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涧的流水声像是这片蛮荒之地唯一永恒的旋律,冰冷,清澈,不知疲倦。昨夜烤兔肉的油脂香气早已被晨风吹散,取而代之的是弥漫在空气中、愈发浓烈的硫磺与岩石的凛冽气息。队伍拔营启程,沿着湍急的溪流向上游跋涉。按照奥莉安娜对地图的解读和维瑞塔斯对那微弱“古龙道”痕迹的追踪,龙血溪的源头,以及岩心民所警告的“回声峡谷”,应当就在这片愈发陡峭崎岖的山域深处。
脚下的路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溪流两岸巨大、湿滑、布满青苔的卵石。每一步都需要小心翼翼,平衡身体,避开那些看似稳固、实则松动的石头。空气更加稀薄,连呼吸都带上了一丝费力的拉扯感。浓雾似乎比前几日更浓,像厚重的、湿冷的棉絮,不仅遮蔽视线,连声音都仿佛被它吸收、扭曲,传递不了多远。
维瑞塔斯依旧走在最前,她的步伐看似与昨日无异,但细看之下,能发现她烟灰色的眼眸比平时更加深邃,仿佛在持续不断地解析着周围过于庞杂的信息流。群山之语在这里变得更加“嘈杂”,也更加“古老”。除了持续的地脉低吟和风之呼啸,她开始捕捉到一些更加……令人不安的碎片。
那并非清晰的画面或语言,而是一种情绪的残渣,一种感官的印记,冰冷地烙印在特定的岩石或空气中。当她路过一片布满奇异螺旋纹路的黑色岩壁时,一股深沉如海、几乎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悲伤猛地攫住了她,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那悲伤不属于人类,更加庞大,更加古老,带着一种……星辰陨落般的绝望。它一闪而逝,却在她心头留下了沉重的寒意。
“姐姐?”奥莉安娜敏锐地察觉到她瞬间的僵硬。
“……没事。”维瑞塔斯微微摇头,没有多说。这些碎片化的感受无法言传,只会徒增他人的困惑与恐惧。她只是更加警惕,将感知的范围收缩,更专注于脚下路径的安全和前方可能存在的、更具象的威胁。
中午时分,他们在一处相对开阔的、遍布着嶙峋怪石的河滩休息。凯尔依旧尽职地攀上一块高耸的巨岩瞭望,而奥莉安娜则被河滩上一种奇特的景象吸引了。
河滩边缘,散落着一些大小不一、形状不规则的……“东西”。它们像是某种生物的蜕壳,呈现出半透明的灰白色,质地既像风化的骨骼,又带着几分琉璃的脆性。最奇特的是,这些“壳”的内部,隐约可见一些暗红色的、如同血管或神经脉络般的絮状残留物,早已失去了活力,却依然散发着一种微弱的不祥气息。
“这是什么生物留下的?”奥莉安娜蹲下身,不敢用手直接触碰,用一根树枝小心地拨弄着一块较小的壳。壳很轻,一碰就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从未在任何图鉴上见过……”
里昂和格伦也围了过来,老兵格伦用猎刀敲了敲一块较大的壳,发出“叩叩”的脆响,眉头紧锁。“不像自然脱落……倒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破’的?”他经验老到,看出了不寻常之处。
维瑞塔斯没有靠近那些壳,她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凝重地扫视着这片河滩。在她的感知中,这里弥漫着一种空洞的、带有强烈侵蚀性的“残留饥饿感”,与那些壳上附着的死寂气息同源。这种感觉,与她接触“锈蚀虫”鳞片时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原始,更加混乱。
“此地不宜久留。”她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警醒,“留下这些壳的东西,可能还在附近。它们……很‘空’,很‘饿’。”
她的警告让众人瞬间紧张起来,立刻放弃了休息的打算,重新整理行装,准备尽快离开这片诡异的河滩。
然而,就在他们刚要动身时,前方一块巨石的阴影处,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咔嚓”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咀嚼岩石。
紧接着,一只生物缓缓走了出来。
它的外形大致如巨蜥,但体型堪比小牛犊,周身覆盖着棱角分明、如同黑曜石般闪烁不祥光泽的晶体甲壳,与河滩上那些脆弱的灰白壳截然不同。它的头颅呈三角形,没有明显的眼睛,只在应该是眼部的位置,镶嵌着两团不断蠕动、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如同活物般的粘稠物质。它张开嘴,露出里面同样由细小晶体构成的、错综复杂的口器,一滴浑浊的、带着刺鼻酸味的唾液滴落,脚下的岩石立刻冒起白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而最让人心悸的是,在它背部最厚实的几块晶体甲壳之下,隐约可见那些暗红色的絮状物在缓缓脉动,仿佛有生命一般,与它整体的无机质感形成了诡异的对比。
“是活的!”凯尔失声喊道,弩箭瞬间抬起,瞄准了那怪物头部的幽绿光团。
不需要维瑞塔斯提醒,所有人都明白了,河滩上那些空壳,就是这种东西“成长”后蜕下的!眼前这只,是完整体!
