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活尸已然突破了那变得稀薄的烟雾,带着胜利般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那只沾满污秽与剧毒的利爪,再次扬起,对准了她脆弱的、毫无防护的咽喉,带着致命的风声,猛然挥下。
江问渔甚至能看清那指甲缝里嵌着的、暗红色的、不知属于哪位不幸者的皮肉组织,她咬紧牙关,放手一搏,一个矮身从活尸的腋下滚过,没有选择攻击,而是冲向了那口碎裂的棺材。
“没有香了...但没关系!”她的视线快速扫过地面,目光锁定的瞬间抓起那块边缘锋利的棺材木碎片,木刺深深扎入她早已血肉模糊的掌心,剧痛让她几乎晕厥,却也刺激着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关键不在尸体,在傩面!破坏......”
浅棕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即将再次发起攻击的活尸,江问渔没有逃跑,而是利用搁在棺材与灵堂之间的供桌作为掩护,将棺材木碎片像手术刀一样反握:“需要更直接的方式!”
活尸扑过来的瞬间,江问渔侧身闪避,在力量悬殊如此之大的敌人面前,她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利用活尸的冲势,躲开利爪的同时,将碎片精准地、用尽全身力气楔入傩面与尸体颈部腐肉的链接处——这是江问渔作为医生的素养,对人体结构精准了解的如同自己的身体。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不是骨头碎裂的声音,更像是撕裂了一块浸满污水的厚革,那青面獠牙的傩面,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喀啦”声,与下方尸体的链接处被硬生生撬开一道缝隙,漆黑的、带着恶臭的黏液从缝隙中喷射而出,点点液体洒落在躲闪不及的江问渔脸上、身上。
傩面似乎受到了致命的冲击,尸体开始挣扎着、不受控制的后退,撞在供桌上,又踉跄地往前,灵堂的’规则’似乎出现了松动,那扇原本被封死的大门,门栓处竟然出现了腐朽的裂痕,江问渔的目光越过那些依旧冷漠的、围观着这场’闹剧’的村民,锁定在那道裂痕之上。
“咚——!”
她用尽全身残余的气力,将肩膀狠狠撞向那扇隔绝生死的大门,腐朽的门栓应声而断,碎裂的木屑刺入她肩头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整个人失控地向前跌去,重重摔在门外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上,尘土混合着血腥味呛入鼻腔。
没有片刻迟疑,甚至来不及感受身体各处传来的抗议,江问渔用未受伤的手掌猛地一撑地面,迅速起身。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这个念头如同擂鼓,在她狂跳的心脏上疯狂敲击,她没有回头,不敢回头,生怕那一眼就会耗尽她仅存的勇气,或者再次触发某种不可知的规则,将她重新拉回那个绝望的灵堂。
她沿着记忆中那条狭窄的村路发足狂奔,两侧低矮的房屋如同沉默的怪物,黑洞洞的窗口仿佛无数只窥视的眼睛,月光白得诡异,像一层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薄纱,笼罩着万物,也将她孤零零的身影凸显出来,如同舞台中央唯一的演员,被迫进行着一场亡命的独舞。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却吹不散那跗骨之蛆般的被注视感,她的目标明确而唯一——那座破败的庙宇,在无数次绝望的轮回中,唯有那里香炉升起的青烟,曾短暂地给予过她一丝虚假的安全感,那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已知的“安全区”,是黑暗大海上唯一的灯塔,尽管它本身也可能潜藏着危险。
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灼痛,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终于踉跄着冲到了庙宇前那块不大的空地上。
被虫子从内部蛀空的牌匾在夜风中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坠落,她侧身靠在冰凉的门框上,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吞咽着混浊的空气,惊魂未定的目光迅速扫视身后——空无一人,只有那片死寂的、被苍白月光浸泡的村庄,那具活尸,似乎并没有追来。
喘息稍定,她放松般抬起头,一抹熟悉的、吸吮一切光线的哑光黑色,如同命运的指引,猛地刺入了她的眼帘——谢停云那柄巨大的斩骨刀,正深深地、几乎是蛮横地嵌在门框上方的木柱之中!
“谢老板的刀!”
江问渔心头剧震,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立刻警惕地环顾四周,空地上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没有任何活尸的嘶吼,也没有谢停云那标志性的骂咧。
在雾中战斗时,谢停云确确实实把这柄刀劈在了那东西背上,但刀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
灵堂里的活尸,已经是被傩面寄生的另一具尸体了。
她蹙紧眉头,目光再次落回那柄刀上,必须把它取下来,这不仅是一件强大的武器,或许更是找到谢停云、乃至林岁烬的关键线索,是他们在这个诡异世界里重新集结的希望。
决心已定,行动便再无犹豫,她忍着手心皮肉翻卷的剧痛,从背包里翻出剩余的纱布,一层层、死死地缠在双手上,试图增加一些可怜的摩擦力,每缠绕一圈,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伤口,都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走到柱子下,仰头估量着高度和角度,深吸一口气,她伸出缠满纱布的双手,抱住了那粗糙的、布满虫蛀痕迹的木柱,指尖刚一用力,掌心就如同被无数烧红的针尖同时刺入,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利用这自残般的痛感强行刺激着即将涣散的意志。
开始攀爬。
每一次向上挪动,都伴随着肌肉撕裂般的酸痛和掌心钻心的疼痛,汗水浸湿了纱布,渗入伤口,带来新一轮的灼烧感,她的身体因脱力而微微颤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支撑:上去,拿到它!
