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中央,空间像一块被无形巨手揉皱的布,剧烈地扭曲、撕裂,三个不同的时空切片彼此摩擦、碰撞,发出一种近乎金属断裂的尖锐鸣响,那声音不属于人世,更像是维度本身在哀嚎,空气里裂开无数细密的缝隙,像蛛网般蔓延,从那些裂隙之中,某种难以名状的庞大存在,缓缓渗出。
那不是人,甚至不是常理认知中的任何生物——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核心是无数蠕动、黏腻的触手,色泽如同**的内脏,表面覆盖着一层闪烁不定、污秽的油光,每一条触手上,都“镶嵌”着无数只大小不一、瞳孔颜色各异的眼睛。这些眼睛并非静止,它们同时眨动,看向不同的方位,流露出不同程度的贪婪、痛苦、怨毒,甚至还有一丝亵渎的怜悯,无数混杂的情绪如同实质的瘟疫交织在一起,使得周围的空气都开始扭曲、折射出非人的色彩。
林岁烬的赤瞳骤然收紧,指尖那缕原本沉寂的燊火余烬不受控制地爆燃了一瞬,赤金色的光芒猛地炸开,将他周身一小片区域映照得如同熔炉,他清晰地感受到,血脉深处某种沉睡的东西被惊动了,翻涌的灼热感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袭遍全身,不再仅仅是疼痛,更像是一种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出口的力量在奔涌、在苏醒,骨骼深处传来细微的嗡鸣,仿佛与某种遥远的共鸣应和。
然而,与之伴随的,是精神层面海啸般的冲击。
成千上万的声音——或低沉耳语,或恶毒诅咒,或绝望哀嚎,或癫狂祈祷——这些混乱的呓语霎时间无视了物理的阻隔,呼啸着强行钻进他的耳膜,更直接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那不是听到的声音,而是被“注入”的信息洪流,无数被囚禁、被扭曲的灵魂碎片如同冰冷的毒针,冲刷着他的神经防线,他闷哼一声,死死捂住脑袋,那股无形的重压仿佛要碾碎他的头骨,他支撑不住地蹲下身子,脚踝虚浮,左右摇晃。
污染和压迫感拥有了实质,粘稠得如同深海的水压,林岁烬承受着最直接的窒息,那无数双眼睛的注视冰冷而贪婪,像是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析、同化,他的思维开始变得迟缓、呆滞,视野边缘泛起黑斑,自我认知在无数外来意识的冲刷下摇摇欲坠,他感觉自己像一艘即将沉没的小船,正在被名为“疯狂”的黑暗海水吞没。
他强忍着呕吐的**,尝试低下头避开那些视线的聚焦,但脖颈僵硬如同锈死的铁器,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迫他直面那无比诡异的生物,直视那些蠕动眼睛的深渊。
在江问渔的时空切片中,她正凝神观察着这灯火辉煌、庄严肃穆的宗祠,永夜的刀锋微微调整角度,寻找着最适合劈砍的受力点,下一刻,精美的梁柱和壁画如同遇热的蜡像般开始剥落、融化,簌簌掉落,露出了背后蠕动、恐怖的真相,她看到那个原本道貌岸然的“祭司”,身上不知何时连接上了一根根近乎透明的、闪烁着污秽光泽的丝线,这丝线如同提线木偶的操纵线,向上蔓延,隐没于虚空。
此刻,丝线被猛地绷紧,她眼前所见的“庄严肃穆”瞬间崩塌,祭司脸上所有的表情瞬间消失,变得空白如同粗制滥造的木偶,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做出各种怪异而僵硬的动作,关节发出“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声响。
紧接着,那些镶嵌着无数眼睛的触手,仿佛是从祭坛内部凭空滋生出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蚂蟥,蜂拥着缠向她面前那个最近的老祭司,触手一点点撕扯着他毫无生气的躯体,先是华丽的祭袍化作碎片,然后是苍老的皮肤被硬生生撕开,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一些浓稠的、颜色诡异的液体喷涌而出,腥臭霎时间弥漫在空气中。
江问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止不住地干呕,但那恐怖景象并未停止,触手缠绕上祭司的头颅,猛地发力——他整张脸皮如同面具般被撕扯下来,露出下方模糊的血肉和白色的骨骼,紧贴着脖颈的皮肤也被撕裂,失去面皮的嘴角被拉扯着向两边沉下去,形成一个极端怪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强烈的视觉冲击和生理不适让江问渔控制不住地后退,颤抖的手臂再也无法扛住那柄沉重无比的永夜。
“咣——!”
