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苓起先觉得宋青霭很乖巧,很听她的嘱托,不去唱歌,就安静地待在点歌台,帮大家搜索点引。
直到后来才发现她是乖巧地阳奉阴违,点歌台常有话筒遗落,她在看准时机,果断捡起,聪明地只唱开头,痛快淋漓将一众麦霸的曲调带跑偏到无比失序的道路上,现场一度很是混乱,大家相互指摘对方跑调,只有聪明的陆苓悄悄地走到宋青霭背后,将其反手一剪,去寻徐式昭的方位。
见在包厢一角,徐式昭正与一位她不太熟悉的朋友聊天。
她挟持着人,在一众喧嚣里,走向角落。徐式昭远远看见来人,见她两腿笔直修长,盈盈雪白,正执拗着不肯好好走路,他连忙微微俯身去护茶几处玻璃尖角。
陆苓露出笑意,反手将人甩到他身边位置:“班长,任务艰巨,交给你了。”
徐式昭冲她点头,身边好友识趣地走开了。
他长腿一伸,将人牢牢地锁在角落之中。
宋青霭望向他,红唇翕动:“班长,人生好没有意思。”
女孩声音清娓婉转,很是好听,只是唱歌跑调严重。
他望着她薄施脂粉的小脸,笑着道:“手机送给你?你可以畅玩游戏。”
宋青霭瘫着手,无奈道:“班长,手机就像情人,不能时时刻刻在一起,就是要这样抱有期待地奖励才好玩啊。”
徐式昭挑眉,换人来还以为她是情场老手,目光老辣而且充满瞻望,撰写《恋爱宝典》,男欢女爱,欲迎还羞,痴怨纠缠。
他问:“那你想要什么?”
宋青霭笑:“今天是你生日,干嘛来问我?”
他眼神诚恳:“探探喜好,反正你生日也快到了,我可以提前准备起来。”
宋青霭对外称一律六月生日,反正她也不过,闻言笑道:“什么快到了,还要两个月呢,你就是现在雇一只小毛驴拉磨,都能研十袋面粉了。”
什么和什么,她小脑袋瓜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宋青霭见他不相信,一脸正色地开始讲解:“你不知道,午明山漫天遍野地都是小毛驴拉磨玩。”
徐式昭知道她开心就会顺嘴胡说,眼睛像明月宝珠,莹澈光亮,一笑起来整张小脸都熠熠生彩。
不过她的话倒是给他启发,他对她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于是提议:“要么咱们这个暑假去午明山玩?”
“好啊好啊!”宋青霭雀跃着跷脚,徐式昭担心她走光,去看她裙摆,所幸黑色层层叠叠,丛丛安全。但太过妖艳,好似一朵诡秘的黑色花朵悬荡在两支细白的茎叶之上,他一愣,耳畔噌地一下红透。
所幸她什么都没有发现,还在碎碎念:“不过这个假期不行哦,等咱们下一年高考后吧,到时喊上陆苓与方简。到了午明山,我介绍我的小羊玛丽给你们,哦对,还有我的青梅竹马。”
徐式昭回首,目不转睛地望进她眼里:“什么青梅竹马?”
宋青霭歪着脑袋默然一想,笑道:“刚刚学到的城里话,就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啊。”
徐式昭看她眼睛一派澄然无邪,仔仔细细地纠正她:“那是童年旧友。”
宋青霭立刻肯定道:“对对对,班长说什么就是什么咯,班长定世界宪法!”
徐式昭眼角弯起,一抹精巧的弧线。他想他今日真的过分开心了一些,他感受到成年世界,第一道最广袤也最微缈的幸福。
宋青霭见他如此捧场的笑,好似午明山清朗锋利的冰碛,春末时才会徐徐融化,溪水透亮,柔韧轻盈。
她偶尔坏心眼儿,会捡起一块顺眼的石头扰碎这块太过温柔的碧波。
现在她就心痒痒,于是她“哎呀”一身轻呼,好似坐不稳,朝墙面撞去,演技要多拙劣有多拙劣。
耐不住有人关心则乱,徐式昭一急,忙去拦她的肩头,她便顺势贴近人的怀里,嘴唇轻轻咬住男孩子的脖颈,直到他不吃痛,将她一把扯开。
徐式昭看着她一脸得逞坏笑,他浑身紧绷,仅存的理智让他将人放开,要不然,她以为真是单纯恶作剧?
