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高中操场边的小卖铺,新添了一口蓝纹搪瓷小锅,店主专门用来煮咖喱鱼丸,黄澄澄透明小碗,一碗五个小小的鱼丸,鲜滋滋油汪汪,添一小勺大骨汤,拌进去小米辣、薄荷叶、柠檬汁与米姜粉。
鱼丸软糯,汁水稠浓,香气盈鼻。
陆苓坐着小卖铺前的木桌前,转头看方简投进一个球的缝隙,宋青霭又买回来一碗。
她有些诧异:“你晚饭没吃啊。”
宋青霭分外喜欢鱼丸汤里那一口埋伏的舂碎的香茅,带着些尖亮的酸辣味,闻言她瓮声瓮气地回道:“吃啦,没吃饱。”
今天周末,下午她练完画,从画室直接来的学校,路上就啃了半个肉粽,她吃不惯。想起在画室边的售卖口看了好久,问店员有没有板栗甜粽。
店员撇了她一眼:粽子哪有甜的啊。
罗姗姗远远跑来操场找她们,带来了一盒家里给切好的凤梨。
宋青霭很快乐,一口凤梨,一口鱼丸,只觉当下滋味,千金不换。
罗姗姗羡慕她的胃口,但看着如此重油重脂肪,就是无敌美味,她也要拒绝。
她看了眼场上正在挥汗如雨的班长,又看了被方简夹击的明析,她用手肘碰了碰旁边大快朵颐的女孩子,有些好奇地问:“明析真的给你表白了啊?”
宋青霭猝不及防,差点被嘴里的鱼丸噎到,但好像进气管了,咳了个翻天覆地。
陆苓给她递了瓶水,罗姗姗拍了拍她的背。
“咳..你听谁说的啊。”宋青霭喝了口,一脸的匪夷所思。
罗姗姗诧异道:“你上周四自己在教室说的呀。”
宋青霭已经强迫自己忘记了,她闭了闭眼:“我瞎说的,也就你们信。”
陆苓乐滋滋地凑过来,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笑着说:“可不止我们,现在学校都传遍了,明析在追求你。”
宋青霭脑袋一转,有点困惑地问道:“我说年级前三,除了严亚娟是女孩子,你们为什么只猜明析啊,不是还有一个班长吗。”
陆苓奇怪地看她一眼,“班长才不会喜欢你吧。”
罗姗姗犹豫着,还是点了点头。
宋青霭莫名地不服:“为什么啊”
“首先!”陆苓有理有据:“他高一的时候就明确拒绝过蒋梦婕,蒋梦婕哎,那么漂亮。”
罗姗姗赞同地点了点头。
“其次!”陆苓挺直了背,抑扬顿挫道:“他说高中不会谈恋爱,自己会以学习为重,谁再写情书,打扰他学习,他直接交到校长手里。”校长没那么闲,但俞之虹女士在互联网大发利市的同时,给嘉木高中捐了区区几个机房的最新的几百台电脑而已。
“所以你看日常谁给他写过情书?”陆苓一锤定音。
但是罗姗姗望着好友皎好的侧颜,还是有所偏爱地开始为她计较:“但如果班长和明析同时追你的话,你会选谁?”
未等宋青霭回话,陆苓就开始为她忧思:“还是选择明析吧,你将来在美院,他打算考荣大,一个城市多好。”
宋青霭将鱼丸吃完了,还想再去买一份,她没空理会两个好友为她甄选的美好姻缘。
陆苓接着甄选:“最好不要选班长,班长以后是要去东工大的,在金平,好远好远,你们聚少离多,感情也不一定长久。”
罗姗姗话题跑偏:“你怎么知道班长要考东工大。”
陆苓说:“蒋梦婕透露的啊”
罗姗姗与宋青霭两人齐声:“啊?”
陆苓煞有介事地会议:“她在高二刚刚开班时,就问遍了每一个代课老师,问东工大难考吗?”
宋青霭一直目标坚定,并未过多了解过综合类院校,闻言她也问:“东工大难考吗”
陆苓认真地点头:“难考,要省级排名了。”
“哦,那算了,我不喜欢太出风头。”宋青霭很认真。
陆苓嗤之以鼻地冷笑。
罗姗姗直言:“阿青,你是疯了吗?”
