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开始在他胸腔里蔓延,他不敢往坏处想,却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雪水把街道冲得泥泞不堪,污泥溅上他一向整洁的西装裤脚,车辆疾驰而过,雪水和脏水在街角炸开,他任由雪花打在脸上,冰晶贴着皮肤,一点点刺痛他崩得死紧的神经。
街灯的光在雪里变得模糊,橘黄与冷白交错,霓虹被雪幕滤得模糊不清,红的、蓝的、绿的,像失真的画面,在他眼前来回晃动,全都显得不真实,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周越站在中城区希尔顿门前,大衣早被雪浸湿,沉重地贴在身上。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夏知遥”三个字下是一串醒目的红色未接来电。他的指尖在雪夜中轻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怕。
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她,到底在哪里?
是真的醉了,倒在某个角落?
还是临时变卦,想躲着他?抑或,出了什么他根本不敢想的事?
他点开她最后一条微信:
【随便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点酒。】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没有位置,没有提示,像是一句不在意的敷衍,却成了他此刻在整座城市中,唯一的方向标。
他开始找。
一间一间去翻那些她曾在闲聊中提起过的酒吧,那些她说过“还行”“不错”“氛围挺好”的地方,此刻成了他脑中唯一能调动的地标记忆。
第五大道、SoHo小巷、东村的live house、高线公园旁的隐秘酒吧……他像背着一张残缺地图的朝圣者,在雪夜中沿着记忆撕裂的边缘,一点点寻找她的踪迹。
每推开一扇门,他都会飞快地扫过全场:吧台、卡座、角落、洗手间口、舞池边……没有。
就立刻转身,奔下一个地方。
雪越下越大,夜风像刀一样刮着脸。他手冻得几乎握不住手机,却一遍又一遍地拨她的号码。
无人接听。
一次,两次,三次……没人接。他不死心,继续打。
第一家酒吧,门一推开,一股混着汗水、酒精和廉价香水的热浪迎面扑来,周越险些窒息。
人群起伏,灯球旋转,空气潮湿、吵闹,他一眼扫过去,没有,转身,重新冲回雪夜。
第二家,昏暗如深海,吧台边的面孔模糊,没人注意到他。他像幽灵一样穿过人群,眼睛一刻不停,还是没有。
第三家门口,一个醉汉蜷在角落,啤酒瓶碎在地上,他几乎是撞开门冲进去的,目光像刀,飞快扫过每一个低头的脑袋、每一个埋在阴影里的身影,空。
第四家、第五家——还是没有,第六、第七、第八……
门一次次被推开,目光一次次扑空。
他不敢想下去,恐惧却越钻越深,像冰水灌进骨头,一点点冷到心底,时间拉长,像冻住了。每走一步,鞋子里的水都在脚趾间流动。西装贴着身,重得像铁,他却连停一下的念头都没有。
他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尽头隐约露出一间快被雪掩埋的小酒吧,他站在雪地里,盯着那扇不起眼的门,心跳乱成一团。
这一刻,他不再是Blackcastle的VP,不再是华尔街最年轻的操盘人。
他只是一个,在漫天大雪中寻找一个人,快要疯掉的男人。
也许她根本没在这里。也许她早就回了酒店,也许,他这一晚上跑了个空,可他还是走上前,抬手,推门。
夏知遥就坐在吧台前。
五官依旧精致,眉眼天生带着清冷轮廓,她不温柔,不甜美,却有一种无法移开的吸引力。只要轻轻一弯唇,那份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便会骤然松动,露出一点意外的天真,那种矛盾,令人着迷。
可现在的她,却早已不是那个意气风发、气场凌厉的夏知遥了。
她把头发染成了粉色,在昏黄的日光灯下泛着一层不自然的光,像过期的糖纸,褪色、起皱,仿佛风一吹就会碎掉。
酒吧里太吵,男人们在另一桌大声吹着牛,音乐混着人声、酒精与香水味在空气中炸裂,而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像是被整个世界遗落的残影。
所有人都在旋转、喧嚣、交谈、碰杯,只有她是静止的,静得过分,她孤单得像一张黑白底片,闯进了一场五彩斑斓的错误曝光。
周越站在门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奔跑、绝望、失控,在看到她那一刻,全都哑了下去。
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缓缓地回头,看见了他。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迷茫。那种茫然、无措、近乎透明的情绪,让她看上去不像夏知遥,更像一个在暴风雪中走失太久的孩子,终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却又不确定那是不是幻觉。
他们就这样隔着五步距离对望,谁也没有先动。
周越不敢动。他甚至不敢眨眼,他的黑色大衣在霓虹灯下反射出潮湿的光泽,肩膀还覆着未化的雪,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颊在红蓝交替的灯光中时亮时暗,像电影中一帧帧穿插的虚影。
可他的眼睛却是清醒的,灼热的,那里面燃烧着三年未熄的渴望,混着一点极力克制的、近乎绝望的恳求。
三年了。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和她重逢的样子:偶遇、对视、擦肩,可他从未想过,她会这样看着他。
下一秒,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身体里积攒的所有克制,在这一刻轰然决堤,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冰凉,他心头猛地一抽。
“知遥姐。”他低声唤她,嗓音发哑,带着三年来所有的思念、不甘与惊惧。
她缓缓抬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努力确认他是真实存在的,然后她忽然笑了。
带着醉意的笑,浅浅的,却透着一种无力的松弛:“好巧哦……”她眨了下眼,声音软得像羽毛,“居然能在这遇到你。”
周越闭了闭眼,努力把快要破口而出的情绪压下。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巧个屁……你知不知道我找了多少家酒吧才找到你?”
他低头扫了一眼她面前的桌面,一只空酒杯,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的东西呢?”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外套呢?手机呢?”
