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羽缓行六日后到了目的地,青苔小院在术官镇——满打满算不过五十四载光阴的小镇,东海最边缘处,是方圆百里受到妖魔鬼怪侵害的村寨百姓聚集,所形成的一座新镇。
周漫趴在船边往下看,稀薄放云层可见斑斑点点的屋舍。
时也施法,飞羽下降。
“术官镇,青苔小院。”
她小声的呢喃着,情绪复杂。
流云飘散,凉风扑面,时也给她披上披风,“撑不住就叫我。”
“我心里有准备。”
周漫摆手,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她看得开,成妖主后她回来过一次,平日平和友善的邻友对她恶语相向,烂菜、石头往头上砸,最后冲进青苔小院砸了一切,她目睹了小院坍塌,早已冷静了。
如今再回来,没想到是这样的情形。
柳良德说他送何了了到一个小镇,她猜想是术官镇,稍等弓有灵,他们才进入其中就有反应错不了,何了了定然是回来了。
眼下“田”字的屋舍,歪歪扭扭的两条大路交叉,将屋舍划成四块,一块一村,形成了“田”字,合起来便是术官镇。
术官镇有禁灵阵法护镇,入镇一切术法都无用,飞羽停在外。
周漫看去,房屋小舍破败不堪,杂草丛生,曾经平坦宽阔的路上现在长满杂草,四处无人,荒无人烟,她仰头看边上的树上没了葡萄藤,虽然心中有所准备,但不免有些失落。
十多年的变化如此之大吗?
术官镇与别的城镇不同,原只是个小村庄,偏远之地妖魔肆虐,此处有一位修仙少年降妖除魔,因他所在村庄不受侵害,声名远播,方圆百里受妖魔鬼怪侵害的百姓便往此聚,村庄便越扩越大,人气越足便越吸引凶恶妖魔,几十年后少年迟暮,修为难以精进,妖魔猖獗,他便以身设阵,祭四方神灵,剑为阵眼,将小镇护在阵中,入阵者不论妖魔鬼怪还是修行之人,一律无法使用灵力术法,可保镇中人无恙。
少年字“术官”,此镇便以他为名。
她一直以为,阵法在镇便不会改变。
两人往里走,目光所及皆是废墟。
周漫:“房屋陈旧腐坏,有人为拆卸的痕迹,没有妖魔侵害的迹象,再看看。”
长街房屋倒塌,已成废墟,两年的时光,她常常从这条街穿过,家家户户她都认识,就像在苍行山下的小村寨一般。
“周姑娘,买米呢。”
“周姑娘,这是东方姑娘要的话本,你给顺带回去呗。”
“周姑娘,这是宁先生要的文房四宝。”
“周姑娘……”
音容犹在,不见故人,景亦破碎。
周漫越走脚步越沉重,似有无数双手拽着她,让她难以前行。
时也见她垂头,上前拉住她手,安抚她的情绪,“别胡思乱想,术官有大阵护着,没有妖乱侵袭,天下太平以后很多人家搬去了繁华之处,正好阵法范围缩小,大家商量后干脆重新分排住所,集中到中间处,现在更像是一座小村庄。”
时也耐心的和她说这些年术官镇的变化,周漫听着紧张的心情逐渐缓解,不自觉间握他的手也松泛许多。
“故人依旧,景有所改罢了。”
他声音不轻不重,时时刻刻的盯着她,生怕说了什么让她皱紧眉头。
大约半个时辰,走到两条大路的交叉口,溪水流淌,水中鱼动,鸭鹅游过,终于看到了人烟,小桥后是巨大石碑,其上刻着“术官”二字,岸边有人挑着担进镇。
周漫错愕,而后松了口气。
炊烟寥寥,房屋错落有致,瓦片在阳光下光芒温暖,树下小狗小憩,溪流中鸭鹅游过,宁静悠远,原来是移到了“田”字上半段了。
周漫看他神情眷念,拉着他走上桥,问他,“你来过吗?”