“她出疯子还差不多,还出风头。哈哈哈哈哈哈。”陆苓毫不客气地点破,三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笑到一处去。
可是宋青霭还想吃鱼丸,她更想吃路口那家柚子开心果蛋糕。
三个男生走过来,递来三瓶冰镇过的汽水。
方简皱着眉头道:“别人都是加油助威,来送毛巾与水,我们倒好,还要去给你们买。”
陆苓嫌弃地瞪了他一眼,接过来班长的。
罗姗姗慢一步,接过方简的。
只留有宋青霭舔舔舌尖,正打算接过来明析的,明析收回手,将瓶盖打开,递给她,他注意到女生手里拿着一堆吃的。
“呦呦呦...”方简夸张地开始挤眉弄眼。
徐式昭转头就往教学楼走去,他觉得自己这一周都不想再陪方简打球了。
后面五个人跟了上去。
一行人嘻嘻闹闹转过高二的教学楼,静美的蓝色天幕下,勾起波纹般的淡淡月痕,宋青霭停在一棵白色樱花树下,弯腰低头系鞋带。
徐式昭慢悠悠坠到队伍末尾,漫不经心地低头看自己的鞋尖。
宋青霭系好,起身追上了他,轻声细语地问:“班长,你今日也是骑车来的吗?”
徐式昭点头:“对。”
宋青霭笑眯眯:“我想吃学校右手边,第一个路口拐角处甜鹭家的柚子开心果蛋糕。”
徐式昭不假思索地问道:“就想吃一个?喝的呢?”
宋青霭想到了朋友们,于是就应道:“不要喝的了。那就要一块柚子开心果蛋糕,一块提拉米苏。”罗姗姗虽然一天到晚嚷嚷着要减肥,但她应该会来分一小口。
“好,那我去买,争取你上课前吃到。”徐式昭答应下来,又将外套递与她,让她放到座位上就好。
方简见徐式昭去车棚骑车,他也脱离队伍,追在后面问:“式昭,你去干什么?”
徐式昭头也没回,管的着吗你。
等下,他斟酌,一会自己拿去班里,是有些明显,于是他摆摆手:“去买点吃的。”
果然,方简一个敏捷起跳,狗皮膏药似的,跃上他的后座:“走走走,我也饿了。”
离上课铃声敲响,还有二十分钟。方简一边在心里偷偷埋怨徐式昭怎么这么急,一边将满满一盒小蛋糕交给陆苓。
陆苓打开,见不止有一块漂亮的提拉米苏,还有一块宋青霭最喜欢的柚子开心果蛋糕,她小心取出,放到同桌眼前,感慨:“方简这小子,今天还挺细心的。”
宋青霭慢悠悠地打开,拿小勺抿了一口,心满意足地感概道:“是啊,方简真是南海观世音菩萨。”
罗姗姗不懂她们两个为什么又吃上了,方简给她腾位置,她一边怒其不争地想科普这里面有多少脂肪,刚张口就被宋青霭塞了一嘴点缀着开心果的细腻奶油,唔,好好吃啊。
方简真细心啊,多拿了好几个小勺。罗姗姗偷偷地想。
她拿个了小勺,轻声问身旁的徐式昭:“班长,你吃吗?”多亏之前有两个好友的插科打诨,她现在面对班长已经不紧张了,甚至还能主动提起话题。
“谢谢,我不吃。”徐式昭礼貌地拒绝。
他展开课本,看了眼正在与陆苓偷偷眨眼睛的宋青霭,心里好笑,有那么好吃吗?
果不其然,三个人下完第一节晚自习都有点渴,于是相携走去小卖铺买水喝。
陆苓站在冰柜前,拿着一截葡萄冰棍,一脸娇羞地望着宋青霭:“班长,你吃吗?”
宋青霭学不来徐式昭的冷漠,笑得一脸见眉不见眼,扭捏着手指,乐滋滋地回:“谢谢,我不吃。”
罗姗姗好笑又好气,付完钱转头就走。
陆苓与宋青霭追上去,一边一个,挟持着她。
陆苓语重心长:“慢慢来,你今日能邀请班长吃蛋糕,明日就能邀请班长吃晚饭。”
“哎呀!”宋青霭一拍脑袋,突然想起来:“周五晚上你们来我家里吃饭吧。”
陆苓是知道班长住她们家楼上的,与她对视过去,两个人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无双妙计。
可惜有位小诸葛出身未捷。
宋青霭在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发觉自己腹内隐隐作疼,她摸着肚子,以为是快来亲戚的原因,想着忍一忍,做完这道完形填空。
可是越来越疼,绞痛难忍,陆苓发现异状的时候,宋青霭已经趴在桌子上,疼的满头冷汗。
“哎!”陆苓急切地一声,惊破了晚自习的寂静。
方简与徐式昭率先抬头看过来,张亮旭从一堆教案里抬头,眯着眼问:“陆苓,怎么了?”