“宋青霭,你不能这样。”
她不能怎样?反正他再三保证过不会再生她的气,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宋青霭笑的快活惬意,徐式昭远离她半臂远,无奈地抬眼望着幕顶饱胀的灯光,如此蓬松、笨拙、晕乎乎的。
偏偏她还要玩,翘起鞋尖轻轻踢他腿,他猛地站起,离她半米远,所幸角落座位空虚,许多人或去点歌台,或去抢麦克风。
他蹙眉看向她,但她好像真有事,晃晃脑袋,眼神真挚说:“班长我冷。”
“好,我去个拿外套。”徐式昭松一口气,步履匆匆走开。
在门口拿到外套时,才惊觉自己可能上当,望向两人位置处果然不见她,她被罗姗姗紧紧拉着,隔绝在几位手持麦克风的演唱者前面。
似感触到他目光,她回眸,笑得恬淡。
佳人翩翩,风月无边。
就让她玩。
方简约他露台上去透透气。
彩霞未至,蓝色的天空像海水静静铺展开,一丝瑕疵都没有,只有月亮出来的早,细细的,一闪亮亮的尾鳍。
她笑起来眼尾也会有一弧精巧的小弯,勾起清亮绵缠的神采,奕奕天真。
方简看着好友一脸的若有所思,还有嘴角荡漾着的那抹幸福的微笑。
志得意满,无师自通,与前几天那个哀怨的幽魂相去甚远。他冷笑,斜眼却看见他脖颈上一抹可疑的红痕。
看好戏的旁观者变成了**裸的嫉妒,他沉不住气了,声音惊讶:“你们这是在一起了?”
“没有。”徐式昭看都没去看他。
方简不信,指着他的脖子:“你骗鬼呢?”
徐式昭挑眉,指间细细抚过那道红痕,嘴角笑意越发放大:“生日礼物而已。”
方简暴躁,绕着他走来走去。
徐式昭看过去,心说这是不是就像小驴转磨。
方简抬头问:“你不打算表白吗?”
徐式昭摇头,知晓自己那些微妙与深沉的感受,统统源于不想和她单纯做朋友之后,他反倒平稳许多。
他冷静道:“怎么也要等到高考后,或者等到她成年后,现在万一...”他有许多担心,担心她不同意,也担心她的成绩,或者她...其他什么,不可控的东西。
他要稳步前进,徐缓图之,反正还有一年,牢牢地将人看管在视线之内。
方简看着自己好友的笃定目光,他饶有深意:“我看,阿青心里不一定有你。”
徐式昭风轻云淡地笑。
反正他现在信心高涨,满怀希冀。
方简只想心碎的嚎叫。
他感觉到陆苓离他越来越远,高三一旦分班,他们两个连朝夕相处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她现在避他不及,这小半年,唯一一次单独吃饭只有上次日料。还有跆拳道馆那个卫占武,他的警报再次拉响。
“你能不能让阿青上来一下。”方简问徐式昭。
徐式昭自然没意见,竟然听话地立马下楼去喊人。
宋青霭正在包厢门口,仔仔细细地为陆苓捶肩,徐式昭过去的时候,正听见她甜言蜜语:“小铃铛最好了,我最近这首歌练的最好了,一展歌喉绝对没问题。”
陆苓先不想她的美妙歌喉,光是想起她在礼堂排练舞蹈时,旁若无人的倾情投入,她就汗毛直立,她感觉自己中途极速退出,也是不想被背后指指点点:“你看哦,那个人就是宋青霭的好友哈哈哈哈。”
她冷酷着一张脸,抱臂:“里面都是徐式昭的朋友,你不怕你一嗓子他们做鸟兽散,以后你们家徐式昭,过生日就再没敢来ktv了。”
徐式昭被她的“你们家”这句话取悦到,没等宋青霭还要辩解,便将人拉到身边,“旁边还有个小包厢,要不然咱们过去,我听你一展歌喉?”
