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荒废已久,草木齐腰,周漫扒开花草到院门口,她最后离开时院墙稀烂,大门摇摇欲坠,而眼前的小院在灵阵中完好无损,就连当时被踩碎的铃铛都好模好样挂在房檐上,无声的晃荡。
术官镇能设结界只有依靠着本源阵法的灵力,破不开。
如做梦一般。
周漫迟疑不前,乾坤袋里的稍等反应激烈,看来是寻到了主人,紧张的情绪翻涌变得躁动不安,稍一慌神心中生出几分邪气,灵海也在翻腾。
“周漫。”
周漫闻声转头看去,绯色身影闪过,在循着颜色看去,身影定在院门口,少年身形,转过身来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眯着眼像绵羊一样乖巧可爱,叉着腰,尖细的嗓子喊,“周漫,你输了!”
“无聊,谁和你比了!”坡下的人咧嘴,气呼呼的爬坡,恨不得手脚并用,“你再叫,我一会锤死你!”
“略略略~”
何了了伸着舌头挑衅,抬手打铃铛,铃铛摇晃叮铃铃一阵响,他推开院门往里闯。
周漫站在原地,看坡下的自己奔跑而来撞她身上,只觉一阵风掠过,身体倏地一沉,她猛地想起什么,从乾坤袋里找出柳良才给她的符纸,符纸一出,小院的灵屏从中裂开,她心跳加快,紧张的往里走。
她调整好呼吸,控制着情绪,抬手轻砰檐下的铃铛,叮了咣当一阵响动,眼前一道刺目的光闪过,她被迫闭眼缓和,再次睁眼,感觉与适才全然不同,轻松惬意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院子里各个角落的人目光都盯着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近,个个都是年轻模样,眼中没有阴沉,眉宇间也没有化不开的愁绪,眼神明亮,笑意灿烂。
周漫心脏猛烈地跳动着,一股力穿身而过,紧接着她看见眼前是宁诽的背影。
她想起来了,这天是宁诽回来的日子,所有人都很开心。
谢此亦高兴的蹦跳到宁诽面前,一巴掌一巴掌的往他肩膀上招呼,“你小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左钥在房顶上露出脑袋,抹了把汗,笑道:“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小心!”
宁诽话音未落,左钥脚一滑滚落下来,宋辞眼疾手快飞身上前接住他,众人松了口气,习以为常的笑了笑。
李晚云上前接过宁诽的包袱,何了了一把抱住他,撒娇似的问:“想不想我?”
宁诽嫌腻乎没回答,只是探头看四处,“小满和安康还有小柳呢?”
东方千树丢下话本,从窗台翻出来,“帮人还没回来。”
何了了不依不饶的问:“宁诽,你想不想我?”
铃铛声响,众人目光看向院门,谢安康和周漫灰头土脸的推门入内,两人同时一怔,谢安康挠头打趣:“哦哟,这是谁呀?”
说着就排开手要去抱人,宁诽也摊开手回应拥抱。
谢安康故意把脸上和身上的泥土蹭在他华贵的衣服上,松开以后看他脸上没粘上失望了一下,谢此亦立刻从他身上扣一坨泥巴抹上去,乐不可支,“这样才好给你接风洗尘。”
周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上前和他击掌,看可怜巴巴的何了了,捏了捏他脸,“何了了在溪里捞了条鱼,养两个多月了,非要等你来再杀,你要再不来,鱼都要养瘦了。”
左钥喊:“做饭!”
一群人哄闹一声,摘菜的摘菜,洗锅的洗锅,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不在厨房的就围着宁诽问东问西,就连他在屋子里换衣服,都有人在外面守着他说话,恨不得把存了几个月的话,像倒豆子一样一股脑的倒出来。
黄昏时,铃铛声响,众人不看也知道是郁间柳回来了,他手里拎着一只杀好的鸡,看了一眼凉亭里的宁诽,一点惊喜之色也无,喊一声算打过招呼,径直往厨房去把鸡扔砧板上。
谢安康:“你小子算过了是吧,一点气不通啊。”
郁间柳没反驳也没承认,耸了耸肩去凉亭倒茶喝,看何了了恨不得缠宁诽身上,一阵嫌弃,周漫直言,“也就这两天稀罕,过两天就连名带姓的挑衅你。”
何了了“哼”一声,眼巴巴看着宁诽继续问:“宁诽,你就没想我们?没想我?”
宁诽无奈,终于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想想想,想的不得了,尤其最想你。”
闻言,院子里的人全都笑了。
宋辞眼中的冰霜也难得融化,放下木剑,抬眸看厨房里的人,再看亭子里的人,吵闹,热闹,是他从未敢奢想的日子。
宁诽:“小柳,找件你的衣服给我穿穿,我的有点霉味受不了。”
郁间柳点头,笑着去找衣服,宁诽好言好语的扒开何了了去换衣服。
一家人整整齐齐到了,个个都嘴角上扬,脸上洋溢着笑容,周漫喂完驴和马蹦跳到宋辞面前,“大哥,我们搬圆桌到院子里吃吧。”
宋辞应答,“好,叫安康来。”
周漫正想说她可以,又想到了什么便朝着厨房喊:“谢安康,搬桌子。”
宁诽花半个月打的桌椅,排开能坐下十五人,一般都是家里来客才搬出来用,只有他们在时都是将就着在凉亭或是厨房里,或站或坐。
谢安康前脚出厨房,李晚云后脚跟着来,周漫和宋辞搭手,四个人将桌子从柴房将桌子搬到厨房前的空地,木材是上好的檀香紫檀。
周漫长出一口气,拍拍桌面。
李晚云面无表情的回厨房找抹布擦桌子,谢安康感叹,“晚云一只手就能撂倒这个桌子。”
宋辞轻哼一声,谢安康笑了笑,“开玩笑呢,怎么可能欺负她。”
晚饭时,何了了把谢此亦挤开,挨着宁诽坐,各种给他夹菜,大家虽然打趣他,但也理解。
他年岁尚小,还是孩童心性,平日里宁诽最哄着他,把他当小孩疼,在宁诽面前他永远得到的都是正向鼓励,后来宁诽家中变故他被迫离开,彼时大家都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能否回来,一切未知只能静静等待。
何了了经常念叨宁诽,时不时就要难过一会,还会缠着郁间柳算宁诽何时归来,郁间柳不给算他还生气了好几日,如今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回他的四哥,当然是宝贝的紧。
周漫挨着宋辞坐,看他今日是实打实的高兴,惯常漠然的神情此刻温暖柔和,他冰天雪地里冻久了,浑身都淬了寒气,一年的时间身上的寒气有所暖化,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时常能见他眼眸深处的寒凉。
宋辞感受到她的目光回头看她,温声询问:“怎么了?”
