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宋青霭早早起床,在楼下等俞婆婆,一起去练太极拳。
姜梅昨日给她做了一套宽松的蚕丝立领太极服,但担心她三分钟热度,剪裁的比较日常随意,月白色的短袖长裤,她今日第一次穿,很是喜欢,于是站在巷尾的桂花树下,抬手画圆,指间齐目,打算练一式单鞭。
不是很标准,但少女身型秀丽而飒爽,沉肩坠肘,颇有一股子澄澈的遒劲,风起抬肩,薄薄的衣襟拂落,露出一截细腰,好似窄刃那般白亮,连绵春水划过般妖娆。
徐式昭下楼便愣住,最后几个台阶几乎是轻悄悄的蹑步。
宋青霭似有所感,不由回头,利落的一节发梢荡漾在她的唇角。
她虽惊讶他怎么回来住了,但是却不想和他说话,打算去楼上喊俞婆婆,今天有点慢了呀她。
徐式昭看她面色微凉,擦肩时悄不闻声,疏离,冷淡。
风过无痕,只余空气中,淡淡桂花香气。
他如鲠在喉,慢慢低头,舌尖苦涩,心间好似有利剑攒尖细细磨。
原来她已经单方面和他绝交。
不知为何,他想起外婆家墙上有一幅太极拳图,上写有:不流于狂妄,即涉于偏倚。
他悒郁地想,想他何止狂妄。
傍晚五点,徐式昭在巷尾等宋青霭。
他静下心来,才知道巷尾也蕴藉着这么多自然的声音,鸟雀在毛茸茸的绿草里寻觅,蒲公英新茎上短暂地悬停着一只黑尾蝶,边缘有羽状齿裂的草茎将围墙做攀缘花架。
就像小鸟在墙洞中筑巢,再不起眼的植物花瓣的萼片下,都藏着细小的虫鸣。瓦罐坍塌在栅栏后的仙人掌中储存的水分足以装满一个浴缸。
她偶尔等他在楼下,眼神纯真自如,笑言自然是最丰沃的老师。
她之前还指着墙面浮漾的青苔,说这是重重叠叠的波浪。
水何所终,海何所始,他孤立在岛中的暗礁,她可否为他解答,情何所起?
六点二十,看她慢悠悠地出现在巷口,路是不会好好走的,即使抱着厚重的画册,裙摆也要拂过墙角的野花,俯身逗弄商店里那只非常亲人的狸花猫,望阿姨往她的黄色波点连衣裙的口袋里塞东西,她笑眼眯眯,乖巧地连声道谢,一身鼓鼓囊囊地走到尾栋楼梯口,看见他,脸色都未变,就要抬脚上楼。
“宋青霭。”他轻声喊她。
他已经在此踯躅了一个小时,不能再装聋作哑。
宋青霭应声回头,见到他一脸的沉郁,她扬声问:“怎么了班长?”
他想接过她的画册,她不给,抬脚就要走。
他便长臂一扬,从她肩头绕过,指间用力,将书籍巧妙地抽了出来。
她怀里一空,面露不悦之色:“那是我借的。”
“我知道,我帮你拿上去。”徐式昭抬脚上楼。
“不需要!”宋青霭追上去,但她那里是小前锋的对手,耐力与灵敏度远远不足。
她一个侧身,人就被堵在201门缝与墙壁的夹角处,徐式昭抱着几本画册一拦,语气真挚:“宋青霭,对不起。”
宋青霭小嘴一撅,侧头不去看他。
徐式昭仔细去看她的表情,轻轻道:“我不应该和你吵架。”
宋青霭还是不看他,神色漠然地反问:“我以为班长这辈子都不会在和我说话了呢”
她语气淡淡的,面颊洁如霜露,倒是一双大眼睛晶晶亮,一颗闪烁的小珍珠。
徐式昭眼神往复地摩挲,声音温柔:“是我不好。”
“你哪里不好?”她丝毫不为所动,但终于抬眼看向他。
他一哑,女孩的眼神不善。
宋青霭愤愤然地控诉:“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好朋友,你之前说的都是假的。”
徐式昭不认:“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
宋青霭自认条理清晰:“那你会和方简冷战那么长时间吗?”