宋青霭刚要拒绝,陆苓果断转头,重重的甩上了包厢门,听去吧,听吐你。
宋青霭瞪向他,他去抓她的手腕也不许。
徐式昭说:“方简在露台他说他有事要问你。”
“有什么大事吗?我才不去。”虽然这样说着,但她还是往楼梯口走出。
徐式昭在后面跟着,看她细白的后颈,像玉兰的嫩芽。
宋青霭拐入未亮灯的楼梯间,黑色身影瞬间匿迹潜形,只余一双柔软纷乱的白腿,他眼睛尽量去寻她的面孔,才发现她好像有点生气。
“班长,今晚不回嘉木巷了吗?晚自习还去上吗?”宋青霭的声音在略显空旷的楼梯间响起。
她去厕所的时候听见他的几位朋友在讨论今晚怎么能留下徐式昭,水仙三楼销金窟,彻夜不眠,独属于成年人的隐秘派对。
徐式昭闻言,轻描淡写地回答:“今晚确实有事情,我请假了。”
宋青霭只觉恼怒,人逐渐适应黑暗,她一个回身,抬腿屈膝,重重地去撞徐式昭的大腿。
徐式昭对她没防备,冷不防被她攻击,大腿肌肉发麻,却只能先去顾她。
因为女孩子低估男生腿部骨骼的坚硬,膝盖刚刚撞上她就眉头紧皱,疼的呲牙咧嘴,身型不稳地猛然向后倒去。
徐式昭疾步上前,敏捷地将人揽进怀里,望着她身后黑黝黝的楼梯,他被吓出冷汗,声音带了点急躁:“怎么不看场合,哪里都要闹?”
宋青霭果断会错意,在他怀里挣扎开,他手腕施力,将人挟制着带离危险区,楼梯间一小块广阔空地,他低头去看她膝盖有没有伤到。
还要抬膝。
饶是好脾气如徐式昭,现在也被惹急了,他抬首,猛然将其双手反剪,以身为盾沉沉将人压向装饰着厚重挂毯的墙壁,屈起一只膝盖顶着她作乱的双腿,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抬起她尖尖下颌,眼睛径直地望进去,语含警告:“宋青霭!”
宋青霭只恨自己如此简单就受人挟制,浑身不能动,光线惨淡,空气沉闷,她眼神灼灼地冒火,胸膛砰砰砰的,似有声音回荡。
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徐式昭有点惊讶,声音放缓:“谁惹你了?”但不敢放开人。
“哼!”宋青霭下巴被遏制,但碍不住她鼻尖冷哼:“多谢班长关心,您贵人事忙,今夜还用顾及旁人干什么?”
什么东西,徐式昭眉头皱紧。刚刚不是还挺好的。
但他没说话,沉默地盯着宋青霭,眼神似鹰隼盘旋。
宋青霭也回视他,将话挑明:“班长今夜成年礼,打算邀约多少佳人共渡,痴痴怨怨,明日要不要我再帮你请假啊。”
原来是听见那些男生口无遮拦的漫天玩笑,偏偏她当真,只有她会信,还如此激燃愤慨。
为了什么?方简说她不懂?可他怎么觉得,她心里清清楚楚,眼里明明朗朗,不都是他吗?
徐式昭悄无声息地笑开。
宋青霭见他不反驳,还笑,她发怒,誓要在言语上夺回战场:“今晚谁策划?班长记得留个号码,来年我成人礼,也可以邀请一众肌肉小伙,左顾右拦,好不...”
徐式昭那里能听得进这些话,闻言将修长的手指覆盖在她喋喋不休的小嘴上,身体未敢放松,一手掏出裤兜里的手机,指间熟练地拨出几个号码。
短暂几秒后,有人接起,是个清脆的中年女声:“式昭啊,你姑姑姑父早就到了,是不是现在要回来了?我让司机去接你?”
