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到了一个委托。
委托人是一位痴迷于收集古代念器的富商。他的任务要求很简单:在他举办的私人展览会上,保护他最珍爱的一件藏品——“时光的沙漏”,不被任何可能出现的小偷偷走。
报酬,是天文数字。
我以一名普通保镖的身份,混迹在富商那座守卫森严的府邸里。
在展览会上,我看到了许多价值连城的念器,也看到了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被邀请来的富豪与名流。
然后,我看到了他。
库洛洛·鲁西鲁。
他乔装打扮成了一个优雅的、前来参加宴会的贵公子,正光明正大地,站在那件“时光的沙漏”前,用一种鉴赏家的、甚至带着一丝贪婪的眼神,欣赏着。
我心中一沉,知道今晚,绝对无法善了了。
很快,夜幕降临。
当展览会的气氛达到最**时,屠杀,开始了。
幻影旅团的蜘蛛们,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闯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他们所在之处,寸草不生。宾客们的惨叫,成了这场血腥盛宴最完美的伴奏。
我瞬间挡在了我的委托人——那个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胖商人——面前。
毕竟,他要是死了,谁来给我付剩下的尾款?
“伊娜丝。”
库洛洛穿过满地的尸骸,缓缓地向我走来。他已经恢复了那副旅团团长的模样,额前的十字架,在水晶灯的照耀下,显得妖异而冰冷。
其他的蜘蛛,则在迅速地打包着会场里所有的念器。
“又见面了。”他说。
他没有急着动手,反而,又一次,动了偷我念能力的心思。
“你的骰子,很有趣。”他看着我,开始用那种我熟悉的、循循善诱的语气,问着关于我念能力的问题,“发动它,需要什么‘制约’吗?你……”
“闭嘴!”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开始探寻我那份被诅咒的、源于我母亲的能力的秘密时,一股难以抑制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愤怒,瞬间将我淹没。
或许,是我那早已与我融为一体的、母亲的执念,察觉到了威胁。
“不准……碰我的东西……”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一股浓厚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黑色雾气,再一次,不受控制地,从我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妈妈!”
我听到了自己那绝望的、不愿再回忆起痛苦的悲鸣。
那团人影的黑雾,在我身后,疯狂地翻滚着。它那无形的、充满了怨念的视线,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切,又是这个吗……”飞坦那不悦的声音传来。
“全员戒备!”侠客的语气,也变得凝重起来。
黑雾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时间。它感受到了威胁,感受到了在场所有人身上那浓烈的血腥味。它将他们,都判定为了“敌人”。
黑色的念气,化作了数道利刃,无差别地,攻向了在场的所有蜘蛛!
“啧。”
库洛洛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极为棘手的表情。
他想要的,是偷走我的能力,而不是激怒我这身,连他都感到麻烦的“诅咒”。
这场由他主导的、完美的掠夺盛宴,因为我的失控,第一次,出现了无法被他所掌控的、巨大的变数。
“轰——!”
窝金那足以轰平一栋大楼的“超破坏拳”,狠狠地砸在了黑雾之上,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激起半分涟漪。而那团黑雾,则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分出一缕,化作一条漆黑的鞭子,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反抽在了窝金的身上!
“噗——!”
强如窝金,也被这一击抽得口吐鲜血,倒飞了出去,狠狠地撞在了墙壁上。
“窝金!”
“这家伙……物理攻击无效?”
“是放出系的念兽吗?不对,感觉更像是……”
蜘蛛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战。他们引以为傲的、足以让世界都为之颤抖的武力,在这团不讲任何道理的、由“母亲的爱”所形成的诅咒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它没有实体,免疫绝大部分的物理攻击。它由纯粹的怨念和执念构成,能轻易地腐蚀、吞噬他们的念。它只有一个目的——消灭在场所有,对它女儿有威胁的存在。
而在这个房间里,除了我,所有人,都是它的“敌人”。
“啧,麻烦了。”
库洛洛看着眼前这片混乱的、已经完全脱离他掌控的景象,那张总是从容不迫的脸上,终于,也露出了一丝凝重的神色。
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他这次完美的掠夺计划,就要以团员伤亡惨重的、最糟糕的方式收场了。
“全员后退!”他下达了指令,“守住这个房间,不要让它跑出去!”
