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沅一来京城就往脂粉堆里扎。逛酒肆、睡红楼,最近和一个浮浪.女子好得难分难解,扬言要娶她为妻,一鼓作气,把人带回胡府。
胡老汉气得倒仰,抄起瓷瓶砸向那对苦命鸳鸯,宁舒到时,地上满是碎屑。
血珠从胡沅额角涌出,汇作一条细红的血水,顺着眼睫滴落,女子正蜷在他怀中,娇娇地哭泣。
“爹爹息怒,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动怒。”
宁舒经过女子,眼前闪过一抹亮白。女子衣袍宽大,前襟松散,袖子滑落,却没看到白色的里衣,莲色锦缎下,大约只有一具躯干。
宁舒别过眼。
“小事?跟这种女人搅在一起,老子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胡老汉喘息几下,眼见跪在地上二人还搂作一团,气血翻涌,抄起墙上马鞭又是一顿猛抽,鞭子尽数落在胡沅身上。
宁舒只知道哥哥扛不起胡老汉暴揍,跪下:“爹爹息怒,我们兄妹自小远离爹爹,不得您教导,还望爹爹看在哥哥体弱的份上,不要再打他了。”
“没半点用处的蠢物,明日宫中设宴,不许在李家人面前丢脸。”
想起冷落儿女多年,胡老汉几分动容,终是收起鞭子,弯腰一把将女子从胡沅怀中拽走,他身形魁梧,五指粗壮,女子哪里违抗得了,散了半边衣裳,呻吟凄切。
胡沅怔怔盯着一个方向,眼底腥红,突然猛烈地咳喘,腥气在空气里弥漫。
宁舒飞扑着扶住胡沅,不让他压上碎屑。
胡沅浑身脱力,额头抵着宁舒的肩,血染红天水碧的薄纱。
缓了许久,暴戾的气息终于散去,少年意识有些不清,含糊地蹭了蹭宁舒,从她肩头挪出一边眼,碎发落下,遮住眸中寒光。
“今天,你不高兴了?”
卧房布置简单,一桌一椅,还有一张床,胡沅半躺着,手捧书卷,只披一件中单,看也不看宁舒。宁舒把药放在床边,屋里唯的椅子上堆满了沾血的衣服,她掀开被子一角,坐在床沿。
“没有不高兴,先上药。”
素衣滑落,宁舒伸手去触那伤痕,屋子太静,很多细节都被放大,指下皮肤微小的战栗都清晰无比。
还是很疼吗?
“哥哥,我不高兴有什么要紧,是不要让爹爹不高兴,既然我们来了京城,还是少惹他生气,其实,他有这么多儿女,最满意的大概是你。”
她这个哥哥,一点都不像武将家的儿子,长相斯文,皮肤白皙,一身书生气,只有细看他的手指时,才能看到一些细密的伤痕,他对人说过,这是他在乡间砍柴时不小心留下的。
胡沅爱看书,和大儒论经也不怯色,胡老汉偏爱挑刺,骂他身板弱,一板斧头才八十斤都抡不起,老子的好处半点没学到。可常常骂着骂着就憋不住笑了。
打天下靠武,守天下靠文,那么多将领,只有他胡老汉的儿子会念书。在人前,胡老汉做严父,暗地里恨不得多给祖宗多上几炷香,感谢祖宗保佑,让胡家得了个文曲星。
文曲星哗啦翻动书页,语气几分打趣,“你说我不得他教诲,如果我们真的长在他身边,会变成怎样?”
“他连儿子的妻子都抢,有什么资格管我。”
“哥哥!他纵使再有不是......”宁舒把药膏冲伤口狠狠一按,手腕瞬间被人反扭。
胡元牙关紧咬,仿佛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在手掌,指节青筋直跳,宁舒也说不清手腕有没有断,两个人都疼得呼吸沉重。
热气洒在耳边,心尖不停颤抖。
“都说儿子类父,我虽不得他教导,是不是终有一日也会变成他那样。你说,如果有一天我也学他做出一些不.伦的事来,他是该不是该拍手叫好?”