时也看交叠的双手,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快一步上前与她并肩进镇,“住过一段时间。”
周漫追问:“什么时候?”
“你是周漫的时候。”
两人同时顿住脚步,镇里人直勾勾的看着他们,小声讨论。
周漫松开他的手,眼前的人满眼温柔,目光灼灼,白净的脸在阳光下有些许刺目,脑海里浮现些她一直没在意的细枝末节。
“时也?”
她念着他的名字,关键的画面像是一碗水泼进了海里,而关于术官镇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将她冲击的晕头转向,神思混乱,抓不到落入水中的一碗水。
“何姑娘!”
一声喊,周漫猛地回过神,时也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满脸担忧,她摆了摆手示意无事,转身看是什么人。
“邹姐姐!”
“真是你们。”邹娘子惊喜万分,快几步上前。
“你怎么在这?”
“你们怎么在这?”
周漫与她异口同声的发问,两人相视一笑,看客一头雾水。
邹娘子引他们到路边的茶馆落座,周漫给她倒茶,看她菜篮子里新鲜的菜,欲言又止。
“我原就是术官人,后来遭了变故才随着柳郎去云溪镇,如今……我有些想回来,便叫柳郎等信,我先回来看看,好在丰村和睦能容我一隅之地。”
邹娘子解释,神色落寞。
周漫沉下气,将柳良德身亡的事告诉她,邹娘子听得心惊肉跳,泪眼婆娑。
时也周漫乾坤袋里取出一面镜子递给她,小声解释,“这是留影镜,凶手伏诛后留给你的,你晃一晃就可以看到画面。”
邹娘子小心翼翼的接过,捧着镜子放心口,要下跪道谢,周漫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拉她坐下。
她抹了眼泪,问正事;“姑娘和公子来术官是?”
周漫:“有点琐事。”
“若是不嫌弃去我家住吧,我家屋子虽然偏僻但胜在安静,就是……就是……”
邹娘子满脸犹疑,周漫起身道:“谢谢娘子好意,我想去青苔小院看看。”
闻言,邹娘子一怔,慌张的阻拦她的去路,支吾其词,“不可,不可,小院……有……有……”
周漫看她紧张的神情,猜到了几分,示意她不要着急,柔声宽慰她,“没关系的邹姐姐。”
她神情温柔,笑容浅浅,邹娘子不由得怔住,退到一旁不再阻止。
小镇不同以前的繁华,但也宁静祥和,小路蜿蜒曲折,茅草在风中摇曳,田间麦浪滚滚,农夫挑水砍柴,农妇耕织,孩童们在田埂上嬉戏。
路上寥寥几家商铺,来往皆是镇里人。
周漫看面店门口聚着几人纳凉吃茶,招呼时也落座,看撑着桌子打瞌睡的乔娘子没有出声,还是边上的人反应过来,叫了一声“乔老板,来客了!”
乔娘子醒来擦着嘴角口水往前,上下打量两人,眼神在他们腰间迟疑一瞬,客客气气的问,“二位仙长是路过吗?”
周漫不答,取出银子道:“两碗阳春面。”
乔娘子点头往店中去,走了两步又停顿住,扯着嗓子朝里喊,“老张,两碗阳春面!”喊完回过身来,讪讪的笑着坐他们边上说话,“二位仙长来术官做什么?收妖?捉鬼?”
她话刚问完,周围的人停止了讨论,纷纷投过目光看他们等回答。
时也不答反问:“术官有妖?有鬼?”
“那哪能够!”乔娘子笑的敷衍,连连摆手,给其他人使眼色,“我们术官镇太平的很,只是多少年不见仙长觉得稀奇,问问,就只是问问。”
“多年不见?”周漫撑着脑袋盯着她看,从她脸上看出满满的心虚,周围的人也都心虚的看天看地,“听说有位姓何的仙长回术官镇了。”
“没有!”乔娘子激动的一声喊,桌子都差点拍倒,周围的人也都连连否认。
周漫:“没有就没有吧。”
面好,两人默不作声的吃面,听到一群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仙长,这是我们术官镇的特色,葡萄酒,你们尝一尝。”乔娘子把酒放他们面前,紧张的摩擦着腰间的衣服,“不要钱,不要钱。”
时也瞟了一眼酒,明知故问,“为什么不要钱?”