他命令着其他的蜘蛛,去封锁整个空间,而他自己,则迎着那团翻滚的、充满了毁灭气息的黑雾,一步一步地,向着风暴的中心——那个早已失去意识、被黑雾包裹着、悬浮在半空中的我,走了过去。
“团长!”玛琪发出了担忧的惊呼。
黑雾感受到了他的靠近,变得更加狂暴。无数条黑色的触手,如同来自地狱的锁链,向他席卷而去!
库洛洛不闪不避。他只是,平静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伊娜丝。”
“看着我。”
“那不是你的力量。回来。”
他的声音,像一根无形的、带着奇异魔力的丝线,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由怨念和疯狂构成的壁垒,精准地,触碰到了我那早已迷失的、最深层的意识。
我……
我好像听到了……谁在叫我……
那团包裹着我的、狂暴的黑雾,因为我的意识出现了一丝动摇,而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就是这个瞬间。
库洛洛的身影,已经穿越了那片死亡的风暴,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伸出手,用他那微凉的、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额头。
“够了。”
他说。
“回来吧,伊娜丝。”
那团由母亲的执念所形成的、强大的、无人能敌的黑色风暴,就因为他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和我意识里那一丝丝的动摇,缓缓地,平息了。
黑雾,如同退潮一般,重新缩回了我的身体里。
我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从半空中,坠落了下来。
坠入了一个,温暖而又……无比危险的怀抱。
我最后的意识,是看到库-洛洛那张近在咫尺的、沾染了些许灰尘的脸,以及他那双,充满了极致的、复杂的、仿佛在看一件最棘手的、却又最完美的收藏品的……黑色的眼眸。
我是在蜘蛛的巢穴里醒来的。
空气中,是血腥味、消毒水、和一股陌生的、属于男性的汗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我躺在一张算不上柔软的床上,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破旧的天花板。
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了我的脑海。
富商的惨叫,宾客的哀嚎,蜘蛛们的杀戮,以及……我那彻底失控的、疯狂的母亲。
我的任务失败了。显而易见。
我的委托人,大概率,已经在旅团最初的那场屠杀中,就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而我需要保护的那个“时光的沙漏”,此刻,应该正静静地躺在旅团的战利品仓库里。
这意味着,我的委托费,也彻底泡汤了……
我很郁闷。
自从再一次遇到库洛洛这个男人之后,我就没有好运气过。
我的人生,就像一辆本来在自己轨道上平稳运行的火车,因为他的出现,被强行撞出了轨道,冲向了一片混乱不堪的、无法预测的未来。
“醒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床边传来。
我转过头,看到库洛洛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不知道从哪顺来的书,平静地看着我。他的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的风衣。
“我的任务……”我看着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你的委托人死了,”他替我把话说完,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所以,你的任务,从他死亡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自动结束了。”
“……”
我无言以对。
“你毁了我的任务。”我用一种控诉的、带着起床气的、不爽的语气说道。
“是你身上的那个‘东西’,差点毁了我的‘掠夺’。”他毫不客气地反驳道,“我损失了一半的战利品,还差点折损了两名团员。”
“那又怎样。”我耍赖般地,将头扭到了一边。
“呵。”
我听到他发出了一声轻笑。他站起身,走到我的床边,俯下身,用那双深不见底的、我永远也看不透的眼睛,注视着我。
“伊娜丝,”他说,“你看到了。你身体里的那个东西,就像一个不稳定的炸弹,随时都可能爆发。你一个人,根本无法控制它。”
“留在我身边吧。”
他再一次,对我,发出了邀请。
“只有我,能帮你。”
……我没有答应。
我沉默了。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深邃的眼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个男人的本质,是掠夺。他像一个黑洞,会将靠近他的一切,都毫不留情地吞噬、分解,变成他收藏品的一部分。他不可能,会给我带来我真正想要的东西。
自由。
但是,现在的情况,对我非常不利。
我掀开被子,试图从床上下来。然而,就在我的右脚接触到冰冷的地板,想要用力站起的那一刻,一股钻心般的剧痛,从我的小腿处,猛地传来!