“丢了吧……”她轻声说,语调轻飘飘的,像说的是别人的事。
她垂着眼,仍在机械地晃那只空杯,周越心脏狠狠一紧。他伸手,按住她颤抖的手指,轻轻将空杯抽出来,推到桌子另一边,语气低而稳:“别喝了。”
她没有反抗,连挣扎都没有,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像是筋疲力尽。
他坐在她身边,一只手搭在高脚椅的靠背上,她歪斜着靠在他肩头,偶尔含糊地说几句醉话,大多听不清楚,但每一个字都像细针似的扎在他心里。
忽然,她模糊地嘟哝了一句:“回去睡觉吧……”
“好,我送你回去。”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吧台结账,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当他拿着找零转身回来时,就看见她正费力地从高高的吧台椅上往下挪,脚下一滑,身体失衡。
“知遥!”他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他一把将她接住,紧紧抱进怀里。她整个人跌进他怀中,他的手臂在那一瞬间收紧了,像要把她整个人揉进身体里。
“走吧,我送你回去。”
夏知遥却没动,她歪着头看他,尾音哑得像被秋风吹干的落叶,带着一丝醉意,还有一点轻飘飘的、故意的挑衅:“回哪儿啊?”
她像是在试探他的底线,看他还能忍多久。
周越一整晚积攒的耐心,在这一秒彻底断裂。
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将她从高脚椅上拉起来。大步往外走,像拖着自己也要把她拖出这片荒唐的噪音。
“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找了多少家酒吧?”他咬牙,语气压抑得几近咆哮,声音都在发颤,“酒店没人,电话不接,微信不回……”
呼吸越来越急促,像要崩溃,“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出事了?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站得摇摇晃晃,手腕还被他紧紧握着,却没挣扎。她抬起眼,看着他,语气轻得几乎不带重量:“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又没缺胳膊少腿,也没被谁劫财劫色的,你担心什么?”
出了酒吧的玻璃门,风雪扑面而来。
周越终于缓缓松开她的手,却没退开半步,他脱下自己那件还带着体温的黑色羊毛大衣,轻轻搭在她肩头。
“穿上。”他声音低沉,语气却不容拒绝,“外头这么冷,你穿成这样?”
“不要。”她垂着眼帘,声音轻,却毫不动摇。
周越皱眉,将大衣重新搭上她肩膀,手已经抬起,准备系扣子:“听话。”
下一秒,她忽然猛地一扯,大衣甩到雪地上,溅起一地雪沫,“我说了,我不要。”
“夏知遥!”他怒喝出声,脸色刷地沉了下去,手下意识伸过去想拉住她,却被她灵巧地往后一闪,避开了。
她没有再回头,而是直接迈进那片漫天风雪里,她笑了,笑得像疯了似的,“你知道吗?”她张开双臂,仰头迎着雪花,“都丢了才好呢。”
雪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却像没感觉一样,任由冰冷拍打自己的皮肤:“都丢了……就没人知道我是谁了。这样我就不用再努力了……不用再去讨好,不会再让人失望,多自由。”
她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穿过雪夜望向虚无的远方,“也没人会在意我会变成什么样。”
她低声说,笑意却越来越苦,“我可以消失,彻底地,像从没存在过一样,多好。”
那一刻,周越耳边只剩下风声和她的话在回荡,仿佛万箭齐发,一根根插进他身体的每一寸神经。
他忽然意识到,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追她,可其实她早就在奔向深渊,他只是追得太慢,慢到现在才看清,她其实一直在崩塌。
周越弯下腰将那件被雪水打湿的大衣捡起,他甚至来不及抖掉上面的积雪,就踉踉跄跄地冲到她面前,用颤抖的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抱进怀里。
动作急促而近乎粗暴,带着一种拼命的用力,像是要把她从这个试图吞噬一切的雪夜里抢回来。
湿漉漉的大衣胡乱裹在她身上,他的声音哑得发抖:“你别这样……求你了。”
“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他咬着牙,嗓音在风中破碎,“让我怎么办?”
夏知遥猛地抱住他,就像一个即将被海浪吞没的人,在最后一秒抓住了浮木。
她将额头深深埋进他脖颈和肩膀之间,死死抓着他背后的衣料,力道之大,仿佛再松一寸,她就会碎成尘埃。
周越站在纷飞的雪夜里,身上还带着未化的冰冷,他的双手在她背后悬空了几秒,颤抖、迟疑,然后猛地收紧。
他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贴入骨血,再也不让她逃掉,她就是他全部的破绽,而他现在心甘情愿,将所有盔甲卸下,只用一副**的身体去抱住她。
夏知遥忽然仰头望他,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清澈透明,却带着毫无防备的困倦。她微微歪着头,声音轻得像从遥远梦境里传来:“我第一次看你发这么大的火诶。”
她眼神有些飘忽,像是还没从醉意里彻底醒来,可就在下一刻,她忽然定定地看住他。
“你刚才那么着急,”她低声,“你喜欢我啊?”
这句话像雪夜里点燃的一道火光,照亮了所有她曾经装作不知的沉默与猜测。
她看着他,目光终于清明下来,像是拨开所有雾障,第一次真正看清他,她笑了笑,几不可闻地说:“你明明藏得那么好……可我还是看出来了。”
那一刻,周越感觉到自己的世界轰然坍塌,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所有最后的自持和理智,都在这一瞬间全线崩塌,化为废墟,连同他小心翼翼藏了多年的爱意,全部泄露了出来。
他一步步逼近,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像风雪里压抑不住的暗潮,冷静而决绝。
他没有预警,没有犹豫,只是猛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然后俯身,狠狠吻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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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