徐式昭反驳:“那方简不会介绍女孩子给我。”
宋青霭哑口无言,有点恼羞成怒:“徐式昭!”
徐式昭却难以自抑地笑了起来,俊朗面目飞扬,似凉爽的海风吹拂。
宋青霭瞪着他:“你不应该假设他不会。”
方简肯定不会。
他想起昨晚打球,方简揽着他的肩膀,仿若无意般闲聊:“阿青啊,哪里都好,就是情情爱爱上没有早早开窍,唉,也是,要是开了窍,咱们也不能走那么近了,你知不知道嘉木多少男生,想做宋青霭的初恋。”
他手指心猿意马,轻轻地触摸着画册锋利的页缘,初恋,初恋,这么漂亮的一双唇角,以后谁会吻到。
更不用说这之前需要多少对视,牵手,拥抱,光想想,他感觉自己就受不了。
于是他微微弯了弯长腿,将人困的更牢。
“徐式昭,我衣服脏了。”宋青霭皱眉道,墙面全是一蹭就掉落的白色漆粉。
他这才缓缓起身,柔声哄道:“要不要上楼,直接玩小猴上树。”
宋青霭看着他的眼睛,感觉有些话语如鲠在喉,但是她摸不着头绪,又觉得无处讲起,只好有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但是!
他竟然把小猴上树给通关了!
嘉木巷尾栋302室的书房里,宋青霭将手机一横,递到徐式昭眼前,脸色冷酷,她急需一个解释。
徐式昭接过来,他心情很好,眉眼都在笑:“我给你重置一下。”
“能精准重置到我玩的那一关?”
“你玩到那一关了?”
宋青霭不说话,眼神严厉。
“好,多给你加半个小时,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宋青霭倨傲地点了点下巴。
一个半小时后,宋青霭慢慢仰首,若有所思地开口:“班长,我那天中午给你送小馄饨,你态度好差...”
徐式昭从试卷中抬起头,无奈道:“再加半个小时吧。”
再半个小时后,宋青霭咬咬唇,大眼睛骨碌地转动,仔细在脑海中思索。
想到了!
她兴奋抬头,就看见徐式昭正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他手臂撑在下颌,斜斜倚在椅背上,姿态闲适,目光懒洋洋的,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一脸心虚地笑开,像只想要耍赖却被抓包的小猫,慢吞吞起身,走过来,将手机轻轻地放到他面前。
也不说话,身子却不动,眼睛斜斜地瞟向他。
看来还是想玩,两个人吵架不满一周,也就欠了她昨晚的份额,怎么让她一算,却感觉像是亏欠千年万载了一样。
徐式昭叹口气,拉了张板凳,让她坐下,翻开他自己月考的试卷,精准地圈出几道宋青霭时至今日也拿捏不准的题目,抽出草稿纸,轻描淡写道:“在我身边,把这几道做完。”
俞敏送菊花茶进来的时候,就看见外孙在女孩子刚刚写好的方程上,毫不客气地划出第三道红线,眉头拧成川,声音严厉:“宋青霭,你在这里是不是要将所有的公式都猜一遍?”
女孩子神色安静无害,瞟见她来了,瞬间眉开眼笑地抬头:“俞婆婆,我最喜欢你煮的菊花茶了,我去拿□□糖。”
说完作势就要起身。
小骗子!徐式昭太懂宋青霭了,无非是今天的游戏额度反正没有了,哪里是去拿冰糖,顺势准备开溜而已。
除却画画,她的注意力就像不倒翁,虽然经常能四平八稳的恢复原位,但只需轻轻一拨,勤勤恳恳地立马乱了方寸。
于是他冷笑,扣住她的手腕,语气幽幽:“坐好,把这道题写完。”
俞敏心下好笑,摸了摸女孩子黑漆漆的头顶,出去的时候,抬手将门掩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