“唔!”
我痛得闷哼一声,身体一软,又重新跌坐回了床上。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我的右边小腿,被打上了厚厚的石膏和绷带。大概是昨晚在那场失控的混乱中,被什么东西砸断了。
我短时间内,没有办法移动了。
我只能,暂时地,先待在这里。
库洛洛看着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没有露出丝毫的意外。他似乎早就知道我的伤势。
他没有再提刚才那个“邀请”,只是转身,从桌上端来一杯水,递到我的面前。
“先好好养伤吧,”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仿佛我们已经是同伴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在你的腿好起来之前,你就待在这里。”
我看着他,也看着我那条被打上石膏的、不争气的腿。
最终,我还是接过了那杯水。
我再一次,沦为了他的“囚徒”。只不过这一次,困住我的,不是他的锁链,而是我自己的身体。
在我还无法自由行动的这段时间里,我彻底地,沦为了一个被圈养在蜘蛛巢穴里的、无用的废人。
这天下午,库洛洛不知道是良心发现,还是觉得我一个人待在楼上的房间里太碍眼,他将我打横抱起,抱到了楼下。
当我的视野里,出现楼下客厅里的那群人时,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原本还在小声交谈的他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十几双属于A级罪犯的、充满了压迫感的眼睛,齐刷刷地,用一种极为诡异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整个据点,安静得连掉下一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阵不和谐的声音,突兀地,从地下室的方向,传了上来。
那是一种混杂着男人凄厉的尖叫、骨头碎裂的脆响、以及某种金属工具在皮肉上刮动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啊啊啊啊——!”
“求求你……我说……我都说……啊!”
尖叫声、审讯声、求饶声,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这是在干什么?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抱着我的库洛洛。
“啊,是飞坦在审讯吧。”
回答我的,是那个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玩着手机的娃娃脸青年,侠客。他甚至没有抬头,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啊,是邻居在装修啊”一样。
……
真是莫名其妙的恶趣味。
尖叫声,还在继续。
但人类的适应能力,是种很可怕的东西。一开始,我还会因为那声音而感到一丝不适,但听久了,它就渐渐地,变成了某种……无意义的、甚至有些催眠的背景音。
我就这样,在这种诡异的背景音中,面无表情地,用小勺挖着不知道是谁顺手买回来的、冰凉香甜的布丁。
在一群通缉犯的注视下。
而那个将我抱下来的男人,则完全无视了周围的一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重新坐回了我的身边,手里捧着他那本永远也看不完的书,安静地,一页一页地翻动着。
我们两个,一个在吃甜点,一个在看书。
仿佛我们此刻身处的,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般的贼窝,而是一个寻常午后,在某个安静的咖啡馆里。
只不过,这个咖啡馆的“背景音乐”,稍微……独特了一点。
我挖了一勺布丁,送进嘴里。
嗯,焦糖的味道,刚刚好。
就在我吃完最后一口布丁,将空掉的玻璃杯放到茶几上时,地下室传来的、那断断续续的惨叫声,终于,停止了。
整个据点,陷入了一种更加彻底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通往地下室的门,被“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
飞坦那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了楼梯口。
他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带骷髅头图案的黑色大衣。他的手上,脸上,都沾染着星星点点的、已经半干的血迹。一股浓郁的、甜腻的血腥味,随着他的出现,在客厅里弥漫开来。
他平静地走到了库洛洛的面前。
“问出来了。”他用那沙哑的、不带感情的语调,简洁地汇报道,“宝物,在城郊的一处废弃遗迹里。”
“很好。”
库洛洛缓缓地,合上了他手中的书。
这个小小的动作,像一个无声的开关,瞬间,改变了整个房间的气氛。
所有蜘蛛的身上,都重新燃起了那种属于掠夺者的、暴戾而又兴奋的气息。他们那因为等待而变得焦躁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
我看着这群即将再次出动,去掀起一场新的腥风血雨的蜘蛛们,又看了看身边那个,刚刚还在安静地看书,此刻却又变回了那个运筹帷幄的、冷酷的盗贼团首领的男人。
我默默地,往沙发的角落里,又缩了缩。
布丁真好吃。我现在的想法只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