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如雕像的程一,在听到霍斯阳的言语后,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眼,看向脸色惨白的郭飞羽。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个很轻、很淡的笑,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整个宴会厅的璀璨灯光,在这抹笑意面前,都瞬间黯然失色。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讨好,甚至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悲悯的嘲弄,像是在看一场极其拙劣又可笑的猴戏。
霍斯阳眼里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错愕。
他预想过程一会哭,会求饶,会麻木,唯独没想过他会笑。
还是对着郭飞羽笑。
“霍斯阳,”程一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扎进霍斯阳最敏感的神经,“你现在这副样子,真可怜。”
一句话,让霍斯阳好不容易压下去的邪火,“腾”地一下窜上了天灵盖。
可怜?
他竟然敢说他可怜?!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在巨大的宴会厅里回荡出骇人的声响。程一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把头转了回来。那双空洞的眼睛再次对上霍斯阳,里面的嘲弄,分毫未减。
干杯声停了,交谈声也停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被扇得偏过头的清瘦身影上,压不住的窃窃私语声嗡嗡炸开。
“天哪,霍家这位真是个疯子!当着郭少的面就敢动手!”
“那个男的是谁啊?长得真不错,可惜了……”
“嘘!你不要命了!那是霍斯阳的禁脔,听说心机深得很!”
一个角落里,郭家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系二代对着同伴挤眉弄眼:“今晚这份子钱,值了,比看戏都精彩。”
“霍斯阳!”郭飞羽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低吼,“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霍斯阳无所谓地耸耸肩,他松开程一,慢条斯理地用大拇指擦了擦自己刚才打人的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谈论天气,“今天日子吉利,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带着我的小玩具到老情人婚礼上转一转,沾沾喜气。”
“小玩具”、“老情人”这几个字又一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郭飞羽脸上。
“你……”
郭飞羽还没来得及发作,魏海澄立刻调整过来,主动上前一步,亲昵地挽住郭飞羽的手臂,身体微微靠前,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体贴地拍了拍郭飞羽的手背,柔声细语,音量却刚好能让周围几桌人听见。
“飞羽哥哥,别生气,小霍公子常年在欧洲,生活开放,就喜欢开玩笑。我们做东道主的,今天就是要让所有客人都尽兴,能听到年轻人说些几句玩笑话,多有意思。”
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将霍斯阳的难堪定义为“年轻人开玩笑”,又把自己塑造成了识大体、有气度的豪门主母。
果然,周围立刻有人附和:“郭太太说的是,霍少就是这个脾气,年轻人爱玩。”
“是啊,郭总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端庄识大体的贤内助。”
魏海澄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得意,扫了程一一眼。
霍斯阳伸出手,一把抓住程一的手腕,然后慢条斯理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挤进去,直到与他十指紧扣。
那姿态,与其说是亲密,不如说是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桎梏。
程一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夫人说得对。”郭飞羽被人架在台阶上,只能顺着往下走,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霍先生,今天客人多,招待不周,请自便。”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是在下逐客令。
“好说。”霍斯阳像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竟真的点了点头,“我来吃席,绝对也不会让东家吃亏。”
郭飞羽瞳孔猛地一缩,一副被霍斯阳的厚颜无耻气到没话说的模样。
霍斯阳已经拉着程一,像是在炫耀一件高价拍卖得到的珍奇藏品,在场内巡视起来。他的目光懒洋洋地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最后,定格在角落里一个身材壮硕的中年男人身上。
那男人正举着酒杯,一双绿豆小眼,从刚才开始就没离开过程一的身体。
霍斯阳笑了。
“小玩具,我们过去一下。”
他拉着程一,径直朝那个男人走了过去。
今天,他会带程一参加这场“南海新城”的竣工晚宴,并非心血来潮找郭飞羽的晦气。
“章总,给您介绍一下。”霍斯阳拍了拍程一的手背,对着章总笑得灿烂,说出来的话却淬着冰渣,“我的新玩具,程一。”
那个被称为“章总”的地产商,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小霍先生,幸会幸会。”
那双小眼睛在程一身上毫不掩饰地逡巡,贪婪的目光从头到脚,像在菜市场上估量一块待价而沽的鲜肉,“早就听说程一是位大美人,百闻不如一见,百闻不如一见啊!”目光黏腻,充满了令人作呕的**。
“听说您在城南那块地上费了不少心思。”
霍斯阳轻轻拍着程一的背,像在展示一件完美无瑕的商品。
“今晚,他归你了。”
霍斯阳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周围几桌宾客耳边轰然炸响。
“算是你将那块地转让给我三叔的一点利息。之后跨海大桥的业务,我们合作愉快。”
章总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小霍先生,您……您真是太客气了!”他搓着手,笑得脸上的苹果肌都在颤抖,几乎要流下口水,“小霍先生真是太大方了,比霍大少爷还要敞亮!”