就在她拼尽全力,右手终于够到刀柄,五指即将合拢的瞬间——
她的指尖触碰到刀柄上那些看似装饰的、冰冷繁复的纹路,一股绝非属于她的、庞大而混乱的记忆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蛮横地冲垮了她精神的堤防,轰然涌入。
不再是黑夜,而是昏黄如血的天空,滔天的洪水怒吼着,吞噬着农田与村庄,一个高大挺拔、黑发狂舞的背影矗立在悬崖之巅,他手中握着的,正是这柄通体纯黑的巨刀。
不是谢停云,或者说,不是江问渔认识的猪肉摊老板谢停云,那个人的背影带着一种沧桑的威严。
风声凄厉,水声咆哮,夹杂着万千生灵濒死的哀嚎,随后,是那背影发出的一声震动天地的怒吼,他挥动了巨刀,刀身并未触及山体,但一道无形无质的、仿佛能切开空间的庞大力量,伴随着刺耳的“铮”鸣,狠狠劈在了远处那座接天连地的巨大山脉上。
江问渔仿佛附身于挥刀者,清晰地感受到刀柄传来的、几乎要撕裂她灵魂的恐怖反震力,以及一种……亲手斩断大地脊梁的、冰冷而决绝的意志。
山脉……断了。
巨大的山体岩石轰鸣着滚落,堵塞了奔流的洪水。
画面陡然切换,变得温暖却破碎,跳跃的灶火、弥漫的鱼汤鲜香,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老者正在修补渔网,蔚蓝的海面,江向渔踩在沙滩上,弯腰捡起一枚五彩的贝壳。
然而下一秒,指尖的触感陡然剧变,那枚贝壳在她手中仿佛拥有了令人心悸的生命,扭曲变形,散发出诡异的气息。
老者慈祥的叮嘱与海浪的温柔声响,被尖锐的嘶鸣和金属管道“哐当”碰撞的巨响彻底撕裂。
脚下细沙的柔软,瞬间被一种彻骨的冰冷所取代,仿佛瞬间坠入寒潭。
“呃——!”
江向渔受脑中混乱画面的冲击,痛苦的闷哼一声,攀附的力量骤然一松,身体失控地向下滑落,支撑她攀爬的柱子与她的衣袖摩擦,臂膀上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是污染?还是……这把刀承载的记忆?
她猛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令人作呕的混乱感,不能放弃,她再次凝聚起涣散的精神,双脚死死蹬住柱身,左手拼命抱紧,右手再次向上,这一次,她不顾一切地、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握住了那冰冷的刀柄。
就在她五指与刀柄完全接触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嗡鸣,从刀柄传来,那些繁复的纹路在她掌心下微微发烫,一段被岁月尘封的、古老的信息,如同解封的卷轴,清晰地映入她的意识:
“承山之重,断水之流。身陷永晦,其名为——夜。”
永夜。
这柄刀真正的名字。
它不是一柄普通的斩骨刀,它是斩断过山岳,分隔过江河的……“永夜”!
这个名字带着万钧重量,压得她几乎窒息,同时也带来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确认感。
“嗬……!”她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将所有的震惊、困惑、体力与意志,都灌注到这最后一搏中。双脚猛地蹬离柱身,双手死死握住“永夜”的刀柄,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悬挂其上。
“咔嚓——嘣!”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深深嵌入柱体的“永夜”,被她硬生生地、连同崩裂的木块一起,拽了下来!
“砰!”
沉重的刀身和她疲惫不堪的身体一同砸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巨响,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尘土沾满了她狼狈的身躯。
她躺在冰冷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哀嚎,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无数的疼痛,但她的右手,依旧死死地、坚定地握着“永夜”那冰冷的刀柄。
她侧过头,看着身旁这柄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巨刀,浅棕色的瞳孔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决绝。
谢停云……你使用的,究竟是怎样的力量?而我们……又到底卷入了怎样的一场……“永夜”之中?
远处的鸦啼声再次变得密集而凄厉,没有时间深思了。
江问渔挣扎着爬起来,将“永夜”奋力扛在肩上,刀身的重量几乎压垮她纤细的肩膀,但她站直了身体。
必须去宗祠,找到他们,或者找到线索,弄清楚这一切。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扛着名为“永夜”的谜团与重量,再次融入了前方更为深沉的迷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