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有人将硬币叠成小山,在街头的游戏厅苦练技艺,有人在报纸亭排队,折起展望末世纪的新刊,方简正在往BP机上悬挂一条星星链条,《天龙八部》正在以霸屏的姿态滚动播放。
夏末秋初,俞之虹顺着互联网的东风,正在投资几家门户网站之际,陆苓正凝神瞪眼贴在电视机前,那时段誉与阿朱在燕子坞初遇。
无论时代变革的浪潮如何凶猛,敢为人先的态势如何繁荣,当路过鱼山北路音像店萦绕「来吧来吧相约九八」的歌声时,所有人都会短暂愣神一小会。
这一年嘉木高中有学生开始流行集邮,罗姗姗在爷爷的书柜里翻到一枚上刻1894年的“慈禧寿辰”邮票,塞进自己花花绿绿的塑料薄膜里。
少年人就算挨打,也不知愁滋味。
宋青霭回到嘉木巷的时候,正值暮冬长且温静的余晖落满小巷,常春藤长枝蒙蒙,蔓绕在灰壁石墙间,宋青霭想,这种植物需用石青颜料加油脂,才会得纸面上生气一片。
徐式昭从辅导班回家,就看见她站在巷尾,瘦削的肩背上流泻一片夕阳的金黄,更衬得身影袅袅,面容恬静。
她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她。
他将车急刹,在距离很远的地方,然后推车缓缓地靠近,微笑着打招呼道:“宋青霭,好久不见,我..”
头顶有慈爱女声响起:“都回来了,快上来吃饭。”他抬眼已没有人影。
宋青霭低头,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班长,我...”
徐式昭将车停好,车把上挂着一袋广南糕团店的桂花枣泥酥,他取下递给她,语气真诚:“对不起啊宋青霭,之前我说错话,希望你能原谅我。”
宋青霭赶紧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其实我也有不好,那天我有点情绪使然..”
徐式昭看向她,女孩面颊上露出漂亮的靥涡,他心里想,这是和好了吧。
“班长,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吧。”
她声音清越,悦耳,像块碧玉玎玲作响,带给人无限的生机与希望,像是春天与生俱来的天赋。
徐式昭只觉称心快意,他眼神奕奕清朗,认真点头:“嗯,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宋青霭望着自己的脚尖,试探着问:“那咱们上楼吧。”
徐式昭很有礼貌地点头,让其先行。
开学第一天,宋青霭来不及和罗姗姗聊天,就被张亮旭叫到了办公室。
张亮旭一脸的怒其不争:“宋青霭同学,我看你年前学习还是挺认真刻苦的,怎么这次试卷的得分,不是很理想啊,班级未进前二十名。”
陆苓在前几天将上一年期末考试的试卷带给她,还特地传达张亮旭的嘱咐,认真做,按自己的水平做,反正这些话讲给陆苓是无用,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同桌这么听话,真的一点弊没有做。
成绩吗,是比她的好,但是有什么用,不照样挨骂。
陆苓装作无所谓地开解她:“阿青,反正你是在家做,是我我就作弊,考班级第一。先过瘾再说。”
“本来就是测试,张老师人已经很好了。”看到自己真实的成绩后,宋青霭何止失落,她感到阵阵难受。
陆苓凑过来,问她:“阿青,你不去问班长数学题吗?”
宋青霭从善如流:“我都会了。”
陆苓不信,一边将正确答案翻开,一边对她试卷背后的大题答案,她疑惑:“可是你这两道大题都答错了呀”
宋青霭将自己的试卷拿回来,脸上带了些不开心:“我不喜欢推演,也不喜欢每道题都要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天呐!陆苓内心震惊地一时说不出来话,想她素来牙尖嘴利,此刻竟然不知道从何反驳,只得夸张地退后一步,只:“你….”了半天。
是你不想对吗?
还不喜欢?
你做不出来是因为你不喜欢吗?
谁不喜欢所有的题目都跟着自己推演的答案走啊。
不过她说话好理直气壮,听着就很有道理,陆苓望着她,有点发愁地看了眼后座的徐式昭,他正埋头做题呢。
“你是不是不太好意思麻烦班长啦。”陆苓重新凑上去,和她咬耳朵,新学期,附中与嘉木的许多小学妹成群结队来瞻仰嘉木高二的年级第一与第二,因为听说这次两个都是大帅哥,每次班级门口都被挤得车水马龙,陆苓回教室感觉她在新年逛超市。
宋青霭也说不上来自己什么心情,她和班长应该算是一笑泯恩仇了吧,两个人客客气气,上次俞敏、姜梅、他和她,还一起欢欢喜喜地聚了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宋青霭第一次对被人,产生了一种别扭的情绪,不太自然,有点紧张,像是荆轲刺秦王。
反正她这几日都不想回头。
陆苓却不假思索地了然了,她心说这是一个帅哥看了半个学期看腻了呗。
没事,姐还有。
她一扬手,高声喊道:“明析,过来。”
晚自习本来有些嘈杂的教室肃然一静,明析的同桌,正在与周围一圈同学分享寒假见闻的高哲翰猛地将身子回正,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手里的课本。
明析抬头,眼神里是一如既往的漠然,问道:“怎么了?”