那“晶壳蜥”(奥莉安娜在心中暂时给它命名)似乎被凯尔的动作激怒,或者说,是被眼前这几个散发着“热量”和“生命气息”的活物所吸引。它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碎石摩擦的嘶吼,四肢刨地,覆盖着晶体的粗壮尾巴猛地一甩,将旁边一块脸盆大的石头轻易抽飞,然后后肢发力,如同一辆沉重的战车,朝着最前面的里昂猛冲过来!速度竟出乎意料的快!
“散开!”里昂大吼一声,侧身翻滚,险险避过冲撞。他手中的短剑尝试性地劈向晶壳蜥的侧腹,却只溅起一溜火星,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剑刃被弹开,只在甲壳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好硬的壳!
与此同时,凯尔的弩箭破空而至,精准地射向那幽绿色的“眼睛”。然而,箭矢撞击在那团蠕动粘液上的瞬间,并未刺入,反而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的韧性屏障,被微微弹开,箭头接触的部分瞬间蒙上了一层暗色,竟也被轻微腐蚀了!
“眼睛和甲壳一样硬!小心它的酸液!”凯尔急忙后退,重新上弦,脸色发白。
格伦老兵则试图从侧面攻击,他的猎刀寻找着甲壳连接的缝隙,但晶壳蜥的动作并不迟钝,覆盖晶体的尾巴如同一条沉重的鞭子,横扫而来,逼得格伦连连后退,无法近身。
常规的攻击几乎无效!这怪物的防御力远超之前的“锈蚀虫”!
维瑞塔斯没有立刻加入战团。她冷静地观察着,她的“聆听”能力在此刻全力运转。她在“听”这怪物的“声音”。那是一种极其空洞的、只剩下吞噬与生存本能的饥饿噪音,但在那噪音的核心,在那暗红色絮状物脉动的地方,她捕捉到了一种更加隐晦、更加不祥的“韵律”——一种与周围自然环境格格不入的、冰冷的、带有侵蚀性的“异质”波动。
“它的弱点不在眼睛,也不在关节!”维瑞塔斯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奋力周旋的里昂和格伦耳中,“是它背甲下的那些‘红色脉络’!那是它能量的核心,也是它最脆弱的地方!”
然而,知道了弱点,如何攻击到却是个难题。晶壳蜥的背部被最厚实的晶体甲壳覆盖,寻常攻击根本无法穿透。
“我来吸引它!凯尔,找机会射击它背部甲壳的缝隙!格伦,策应!”里昂瞬间做出决断,他再次主动上前,用短剑敲击自己的臂甲,发出响亮的噪音,成功吸引了晶壳蜥的注意力。
晶壳蜥怒吼着,再次冲向里昂,口器中喷出一股酸液!里昂早有准备,猛地向旁跃开,酸液擦着他的皮甲边缘掠过,皮甲立刻发出“滋滋”声,冒起白烟,出现腐蚀的痕迹。
就在晶壳蜥因为攻击落空而出现短暂僵直的瞬间,高处岩石上的凯尔,终于找到了一个极佳的角度!他屏住呼吸,弩箭瞄准了晶壳蜥因为抬头喷吐而微微张开的、背部与颈部连接处的一道细微缝隙!那里,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脉络在跳动!