他不笑时眼神冷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一眼扫去让人惶恐不安,老张将乔娘子推到身后,支支吾吾的说道:“相逢即是有缘,来术官的仙长我们都会免费送的。”
“对对对。”
“都送的。”
围观者配合的应和。
周漫挠了挠头,捧着酒二话不说就喝完,时也也抿了一口。
见状,众人明显松了口气。
周漫从善如流的态度消减了大家的警惕,她放下碗,解释,“乔娘,我没有恶意,只是想知道他回来以后过了多久,如今如何,我好做个心理准备。”
乔娘子摆手示意大家散了,瞟了一眼时也坐到一旁去,故意仰着头壮胆,质问:“你先说说你和他什么关系。”
周漫:“朋友。”
老张盯着时也,“你呢。”
周漫抢答:“一样的。”
“何公子是回来过,但好像生病了,气色很差,总是抱着两块牌位,呆了一年多时间就离开了,你们想找他来错地方了。”
周漫感受到稍等的反应,对她的话半信半疑,点头假装信以为真。
时也追问:“牌位?”
老张叹息,面露悲色,“一块周漫,一块宋辞,是他们以前一起生活的仙长,他走哪都带着,说是要好好陪陪他们,神神叨叨,奇奇怪怪的!。”
周漫忍着情绪,平静的问:“他在小院里吗?”
“在……”
乔娘子嘴快应答,老张一声喊打断,“在什么在,那小院都荒了。”
几人沉默,气氛骤然静下来,风穿堂而过,酒气扑鼻。
良久,乔娘子和老张你碰我,我碰你,似想差使对方做什么。
“酒很好喝。”
周漫调整好情绪,起身道谢。
“诶……他们怎么……”
乔娘子慌张不已,看两人远去,急得团团转。
“两位仙长不要再往前了。”
墙边冲出一人提着刀拦住他们,后面又乌泱泱冲出一群人挡着路。
提刀的女子周漫急得,是术官镇最会酿酒的万醇香,她一直叫她万姐姐,十多年不见,除脸上多了几道皱纹,风采依旧。
万醇香紧张的握着刀柄,故作凶恶姿态,“术官镇用不了法术,我们人多,你们不一定是对手,识相点赶紧走。”
周漫个个都手持利器,凶神恶煞的神态,忙解释,“万姐姐,我们并无恶意,真的只是来找了了。”
“少废话,赶出去。”
有人高喊,其他人被煽动,叫喊着冲来,时也将周漫拉到身后,抵挡乱七八糟的利器,周漫抓住砸下的木棍,嘱咐他“别伤人”。
术官镇不能用术法,人多势众,他们双拳难敌四手,不能伤人处处掣肘,很快就落了下风,时也寻着机会拽着周漫就跑,一群人后面吵嚷着追逐,情急之下只能往地里钻,两人佝偻着身躯,密密麻麻的玉米很快将他们隐藏住。
后面没了声响,两人这才止步,周漫原地倒下喘息,看着晃晃荡荡的玉米穗还有蓝天白云,心里的悲伤消减许多。
时也看她突然笑,紧张的问:“怎么了?”
周漫直起身解释,“他们怕我伤害了了,所以我很高兴。”
“走吧,去接了了。”
时也跟着她,明显感觉她比之前轻松许多,没有那么压抑。
午后,阳光明媚。
周漫带着时也从地里绕道,避开了路上找他们的人,抬眸看着岔路口的尽头上,小坡上的有一座小院,离得远化作了白青色的小点,周遭树林茂密几乎要将小院藏住。
“那是青苔小院。”
时也随她目光看去,附近有人来回走动,是刚才阻拦他们中的人,看样子是在等他们。
他琢磨了一下,说道:“我引开他们,你注意安全。”
周漫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