宁舒快急出眼泪,胡沅一直是个很好的兄长,他是她和娘亲的屏障,有胡沅在,她什么都不用想。
当时,胡老汉派去寻找妻儿,夫人却不想让他们回京,她在寻人的亲兵中安插眼线,千般阻挠。
战乱连连,宁舒他们搬过几次家,踪迹本就难寻,加上有人作梗,险些人被当做“已死”回禀给胡老汉。
后来,是胡沅亲自把亲兵带了过来。
而宁舒从始至终都稀里糊涂,她甚至不知道胡老汉还活着,更不知有人来寻找自己。
现在,这个哥哥突然疯了,她莫名有种恐惧。
“娘亲身子不好,我嫁人后,还要你多照拂。”
胡沅轻轻一推,就把她掀在榻上。
脑袋咚的一声砸到床板,宁舒怀疑胡沅不是人,不然为什么只睡一层木板。正要揉后脑,手臂又被人反压,她还在扭动,胡沅干脆两腿夹住她的腰。
宁舒突然警觉,他们在干什么,在打架?
等她反应过来,衣服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想跑,又被人捞回来往身下塞。
胡沅打得很投入,凶神恶煞,背后刚愈合的伤痕裂开,又是一股浓重的血腥。
上一次她和哥哥打架,是在什么时候?
五岁?
四岁?
久得记不清了。
鼻尖险些擦到鼻尖,胡沅才清醒过来,眸中疯魔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戏谑。
“妹妹以后是晋王妃,身份尊贵,没有人会敢欺负王妃的亲娘。”
宁舒心焦无比,胡沅故意呛她。
最先察觉宁华死因不对的是他,最先提醒她小心的也是他,全都是假惺惺,他才不在乎她以后会不会死,他就想看她惊慌失措。
世上怎么会有人这样当兄长。
“就当是我求你,行吗?没有我你怎么可能来京城?”
胡沅丢开她,没一点好脸色,语气生疏,“我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小妹,等过些日子我就走了。”
“为什么。”
宁舒对这种骤然冷淡已经麻木,忽晴忽阴,琢磨不透,她不知道这个哥哥在想什么,但很清楚怎么化解尴尬。
她最常用的法子就是骗他说话。
好在胡沅不是个冰棍,若是有人和他说话,给出一点引子,他自己能说很多。
如果没有一个台阶,那她来制造。
“为什么,你说啊,我和娘亲不也在这里吗?还有爹爹,你信不信,他最近最头疼的就是怎么让你做官,你觉得是等朝廷开设恩科,自己考一个好,还是求圣上直接赏个官做?”
胡沅在沉默里看着她,片刻后道。
“没有你。”
宁舒怔愣半晌,噎住,胡沅说的是京城没有她。
她嫁给晋王,多则三年,短则数月便要去往封地。
如果那时她还活着。
宁舒揉揉眼,这个话题不好,再说下去,怕要泪流满面,只好换个话题,“因为胡老头不许你逛窑子?”
“谁告诉你我喜欢逛窑子?”
胡沅眼睛弯起,宛如被狐妖附体,宁舒嗅到阴谋的味道。下一刻,一张得意的脸凑近,胡沅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就像幽深的黑洞。
“小妹,老头喜欢怎么样的你还不知道吗?从今往后,那个女人再想欺负娘亲,可没那么容易了。”
“哥哥,你不会真的要走了吧,这是在安排后事吗,那你再等等,等我嫁给晋王,如果他想杀我,你就马上带我逃......”
“麻烦。”
胡沅突然就变了脸,他手上一用劲,宁舒没留神,身下一空,已经被拽下床,紧跟着一阵连推带扯。她跨过门槛,耳后砰一声响,房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