“咻——!”
弩箭离弦,带着凯尔所有的专注和力量,精准地射入了那道缝隙!
“噗嗤!”
一声闷响,不同于之前撞击甲壳的清脆声。弩箭竟然真的成功射入了一小半!
“吼——!!!”
晶壳蜥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疯狂嘶吼!它背部的暗红色脉络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翻滚,伤口处溅射出并非血液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红色粘稠液体,落在地上同样具有强烈的腐蚀性!
它陷入了狂乱,不再锁定目标,开始无差别地疯狂冲撞、甩尾,将周围的岩石打得粉碎!
“后退!避开它!”里昂急忙下令,众人纷纷后撤,躲避这头垂死巨兽最后的疯狂。
维瑞塔斯却没有退。她的目光锁定了那支射入晶壳蜥背部的弩箭。在晶壳蜥一次翻滚,将伤口暴露出来的瞬间,她动了。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切入晶壳蜥疯狂攻击的间隙,避开了四处飞溅的腐蚀液体。她没有用剑,而是并指如剑,体内那股源于“联结”源理的力量高度凝聚,指尖仿佛萦绕着微不可查的、撕裂空气的流光。她精准地将这股力量,顺着那支弩箭制造的伤口,狠狠地“点”入了晶壳蜥体内,直刺那暗红色脉络的核心!
“嘭!”
一声低沉的、仿佛什么东西在内部爆裂的闷响。晶壳蜥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背部刺目的红光瞬间黯淡、熄灭。它最后发出一声无力的哀鸣,轰然倒地,身体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背甲下的暗红色脉络也迅速失去了光泽,变得如同干涸的血痂。
战斗结束,河滩上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喘息声,以及晶壳蜥尸体散发出的、混合了酸腐与某种奇异腥臭的气味。
凯尔从岩石上滑下来,腿都有些发软。格伦老兵看着晶壳蜥的尸体,面色凝重。里昂检查着自己被腐蚀的皮甲,心有余悸。
奥莉安娜这才小心地走上前,看着那恐怖的造物,尤其是它背部那已经失去活力的暗红色脉络,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探究。“这些红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它似乎……在‘驱动’这只生物,但又像是……一种‘寄生’或者‘污染’?”她联想到锈蚀虫的鳞片,两者似乎有着某种遥远的、令人不安的相似性。
维瑞塔斯站在原地,微微喘息着。刚才那一击,不仅消耗体力,更因为她近距离接触并摧毁了那种冰冷的“异质”核心,精神上也受到了一丝冲击。她能感觉到,那种“异质”与这片山脉本身的生机勃勃格格不入,它是一种外来的、强加的、充满毁灭意味的“杂音”。
她抬起头,望向峡谷更深、雾气更浓的方向。
晶壳蜥的出现,印证了岩心民的警告。这片土地并不安宁。而这些被“异质”驱动或污染的怪物,恐怕……不止这一只。
前路,愈发凶险了。
……晶壳蜥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背甲下那令人不安的暗红脉络最终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冷却的熔岩,凝固在死亡的晶体之中。河滩上弥漫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腥臭,混合着酸液的刺鼻和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金属与**血肉交织的怪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鼻端。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劫后余生粗重而不均匀的喘息。凯尔几乎是从那块巨岩上滑下来的,年轻的脸庞血色尽失,握弩的手仍在微微颤抖,不仅仅是因为脱力,更是因为近距离面对这种超乎想象的恐怖造物所带来的、源自本能的战栗。他刚才射出的那一箭,几乎是赌上了所有的勇气和专注。
老兵格伦快步上前,没有先去查看怪物,而是先一把扶住脸色苍白的凯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沙哑地说了句:“小子,箭射得不错。” 简短的认可,却比任何长篇大论的安慰都更有力量。随后,他才警惕地靠近晶壳蜥的尸体,用猎刀谨慎地拨弄着那坚硬的甲壳,尤其是背部被弩箭穿透、此刻正缓缓渗出暗红粘液的伤口,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
“这玩意儿……真他娘的邪门。”他喃喃道,目光扫过周围散落的那些灰白空壳,“壳硬得像铁砧,血(如果那算是血的话)还能烂石头……山里什么时候多了这种鬼东西?”
