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以为我们是道侣 第8章 矿山

洛朝感知到胸口剧痛蔓延的刹那，也有点懵。

紧接着场内维持了大概七八个呼吸的静默，直到洛朝终于反应过来，意识到这一剑竟然并不是他自己捅的，才愕然扭头望去。

他的视线便恰好撞进顾归尘那一双墨眸——

乍一看，这双眼眸的瞳孔似乎有点涣散，可这竟一点不减损其眼底情绪的深沉混沌，这眼神看上去那么执着坚定，似恨又非恨。

随后其容貌与打扮也印入眼帘：只见来者一身血红衣衫，披头散发的，脸上竟有不少脏污血迹，但凌乱额发遮掩下，仍可依稀见得其五官轮廓的俊美。

他尤为专注地注视着这张十分陌生的脸，同时在脑海里不停搜寻是否曾经见过类似的人，结果当然是毫无印象的，眼中不禁升起许多茫然。

同一时刻，顾归尘也在努力睁大眼睛，他感知到自己刺中了某个人，非常想要看清楚当下情形。

得亏他强大意志力的驱使，他本来因为大脑缺血而混沌不清的神智总算清醒过来了一些，瞳孔也随之重新聚焦。

怎料就在他看清身前这人面孔的刹那，巨大的惊吓和茫然感同时袭来：

不对呀，这人是谁？！

此时正被他一剑洞穿心脏之人，其近在咫尺的面容瞧着却非常稚嫩，看样貌最多只有十八、九岁。

现在这少年的脸庞上溅满了血点子，一双清澈无辜的眼眸里充斥着和他一样的茫然——这依旧极具少年感，看上去也更显可怜了。

以至于顾归尘只是看着他这张脸，就觉得自己在犯罪，心道：哦，天啊，我在做什么？

到这时，原先沸腾至占据了他全部心神的证道执念才稍稍减退，理智重新回笼后，本来早就应该被他注意到的、对于自身当下处境的无穷多的疑问，也瞬间冒了出来：

等等，这又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到了这儿？又为什么会重伤？重伤之前我又在哪里？

可他脑子里竟一片混沌，对于这些疑问完全找不出半点头绪，简直越想越头疼，便立刻意识到自己恐怕失去了一些很关键的记忆。

好在他还不至于彻底忘掉自己的主要目的：哦，对了，我记起来了，我来这儿，是为了杀死洛九陵证道，可是……

他一看面前这张过分稚嫩的面孔，内心更加崩溃了：我要杀的不是洛九陵吗？这个少年是谁？

若要问他为何认不出洛朝，怪只怪他俩前世太过无缘。

虽然，顾归尘活过的那一千多年岁月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日思夜想着该如何杀了洛九陵证道，可实际上，他甚至从来没能够正经见过洛朝哪怕一次。

硬要说的话，勉强也算见过半面的，千年前，他们尚且同为云麓书院弟子时，他曾在雨中山道上，隔着伞瞥见了洛九陵的一道侧影……好吧，这么一想连半面也算不上，最多算是惊鸿一瞥。

即便后来他对这位天命宿敌过于心心念念，实在太想要这人的命了，也太想见一面了，所以曾经尝试去搜集对方流落在人间的画像，可是不管怎么说，二维平面和三维立体的差距都是很大的，哪怕其中某些画像真是按照这人的真容去绘制的，也未必能和现实里的容貌对应起来。

总而言之就是，顾归尘从来没有在现实里见过洛朝的正脸。

更别说现在他俩还重生了，洛朝这时的身体年龄不过十七岁出头，就他眼下这幅稚嫩的面孔，加上贫寒落魄的打扮，别说是生平只见过他一个侧影的顾归尘，就算是前世和他相熟的亲朋好友都未必能认得出来。

所以，可想而知顾归尘此时五雷轰顶般的心情，他看了看少年被剑刃刺穿的心口，脑子里轰隆隆响个不停：

完了，难道我刚刚在神智不清的情况下，因为想杀人证道想疯了，就不假思索听凭直觉行事，结果误闯进这间屋子，伤了一个无辜的人？

惊恐间，他强忍着元神的疼痛，立马放出神识探查这少年的修为，奈何现如今的洛朝才刚刚开始修行，他无论怎么探查，都只能探测出低至炼气一阶的修为！

偏偏顾归尘此刻根本还没意识到自己重生了，在他的认知中，洛九陵的实力那可是天下第一、深不可测啊，于是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完蛋，我真的捅错人了！

这念头闪过的刹那，顾归尘脸上血色尽失，惶恐无措中他也来不及多想，只好先将手中长剑向后一拔——

心口再次撕裂。

洛朝眼睁睁看着那剑刃自胸膛带出一长串凄艳血花。

当他的身体随着拔剑的力道不受控制地向后倾倒时，他仍旧尽力仰头，将视线停留在顾归尘这一瞬间写满慌张的脸上——

至此他已完全确定：我上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前世，在同样的时间点上，当然也从未出现过这么一位杀星。