周漫从脚下拿出骗来的酒,又从背后掏出两个杯子满上,偷偷摸摸的碰杯,“心情好,喝一杯?”
宋辞刚想回答,就听到左钥喊,“诶哟,偷偷摸摸喝酒呢?”
说着,谢此亦就端着饭碗凑过来了,从周漫手里抢过酒瓶,高举着跑向宁诽,“赃物在此,请四哥裁决!”
众目睽睽之下,周漫抵赖不得,于是顺从的求饶,双手一合摇晃着装可怜。
谢安康嫌弃的别开头,“咦……”
东方千树动了动嘴像是骂了什么,但是没出声。
宁诽咧嘴一笑:“我带了家里酿的米酒,我们喝那个吧。”
一群人哄闹,东方千树捂着耳朵问:“在哪?”
“坏了!还在坡下!”
宁诽话一出,一群人才反应过来,光顾着高兴了没给他搬行李,于是吵吵闹闹的冲出院外,幸好东西都还在,一人搬一样一会就将东西搬进了院子。
郁间柳嗅到酒气,先打开了酒箱,足足六坛酒,他拎出两坛递给东方千树一坛,剩下一坛去挨着倒酒。
酒过三巡,个个都开始说胡话。
左钥早醉倒在桌下,宋辞两杯便不再喝,谢此亦和谢安康划拳,周漫找宁诽碰杯,何了了蹦蹦跳跳疯闹,李晚云看着她。
从黄昏到夜幕,宋辞去点烛台,吵闹但热闹。
“了了!”
李晚云一个没看住,何了了撂开她手一踩凳子上桌了,盘子碗噼里啪啦被踹下桌,左钥脑袋被砸几下,一脸懵的撑着桌子看他,其他人也直勾勾的盯着他,举着手预备接人。
月光明亮,烛台的光映衬着众人的面容,离得近的谢此亦,谢安康东方千树随时准备接住他,其他人也都不出声,怕吓到他摔下来。
“我们一起吃了那么多苦,不要分开。”
何了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伤心欲绝,挨着一个个喊名字,虽然他哭的惨,又可怜,但此情此景感动中夹藏着几分滑稽。
玄鸣会后集学一年半,过后便自回自家,一年已过,只剩半载,大家心里都清楚,家境不同,各有职责,即便是见也不是随时可以相见的。
但何了了太过激动,个个都哄着他,连连答应,只有东方千树不应,抬眸看着他,神色严肃,“何了了,没有谁能陪谁一辈子的。”
东方千树总是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张口就能戳人心坎里,何了了听言哭的更惨了,两腿一蹬瘫坐桌上,盘子碟子碗又往地上摔,东方千树眼疾手快将左钥拽起来,幸好没被误伤。
何了了在桌上哭的惊天动地,幸好宁诽桌子用料好做工好,不然他这一闹,桌子怕是要倒。
宋辞上前叫他,何了了不理,一抽一抽的哭,“就算分开了,每年都回来一起住,十天半月也好啊。”
周漫马上答应:“这个可以,忙归忙,十天半月的时间没问题。”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应声,宁诽忙踩着凳子去扶何了了,他抓着宁诽的手不松,直勾勾的盯着东方千树,大家也都随他目光看去。
风吹酒气浓,满院花草香。
气氛骤然安静下来,院子里除了何了了不用担家族荣光担子,其余多多少少都有压力,尤其是东方千树,家中独女,东方家不到百年时间,一直被各门派打压,到她父亲这一辈有势微之态,她玄鸣会上拼了命的要赢就是想扭转局面,集学结束便要回家继承家业,她性子刚直,说一不二,答应便要做到,所以绝不轻易许处承诺。
众人都知她为难,但也都期待她的答案。
左钥出声打哈哈:“了了,你东方姐姐情况不一样……”
“好!”
东方千树应答,左钥惊诧,大家也后知后觉,面面相觑。
东方千树再次应声:“大家都在,我必不缺席。”
她声音坚定,何了了抽了抽鼻子,哽咽着说,“你答应了不能反悔!”
少年喜怒无常,一下就被哄好了,宁诽和谢此亦把他扶下桌,没等开心够,谢安康就给他一拳,“长脾气了,会威胁人了。”
大家朝着他就是一顿嘲笑,推来攘去的当玩具似的捉弄。
“周漫救我!”
何了了大喊,凉风骤起,烛台光灭,周漫眼前景物移换,嘈杂热闹消失,一切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