里昂站在稍远处,低头检查着自己皮甲肩部被酸液擦过的痕迹。坚韧的皮革被腐蚀出了一片难看的焦黑色,边缘卷翘,散发出蛋白质烧焦般的臭味。他用手指轻轻一按,被腐蚀的部位便脆弱地碎裂开来。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爬升。这还只是被溅射到一点,若是被正面喷中……他不敢细想。维瑞塔斯的警告言犹在耳,这龙陨山脉的险恶,远超他作为守备官所应对过的任何匪患或野兽。
奥莉安娜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小心翼翼地绕开地上的腐蚀痕迹,靠近晶壳蜥的头部。她没有去看那狰狞的口器,而是将目光聚焦在那两团已经不再蠕动、光芒黯淡的幽绿色“眼珠”上。她取出随身携带的皮制手套戴上,又拿出一把小巧的银质镊子和一个厚玻璃瓶——这是她用来存放危险样本的容器。
“帮我一下,格伦先生,固定住它的头。”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动作却异常稳定。
格伦用猎刀卡住晶壳蜥的下颚,用力将其固定。奥莉安娜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小心地,试图从那镶嵌着绿色粘稠物质的眼窝中,取出一小部分样本。镊尖触碰到那物质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异常的、令人不适的冰凉顺着手套传来。那物质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活性,在镊子的压力下微微变形,但最终还是被她成功地取下了米粒大小的一团,迅速投入玻璃瓶中,紧紧塞住瓶塞。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舒了口气,额角已见汗珠。她又将目光投向晶壳蜥背部的伤口,看着那些干涸的暗红色脉络,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担忧。“这些红色的脉络……不像生物组织,倒更像……某种能量的导管,或者……被强行植入的寄生体?”她抬起头,看向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维瑞塔斯,“姐姐,你刚才感知到的,驱动它的,就是这种东西吗?”
维瑞塔斯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晶壳蜥的尸体上,闻言,才缓缓移开视线,落在奥莉安娜手中的玻璃瓶上。那幽绿色的物质在瓶中似乎完全沉寂了,但她能“感觉”到,其中仍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暗红脉络同源的冰冷“异质”。
“是类似的‘东西’。”她斟酌着用词,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但感觉……更‘原始’,更‘混乱’。不像外面的‘锈蚀’那样……具有明确的‘目的性’。” 她试图向妹妹描述那种难以言喻的感知差异,“驱动这怪物的,是一种纯粹的、空洞的饥饿和……侵蚀的本能。而外面的锈蚀,感觉更……‘精密’,更‘冷’。”
这个模糊的对比,让奥莉安娜陷入了更深的思考。她回想起哭泣洞穴中那片来自远古的鳞片,峡谷深处那濒临崩溃的记录仪传递出的混乱毁灭气息,以及眼前这晶壳蜥体内诡异的能量脉络……它们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却同样令人不安的联系。就像同一棵毒树上,结出的不同果实。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里昂打断了她的沉思,他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战斗的动静和这气味,可能会引来别的东西。格伦,检查一下周围。凯尔,还能行动吗?”