“让你过去你就过去,我可是班干部。”把纪律委员当成世界总统的陆苓此刻已经站在明析座位的旁边了。
她斜斜看了眼正在怒视她的明析的后座高苒,不为所动地将男生提起来,在他耳边轻声说:“帮我同桌解几道数学题。”
明析身高早已超越一米八,虽瘦削但也是快成年的男性,竟好似被她单手一拎就拎起来了,笔挺的脊背,沉默地走向陆苓的座位。
陆苓坏笑着望向开始装老实的高哲翰,拧了下他的胳膊,语气恶狠狠:“课洞里的那盒巧克力,拿出来给大家分分。”
宋青霭没想到陆苓整这一出,她惊讶地望着乖乖坐到陆苓位置上的明析,听见他开口问:“哪几道?”
宋青霭将试卷翻了过去,看他随手拿了支陆苓kitty的粉红挂件笔,翻开一本毛绒笔记本,就开始给她从第一道错题开始讲。
说实话,宋青霭虽然转入三班已经半年,但是一直都没有与明析有过接触,更遑论这种很近距离地交流,她看他刷刷刷将公式写上,一双眼睛毫无起伏变化。
他的五官虽然不如徐式昭的精致流畅,但一张脸也是骨锋峻宕,只有一双眼睛格外狭长,有点邪媚了。
宋青霭最近苦磨隶书《石门颂》,觉得他的眉眼像是带了些蚕头雁尾的波磔,眼睛虽然疏离陌生,但很干净,像一弯新月初升。
“你会了吗?”
宋青霭听见少年询问,赶紧回神,看见那个笔记本上已写完那道题的全部方程解析答案,密密麻麻,像陌生的鬼在疯狂的爬。
宋青霭抿嘴微笑,点头致意:“我会了。”她心想你快点回去吧。
就听见明析好像“呵”了一声,然后他一边将笔记本翻了个页,一边说:“那你按性质二来解一下。”
宋青霭眼神游移开,她想说你应该是被陆苓要挟而来,咱们俩快点散,各自交差去算了,这么认真干什么。
明析转头,看向她,他突然发现这位转学生的有趣,他之前确实没有怎么关注过她,只知道他们班有个宋青霭美名在外,但是今日细瞧才发现,女孩子确实很漂亮,但除开外貌,和热情开朗的陆苓不同 ,她身上有种四两拨千金的巧劲,眼神一派天真自在。
他刚想说话,就看见了她背后的徐式昭倚在椅背上,正抬首望向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眼神明亮而刺眼。
明析斜眼,不发一言,与他对视。
班里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因为大家都在竖起耳朵听,陆苓与高苒又吵起来了,而且声音越吵越大。
高苒将书翻得沙沙作响,声音有点高:“你在这里,影响到我学习了。”
陆苓嘲讽道:“我成绩还班级前三十呢,怎么没影响到你。”
高苒冷笑:“有什么了不起,你就比我高二十多分而已。”
陆苓眼也未抬:“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二十多分,我高考能一骑绝尘。”
高苒不愿意再和她讨论成绩,但她心有不甘,于是大大咧咧地问:“陆苓,你就那么喜欢当媒婆,现在要将明析推给宋青霭呀?”
一个班级的人支起八卦的小耳朵。宋青霭的情书满天飞,什么一班的学霸啊,六班的学生会主席啊,好像都被陆苓霸气地将情书一一甩了回去。
宋青霭一愣,转头看向明析,你带了目的来?
明析结束对视,看向她,缓缓笑开。
陆苓不接招:“你以为谁都像你,天天情情爱爱。若再多说一句话,你信不信我将你的秘密抖落出来。”
“我什么秘密?”高苒急了,说出来呗,反正她也不想继续隐忍下去,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周五的雨夜,她急切地跑去送伞,男孩子眼睛盯着试卷,声音凉薄地令人打颤:“高苒,看人不起说人穷酸,却巴巴地跑来献殷勤。像你们这种人,都这么恶心的吗?”
恶心,有陆苓恶心吗?一边亲近他,一边吊着他,可他却甘之如饴,为什么?凭什么?
“你英语成绩作弊啊。”陆苓懒洋洋地公布。
这算什么秘密,高苒一直都作弊,甚至还会将各种作弊心得分享给周围一圈人。
围观的小耳朵有点失望。
高苒也觉得她十分无聊,又觉刚才自己如此心绪不宁也挺无聊,她将书页翻开,誓要再多考三十分。
却见前方女孩回头,脸细细贴近她,似知心好友,声音小到两人份:
“但是呢,感情又不是考试,作弊或者诚实应对都不重要,因为它没有分数,也并不公平。”
“明析他并不喜欢我,或者说他谁也不喜欢。你若一味沉耽此事,只会适得其反。”
她一席话似风起雾散。
但高苒却愣住,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看的也好似比自己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