斩骨刀沉重的刀身砸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响声如同醍醐灌顶,让江问渔近乎崩溃的意识清醒了一瞬,她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痛楚刺激着神经,强迫自己冷静,她握紧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深呼吸,努力让混乱的思维回笼,那些触手还在周围不断蠕动,发出湿滑黏腻的声音,眼角的余光里,她瞥见谢停云那个原本就模糊的“幻影”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变得极不稳定。
而谢停云身处的“盛宴”中,他举起的木棍还没来得及砸向那个看似空无一物的祭坛,数条凭空出现的、半透明的触手就如同毒蛇般缠绕而上,死死箍住了棍身,触手冰冷滑腻,带着一种活物的韧性。
他下意识怒吼一声,腰部发力,试图扭转木棍挣脱束缚,但那些触手仿佛没有实体,又或者说,它们的延伸性超出了物理常识,顺着他的力道无限延伸、翻转,根本无法甩脱,腹部的伤口因这剧烈的用力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下意识低头,却骇然看见自己伤口渗出的血液,在地面光洁的倒影中,竟然映照出无数只蠕动的、充满恶意的眼睛。
“操!这是什么鬼东西!”谢停云头皮发麻,猛地松手后撤,木棍被触手轻易夺去,高举在半空,力的反作用力在这里仿佛失效了,更多的触手从虚空探出,朝着他的方向翻滚着、蠕动着靠近,带着一种不疾不徐的、捕猎般的姿态,丰富的战斗直觉在疯狂报警——如果不能尽快打破这个诡异的空间屏障,他会被这些看似缓慢实则无穷无尽的触手活活耗死在这里。
真实宗祠内,林岁烬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耳中是万魂哭嚎,眼中是千瞳注视,意识如同风暴中的孤舟,但就在这极致的混乱与压迫中,他指尖那缕微弱却顽固的火焰余温,成了黑暗中唯一的坐标。
他猛地意识到,不能这样被动承受,攻击?不,面对这种层面的精神污染,盲目的攻击只会加速自身意识的瓦解,他需要的是连接,是锚点。
他强行压下脑海中翻腾的杂音,将几乎涣散的意志力如同抽丝剥茧般,一点点收拢,全部集中到那缕与血脉中的火焰余烬之上,他不再试图去“听”去“看”,而是彻底闭上双眼,向内沉入,感受着那缕火焰中蕴含的、独属于他自己的“存在”的本质。
这不是攻击,而是呼唤,是借助“火种”特性,将自己作为信标,发出跨越时空的纯粹意念。
起初,那意念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细碎如同星光,在精神风暴中几乎瞬间就要被吹散,但林岁烬没有放弃,他以自身坚韧的意志为柴,以血脉中苏醒的力量为油,拼命维系、并催动着这缕意念。
那意念开始变化,不再是无形的波动,在他的感知里,它最初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尽管周围是狂涛,却还是荡开一圈微不可查的赤金色涟漪,这涟漪起初只在他周身寸许范围内荡漾,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触手和密密麻麻的眼睛都像是被灼伤般,显露出明显的厌恶与畏惧,微微向后缩退。
他持续加注意念,那涟漪逐渐扩大,光芒由暗淡变得明亮,频率也越来越稳定,它不再是简单的圈,而是开始呈现出更复杂的形态——时而如脉动的光环,时而如展翅的火鸟虚影,时而又如无数细小的赤金色符文在流转,这些形态并非林岁烬有意控制,更像是他自身本质力量在应对污染时自发的显化。
“江问渔……谢停云……听到我!”
这不再是声音,而是携带着他此刻状态、位置以及坚定决心的复合信息包,通过那不断壮大的、多元化的赤金色意念波纹,强行穿透时空的壁垒,朝着另外两个切片辐射开去。
江问渔正狼狈地躲闪着几条蠕動触手的扑击,永夜太重,她一时无法捡起,就在她思考对策时,空间中那股原本无序的扭曲感,忽然出现了一种奇异的、有规律的“波动”,她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出现了不规则的、被某种力量“梳理”过的痕迹,仿佛平静水面上被投入石子后荡开的涟漪,只是这涟漪是赤金色的,温暖而熟悉,带着林岁烬那股特有的、内敛却强大的气息。
那赤金色的光晕虽然浅淡,却像灯塔般指引着方向,它掠过那个傀儡祭司时,会引起他短暂的凝滞和扭曲,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
“是小红吗……一定是他!”
江问渔精神一振,浅棕色的瞳孔猛地亮起锐利的光芒,她不再盲目躲闪,而是开始集中全部精力,循着那空间中“不协调”的赤金色波动轨迹去感知、去追踪,她的直觉在此刻被发挥到极致,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混乱的大厅,最终,锁定在祭坛侧后方一处空气扭曲最为剧烈、同时赤金色涟漪也最为凝聚、强烈的点上。
“在那里!空间的接缝在那里!”