“没……没问题,大人。”凯尔深吸几口气,努力站直身体。
格伦快速巡视了一圈河滩边缘,回来摇了摇头:“除了这些空壳,没发现其他活动的迹象。但这地方感觉不对,里昂大人,就像维瑞塔斯女士说的,不宜久留。”
众人迅速达成一致,甚至来不及好好处理晶壳蜥的尸体——也没法处理,那甲壳太过坚硬——便重新背上行囊,涉过冰冷的溪水,尽快离开了这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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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路途,气氛明显变得更加压抑。每个人都沉默着,警惕地注视着浓雾笼罩的每一个方向,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晶壳蜥的出现,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们因为逐渐接近目标而可能产生的一丝松懈,清晰地提醒他们,这片古老的山脉,绝非友善之地。
他们沿着龙血溪继续向上游跋涉。溪水愈发湍急,颜色也似乎比下游更深,那抹若有若无的淡红,在两侧灰黑色岩石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空气中的硫磺味越来越浓,甚至偶尔能看到岩石缝隙中逸散出的、带着高温扭曲视线的白色水蒸气。地势也变得更加陡峭,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在湿滑的、近乎垂直的岩壁上寻找落脚点,依靠绳索和彼此协作才能艰难攀爬。
维瑞塔斯承担了更多的探路和预警工作。她的“聆听”能力在这种复杂环境下显得尤为重要。她能提前“听”到前方岩壁因为内部热泉活动而变得脆弱,引导队伍绕行;能“听”到头顶一片看似稳固的积雪层下,隐藏着雪崩的风险;更能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那些细微的、属于其他生物的“存在低语”,提前规避可能的遭遇。
然而,这种高强度的感知也带来了巨大的负担。那些来自群山本身的、古老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幽灵般不时侵袭她的意识。有时是巨兽垂死时撼动山岳的悲鸣,有时是大地撕裂、岩浆奔涌时的毁灭轰鸣,有时又是那种无边无际、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沉黑暗与悲伤。这些碎片无法拼凑,却一次次冲击着她的心神,让她眉宇间的疲惫之色越来越浓。
在一次短暂的休息时,奥莉安娜注意到姐姐靠在一块岩石上,闭着双眼,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甚至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默默递过去水囊和一小块夹着提神药草的干粮。
“姐姐,喝点水。”她轻声说,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维瑞塔斯睁开眼,接过水囊,抿了一口冰冷的溪水,那寒意似乎让她精神稍振。她看了一眼妹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但奥莉安娜能感觉到,姐姐正在承受着某种她们无法体会的重压。
里昂也注意到了维瑞塔斯的状态。他走过来,沉声道:“需要休息更久一点吗?或者,我们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扎营?”
“不用。”维瑞塔斯的回答依旧简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时间……可能不多了。” 她的目光越过里昂,投向溪流上游那被更浓雾气笼罩的峡谷深处。在那里,她隐约感觉到一种……“呼唤”?或者说,是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危机与某种终结意味的“吸引力”。岩心民所说的“无声之雾”和“清醒泉”,应该就在那个方向。
就在这时,一直负责侧翼警戒的格伦突然发出了低沉的警示声。他指着前方不远处,溪流拐弯处的一片滩涂。
那里,与之前发现晶壳蜥蜕壳的河滩不同,散落着的不是灰白空壳,而是几具……生物的残骸。
众人立刻戒备起来,小心地靠近。那是一些大型山地山羊的骨架,但形态极其诡异——血肉仿佛被某种力量瞬间抽干,只留下干瘪的、紧贴在骨骼上的皮膜,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色。而它们的骨骼,尤其是犄角和较大的腿骨,竟然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与晶壳蜥甲壳材质相似的暗沉晶体,只是远没有那么厚重和完整。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些干尸般的残骸旁边,地面的岩石上,散落着一些……灰烬。
那不是火焰燃烧后留下的黑色灰烬,而是一种极其细腻的、呈现出死寂苍白色的灰。它们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某些残骸的晶体表面缓缓流动、附着,仿佛在……“品尝”,或者“分析”。
奥莉安娜蹲下身,隔着一段距离观察那些苍白的灰烬,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这些灰……没有温度,但它们在……‘活动’?”她找不到更准确的词来形容这违背常理的现象,“它们好像在……从这些晶体里,汲取着什么?”
维瑞塔斯没有靠近那些灰烬,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凝重的神色。在她的感知中,那些苍白的灰烬散发着一种比晶壳蜥核心更加“空洞”、更加“终极”的死寂气息。它们没有“饥饿”,没有“本能”,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 “归于虚无” 的意志。
“离那些灰远点。”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警示意味,“它们……很危险。比刚才那怪物,危险得多。”
她看着那些在苍白灰烬覆盖下、逐渐失去最后一点晶体光泽的残骸,又抬头望向峡谷深处。
晶壳蜥,或许只是被山脉深处某种更恐怖存在“污染”的衍生品。
而这些“不焚之灰”,恐怕……才更接近那灾厄的本来面目。
前路,已非凶险二字可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