“老师,宋青霭好像生病了。”
张亮旭急忙走过来,看见自己的学生正抱着肚子,脸色比纸面还要煞白几分。
他忙和围上来的班长,将人抬到了医务室。
“好像没吃晚饭,吃了学校小卖铺的咖喱鱼丸与一块小蛋糕,喝了橘子汽水,与半个葡萄冰棍。”
校医刚听完陆苓的描述,张亮旭先被气笑了,别人是久病成医,他是学生久病自己成医。
这症状,急性肠胃炎没跑了。
果然,校医一顿诊断,吊瓶先挂起来了。张亮旭挥了挥手,让陆苓与徐式昭先回去,自己在这里看着宋青霭。
他在门口对徐式昭说:“班长回去替我看着班。”
徐式昭说:“老师,放学我来载宋青霭回家吧,我搬回外婆那边了,与她家离很近。”
张亮旭看了眼躺着病床上,正在安静输液的女孩子,然后点了点头。
放学后,不仅徐式昭来了,罗姗姗与陆苓,还有方简也跟过来了。
陆苓看着躺在床上已经转好的宋青霭,甚至还有心情冲她们笑。
她想到自己上次肠胃炎,上吐下泻,好不狼狈,怎么这位就浑身爽洁,黑发缠绕,下巴尖尖的,还带了点清减的破碎感。
即使是带着病态的笑,也映得满室粲然,连校医务室那沉闷的病床靠垫,也带了些普鲁士蓝的清澄。
陆苓纳闷,但她还是扯开一脸担忧的罗姗姗:“已经好了,你看不出啦。”
罗姗姗也怀疑:“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太像生病了?”
宋青霭也觉痛去如抽丝,轻轻地模仿她最近看的志怪小说:“我刚来的时候大口吐脑浆般的猩红血迹,连地板都被腐蚀的..”
罗姗姗一脸嫌恶地去捂她的嘴,陆苓知道她这是彻底好了,说了声麻烦班长了,就拉着两位好友走了。
徐式昭双手插在裤兜里,望着病床上的女孩,皱着眉,有点后悔:“看来不应该给你买那块小蛋糕。”
宋青霭赶紧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道:“不是的班长,我刚刚疼的半梦半醒,还听见那块蛋糕急吼吼对我说我来救你,我感觉我好这么快,肯定就是柚子开心果的功劳。”
徐式昭被她信马由缰的话给逗乐,看她状态确实不错,于是弯腰将床底的鞋摆好,对她讲:“起来吧,我载你回去。”
宋青霭还是拒绝:“班长,我好了,我可以走回去。”
徐式昭无奈:“偶尔坐一坐自行车,春风还能直接将你皱纹杀出来?”
宋青霭摇头:“不会,但有些目光会将我杀死。”
徐式昭叹了口气,坐在了一侧的沙发上,道:“那咱们晚二十分钟再回家。”
宋青霭缓缓倚向蓝色靠垫,她一只手枕在脑后,小脸煞有介事般忧愁:“班长,你骑车飞快,我怕你一个横腿将我扫下车。”
“那你现在就应该练练缩身术。”
“你骑车根本不看路,一个颠簸就能将我甩出去。”
“既然知道,到时候就扶好我的,”徐式昭停顿了一下,接着道:“车座。”
看她还要漫无目的地诋毁,于是徐式昭直接起身,去找校医开药了。
终于挨到了学校里人声静谧,四下无人。
徐式昭轻轻踩踏,长腿缓缓用力,劲瘦的腰身不敢起跃,白衬衫被风扬起,宋青霭在车座后轻轻地拿手掌拢开拢去。
车速很稳,好像一艘修长的维京古船,避开岬角、碎礁、洋流,驶向徐徐开阔的海面,这时风向稍偏南。
年轻时无人觉得命运像海盗的罗盘。只是一阵花瓣雨中,静夜樱落无痕,好似羽毛披覆在他们太过青春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