徐式昭拿着电话贴近她,还有自己温热的鼻息,他声音温润,隐隐含着笑意:“不用,我一个小时后骑车回去就行。另外我今晚就请了两节晚自习,不用去饭店,在家里随便吃吃就好。”
“唉,你这孩子,你爸还说今晚大家一起凌晨观星。你姑姑可是从金平特地赶来的。”
“不是说短时间内不走吗,我学习压力大。”徐式昭望着宋青霭,指腹摩挲着她饱满唇形,未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而且今晚不回来,我心都安不了。”
那边还在嘀咕什么,徐式昭没管,直接挂断了电话。
眼神直勾勾地望向她,刺穿女孩左右巡视的伪装。
他放开她,气定神闲地望着她:“满意了?”
宋青霭被放开,在初升的暮色苍茫里,她抬眼望向露台大门缝隙浮漾出的一些灰尘,她突然想不清楚了,她其实在心底是相信班长的,那么彼时彼刻,她在气什么?
她甩了甩头,继续牙尖嘴利:“班长,小气鬼!”说完,噔噔噔,跑步上楼梯,去露台寻方简。
徐式昭没有直接跟上。
裾尾跌荡,柔柔地拂怅一缕香,幽静地覆没着一小片空间。
他低头,细细闻。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班级里的人声渐次喧哗开,徐式昭带着一身清爽的夜风,出现在宋青霭面前。
递给她一盒巧克力,又递了一盒给陆苓。
陆苓刚想抱怨多发胖啊,看见牌子就紧急刹住了自己的小嘴。舍不得拆开自己的,看向宋青霭:“阿青,你现在不吃吗?”
宋青霭从快意恩仇的江湖上抬起头,她前两节课极速通关了一套英语模拟题,现在只觉手腕发酸,最后一节课借来罗姗姗珍藏的武侠小说来养神拜读。
闻言她将巧克力打开,分与四邻,自己拿了一颗,唔,一颗浓郁可口的榛子口味,真香甜,她留了一颗,跑过去递到罗姗姗面前。
罗姗姗眉头拧到天上去,直言她要谋杀,你知不知道这个点,吞下这等尤物,明日能去比赛相扑啊亲爱的!
巧克力能孳孕所有罪恶,也能释怀所有的烦恼,宋去霭见她如临大敌,在她面前,淡定地将第二颗塞入自己口中。
罗姗姗看她的眼神,夹杂着深深的拜服,还有一丝淡淡的嫌弃。
堕落吧少女,想着这一口没关系,下一口没关系,明日罗衫紧凑,腰身圆润无比,体重秤上称你我,也称上所有的贪婪与口欲。
可是宋青霭好饿,她没吃晚饭,拥有咖喱鱼丸的小卖铺是宋青霭心中美食圣殿,可惜今日圣殿主骑着小三轮进货去了,没开门。
她挨到现在,嘴里甜滋滋,她舔舔舌尖,开始想念鲜香麻辣的食物。
上课铃声响起,最后一节晚自习班长管理秩序。但他向来不严格,班级偶尔会有零星杂音碎语。
他今天生日,课洞上有许多偷偷塞进来的小礼物,粉粉蓝蓝,包装都很可爱。
方简见怪不怪也在一旁与他一起整理,拿了个帆布袋收起,陆苓探头过来直言可惜,方简说交给张亮旭而已,有些学习用品,他会作为奖励给学生。
陆苓托腮感叹:“校草就是好。”
宋青霭快速回头,一脸热望:“哪里吃烧烤?”
陆苓:“…..”
徐式昭笑着问她:“是不是饿了?”
宋青霭点头,提议:“咱们晚上去云来。”
陆苓同意。
方简更同意,徐式昭点点头。
下课之后,罗姗姗在车棚取车,远远看见陆苓在冲她挥臂,她推车走近一些些,才听见她高喊:“罗姗姗,去不去吃烧烤。”
罗姗姗骑上她的自行车,转头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