬了一口玉米,动作随意,表情松弛,“嗯,我男朋友。”
“咔。”虾钳在他指间断开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某根绷紧的弦,在他脑海里骤然崩断。
他抬眼看她,眼底掠过一瞬极轻的波澜,像是水面被石子掠过,荡开一圈圈极快隐去的涟漪。他嗓音依旧平稳,本能地把情绪藏进唇角那点若有若无的笑意里:“男朋友?”
“是啊。”她语气自然,靠在椅背上,眼神里还残留着饭后慵懒的满足,“我大学同学。”
她说得太轻了,几乎没有情绪波动,没有骄傲,没有犹疑,没有小心翼翼,也没有甜蜜炫耀,而恰恰是这份云淡风轻,才最致命。
周越看着她,盯了一秒,像是随口一问,嘴角扬起一个看不出情绪的笑:“长什么样的?”
夏知遥没察觉出异样,低头翻了翻手机,随手点开一张照片,把屏幕递过去:“就这人。”
照片是在某场正式场合的合影,背景是灯光璀璨的会议厅,她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站姿笔直,神情沉静,眼神里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光,那男人戴着眼镜,西装笔挺,神色温和,眉眼间透着三十出头那种得体的成熟与节制。
他们站得很近,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仿佛彼此心照不宣地维持着一种刚刚好的距离感。礼貌而亲近,克制却默契。
周越看着那张照片,他们站在一起,就是般配,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定义成“完美情侣””的样子,精致、体面、让所有人挑不出任何不妥。
他忽然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胃里像是被什么灼了一下,慢慢泛起一股迟钝的、无法言说的痛。
他不记得自己看照片看了多久,只知道自己那只拿着手机的手,指节在微微发紧,掌心一层细汗。
而他呢?他像个从未入镜头的局外人。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还回去,动作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嗓音淡得像擦过杯沿的一道轻响:“挺有气质的。”
“是吧?”夏知遥笑了笑,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任何异样,她低头喝了一口饮料,侧脸被桌上柔和的橘色灯光晕染得温暖又安静。
而他垂下眼,望着自己盘子里那只早就冷掉的虾,指尖悄然松开,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再也握不住了。
她没察觉那点不对劲,只顾着自己吃,神色闲适自在,安心、放松,仿佛这顿饭,只是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之间一次再平常不过的叙旧。
她像从前一样自然地说话、笑,话题一桩接一桩,毫无防备。
而他坐在对面,像个误闯舞台的观众,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属于这个剧本。
就像那首老歌,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这一桌热腾腾的海鲜,是他精挑细选带她来的餐厅,是他记着她口味一点点挑出来的菜。
可坐在她心里,与她分享这一切的那个人,从头到尾,都不是他。
他始终没有抬头,像是怕自己一旦多看她一眼,就会失控得丢了所有的分寸。
她不需要揣摩他的反应,她也从没想过,他会在意。
在她眼里,他只是她成长轨迹里一个熟悉的背影,是她父母口中的“周家弟弟”,是那个小时候跟在她身后跑、长大后偶尔请她吃饭的小朋友。
他都知道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爱她。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她说出男朋友的那一刻,他脑海里有多荒唐地闪过一句话:如果我现在说我出了车祸,你会不会取消航班?
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他知道她不会改签,也不会心软,她太理性,太清醒,她的人生像一张精准规划好的路线图。
哪怕他站在中途每一站等她,也注定等不到她回头。
可他还是坐在这里,陪她吃饭,听她提起别人,像一个甘愿扮演亲近老朋友的观众,默不作声地鼓掌、谢幕、鞠躬。
他把所有的心思都藏进了笑里,一句都不敢多说,在她眼里,他永远只是那个乖顺安静、总在原地等她的小弟弟,一个永远不会越界、不会失控的存在。
桌上的蒸汽仍在升腾,香料的辛辣混着柠檬与黄油的味道扑面而来,可他只觉得冷,他肩膀僵硬,手指冰凉,甚至连她随手递过来的纸巾,都像是一种恩赐。
那点藏在心里的委屈、嫉妒,还有疯了一样的占有欲,早已在胃里烧成一团火,堆到了崩溃的边缘。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顿饭吃完,他也差不多,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