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打破僵局的关键。
而也就在她锁定位置的瞬间,掉落在地的永夜,刀身竟自发地发出了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刀柄微微震颤,仿佛在遥远地回应着林岁烬的呼唤,也回应着这整个空间的异变。
谢停云正被越来越多的半透明触手逼入角落,拳脚攻击效果甚微,这些玩意仿佛没有实体,打散了又会重新凝聚,就在他思考是否要再次“赊账”换取更极端的力量时,一股熟悉的、带着灼热感的意念波纹如同暖流般冲刷过他的身体。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心灵层面响起,伴随着清晰的、赤金色的视觉残像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谢停云!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是林岁烬!还有……永夜的嗡鸣?以及江问渔那丫头特有的、紧绷的精神波动?
赤金色的涟漪在他所处的这个“盛宴”时空也蔓延开来,虽然比在真实宗祠和林岁烬所在的切片中要暗淡许多,但谢停云猛地抬头,视线穿透那些欢声笑语的虚假人群,精准地“感觉”到了共鸣的源头——并非来自物理意义上的祭坛位置,而是来自一种灵魂层面的、本质的牵引,他感觉到了,永夜就在那个方向,江问渔也在那个方向,林岁烬的力量正从那个方向传来,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烽火。
“小红!小江!闪开!”
谢停云不再理会身边缠绕不休的触手,对着空气发出一声暴喝,他将所有的力量——包括之前“赊账”换来尚未完全消散的“精准定位”能力、对他们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自身在无数次死斗中磨砺出的战斗本能——全部压缩、凝聚到右拳的拳锋之上。
他没有砸向那些不可名状的触手,也没有攻击虚假的村民,而是朝着江问渔呼唤的方向、林岁烬意念指引的坐标,朝着那无形无质却真实存在的“空间壁垒”,挥出了迄今为止,凝聚了他全部信念与力量的一拳。
“给老子——破!!!”
拳风过处,没有呼啸的风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厚重布帛被巨力强行撕裂的、令人心悸肉跳的“滋啦——咔嚓!”声,谢停云立刻明白,他这一拳,没有攻击到任何实物,而是结结实实地轰在了“空间”本身,轰在了那道将他们三人囚禁在不同时空切片中的、诡异“规则”之上。
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边缘闪烁着混乱而不稳定能量的裂缝,随着他拳头的轨迹,赫然出现在三人之间的空气中,那裂缝如同破碎的镜面,透过它扭曲的断面,他们第一次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看到了彼此真实的身影——身处破败真实宗祠、周身荡漾赤金光晕的林岁烬;站在融化崩溃的华丽祭坛旁、正弯腰去捡永夜的江问渔;以及从充满虚假欢笑的盛宴场景中挥拳破界的谢停云。
“小红!”
江问渔和谢停云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充满了惊喜与如释重负。
裂痕出现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林岁烬所在的真实宗祠传来,江问渔毫不犹豫,一把抓起轰鸣不已的永夜,扛在肩上,身形如电,率先冲向那道空间裂痕,谢停云低声骂了句脏话,脸上却带着畅快的笑意,紧跟着一跃而入。
如同穿过一道冰冷刺骨、阻力巨大的水墙,短暂的窒息与失重感后,两人一先一后,重重摔落在林岁烬的身边——落在了那个古老、破败、祭坛中央涌动着恐怖触手与无数眼睛的、唯一的真实宗祠之中。
尘土微微扬起,三人迅速起身,背靠背站定,虽然个个狼狈,气息不稳,身上带着伤,但他们的眼神交汇时,只剩下毫无保留的信任、以及斩断退路的决绝。
似乎是被他们汇合的行为彻底激怒,所有蠕动的触手猛地回收,带上那无数只充满贪婪、痛苦与怨毒的眼睛,带着纯粹而冰冷的恶意,齐刷刷地锁定了刚刚打破囚笼、汇合在一起的三人,同时,四周的空间如同打碎的镜子般继续崩裂,从那些裂隙之中,更多被操控的村民、戴着傩面眼神空洞的活尸,如同潮水般从不同的时空切片中涌入真实宗祠,将他们团团围住,虎视眈眈。
林岁烬看着那庞大的、丑陋的、不断扭曲变化的所谓“伪神”,感受着体内那股与指尖火焰彻底共鸣、不再压抑的炙热力量如同岩浆般奔流,赤瞳之中,冰冷的战意如同实质的火焰燃烧起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沉稳地传入谢停云和江问渔的耳中:
“杀掉这东西,就能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