“章总喜欢就好。我这件在日本培训过的‘顶级定制’,很‘耐用’。我玩了三年也没腻,相信你也会喜欢的。”
“程一。”霍斯阳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看向满脸□□的章总,声音里的恶意几乎化为实质,“听到没?今晚好好伺候章总,别给我丢人。”
霍斯阳捏了捏程一的手,力道极重,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记住你现在是霍氏集团的财产,你的价值就是让霍氏所有的朋友玩到满意。”
“别让我失望,你知道后果……”
众目睽睽之下,程一的身体,被当成公然交易的筹码,而程一似乎也习惯了被霍斯阳侮辱,面无表情,一脸木然地走向章总。
“大美人,来,我们去包厢里面喝一杯。”
姓章的拉着程一,几乎是将他半拖半拽地拥进怀里,转身就要走向宴会厅的休息区。程一的手被章总握住,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章总死死攥住。贪婪的目光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对攀附上霍家权势的狂热。
“走吧,美人。”
程一被迫跟着他走了两步,脚步越来越沉,他回过头,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了郭飞羽的身上。
郭飞羽和魏海澄正站在迎宾台上,新郎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那张英俊的脸庞铁青一片,他眼中的怒火几乎能将会场焚烧殆尽。
但他没有动。
一步也没有。
因为他的手臂,正在被他的新婚妻子死死挽住。
魏海澄凑到郭飞羽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胜利者的得意:“老公,别理他们。一个为了钱能爬任何人床的贱货,一个被当成狗送人的玩物,不值得你分神。”
一说到程一,魏海澄的目光中尽是极致的厌恶,但她很快察觉到旁人的注视,迅速转过头,对着宾客露出了一个完美得体的笑容。
今夜她可是阿达维亚社交界的完美名媛,贵妇,郭太太,是华商巨贾郭飞羽的毕生所爱。
霍斯阳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郭飞羽那副屈辱心碎、几欲发狂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满意地端起一杯香槟,遥遥向搂着程一的章总致意。
痛快。
无与伦比的痛快。
霍斯阳晃着杯中的香槟,金色的液体漾开一圈圈涟漪,就像他此刻心湖里荡开的波澜。
大家都来看啊,他郭飞羽亲手推开的爱人,现在被我当成一条狗,送给别人。
今夜是郭飞羽双喜临门的好日子,程一自然不应该缺席。
郭飞羽此时此刻会是什么表情?愤怒?屈辱?还是心碎?一定非常好看。
当年新崛起的郭氏能从霍家手里抢到南海新城的竞标,程一故意透露给他们兄弟俩的假情报,特别是最后投标时的标的外泄,对郭氏的成功可是出了大力。
他霍斯阳走了眼,好心收留的金丝雀,居然是只为了旧情人反啄主人一口的小红隼。
可笑。
更可笑的是,郭飞羽转头就听从家族安排,为了优先顺位的继承权和长辈指定的魏海澄开始热恋,和程一彻底割席。
已经声名狼藉的程一彻底变成一条丧家之犬。
真、是、活、该。
章总油腻的手搂紧了程一,接过美人递来的酒杯,朝霍斯阳举杯致意。
那一瞬间,霍斯阳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郭飞羽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知道,从郭飞羽的角度看过去,宴会厅昏黄的灯光下,章总和程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剪影,会显得多么亲密无间。
霍斯阳志得意满,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他甚至对程一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程一却避开他的注视,用尽全身力气,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南海新城,属于郭氏商业帝国灯火璀璨的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