毕竟这也不符合常理呀！

理论上他可是这本小说中世界的主角，倘若在书的开头就从天而降一位强敌，把他这个主角给一剑捅死了，那后续的剧情还要怎么展开呢？

所以，眼前这人无缘无故的出现，是个莫大的谜团！

其一剑捅穿主角心脏的行为，也显然彻底违背了原书剧情，更超出了他对该世界的既往认知，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变数！

思绪电转间，剑刃也彻底脱离了他的胸口，伤口登时没了阻塞，鲜血喷涌得更快了。

他的身体也等于失去了最后的支撑，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可脑子里却仍在惊疑：

谁会过来杀我？

须知，原书剧情中，在当下的这个时间点上，他作为主角，尚且只是个独居村落边缘的孤僻少年，不认识任何修行者，也没有任何仇敌。

照常理，此刻的修真界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存在，遑论为了杀他，还特意找到这么个穷乡僻壤的破屋子里呢？

疑思间，他分不出心神去稳住身体，结果“噗通”一声后脑勺着地，摔了个结结实实。

同时胸膛的伤口也受到了冲撞，心脏一时剧痛无比，鲜血流失得更快了。

但疼痛的刺激反而令他的精神更加亢奋了，这一瞬间他产生了某种强烈的直觉：

我的转机到来了！

即便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不能动弹了，他也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情绪，甚至躺在血泊里还要挣扎着仰头，企图将这位不速之客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通。

奈何，从他当前视角，即便尽力将视线抬到最高，也只能见到对方一片艳红的衣服下摆，还有此时正握在对方手中的那柄长剑——

那剑锋这时向下垂悬着，清晰可见鲜血自上而下淌落，最后汇集至剑尖，一滴一滴地在地面绽开朵朵血花……那都是来自于他身体的鲜血。

如此画面无论如何称得上惊悚，但他看得目不转睛的，心中也在分析：

红衣打扮的剑客？

他再度迅速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很确信在原书剧情里，也从未出现过形象特征与之类似的角色。

所以此人毫无疑问，是个来自“剧情”之外的人物！

登时，他本已死寂如灰的灵魂深处倏地燃起了一簇希望之火，这情绪传达到他脸上，就连他那双原先绝望到黯淡无光的眸子也唰地亮了起来！

尽管他不知这人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以及为什么才一见面就把他捅了个透心凉，但冥冥之中他竟有预感：

此人，或将成为解开我这“永劫”囚笼的钥匙！

他深知，仅凭他自己的力量，已经对当前局面毫无办法了，他根本没有能力杀死自己，这点方才已经被他验证了上百次，继续尝试下去也毫无意义。

这感觉就好像，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世界规则”，这规则为了维持该世界的正常运转，哪怕逆转时空，也要强制他这个“主角”活下去。

而他作为这书中世界里的“角色”，不管他的个体力量再强大，也是不可能与“世界规则”抗衡的。

可如果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杀死了他呢？“由谁来杀了我”——这又是一个他此前并未设想过的可控变量。

当然，假如他只是从大街上随便拉一个普通人过来，请这人杀了自己，他相信这结果肯定和他亲自动手没什么区别，他必然还是会复活。

可眼前这名红衣剑客难道是一个普通人吗？不，显然不是。

按照原书剧情，在当前这个时间点上，根本不会有修真者来到此地。

但这红衣剑客不仅凭空出现了，而且还一见面就对他下了死手，明显是奔着杀他而来的。

又假设他刚刚那个猜想是成立的，即冥冥之中存在着某种“世界规则”，这规则为了维护剧情，不断地回溯时光将他复活……那么这红衣剑客从天而降刺杀他的行为，简直是在故意和这“世界规则”对着干呀！

如果他没有复活能力，仅凭他现在这低微的实力，绝无可能与这剑客抗衡，几乎必然会死在对方剑下。

作为主角的他一死，后续剧情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竟然敢和“世界规则”对着干，和“剧情”反着来，这难道还不足以表明此人的特殊性吗？

洛朝身为穿书者，在某种意义上是相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现在他不由得开始玄想起来：

这家伙是怎样找到我的？莫非像我得知“剧情”那样，他也以某种方式，受到了冥冥之中另一股神秘力量的指引？而且这一神秘力量也是来自于本世界之外、甚或是某个更高的位面，至少和那一能够扭转本世界时空的存在是同级别的。

若非如此，只怕这家伙也不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来取我性命。毕竟，我可是受到“世界规则”级别力量的保护啊。他如此有底气，直接找上门来杀我，极有可能干脆是隶属于某个更高位面的幕后势力，为这一势力所驱使前来执行杀我的任务，仗着背后有势力撑腰所以不怕。

假设是这样，那么他所代表的这一势力，必然与之前那一股锲而不舍将我复活的力量相敌对。所以这人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出现的，他多半是出于己方所属阵营的某种利益诉求，专程为了杀我而来。

既如此，他来之前，肯定也被他所属势力赋予了足以抵消时空逆转并真正杀死我的能力。要不然，干脆他本人就是从更高位面“下凡”而来的，他自身就具备与操纵时空同等级的力量，自然也能够抵御。

说来说去，总之，此人极有可能具备真正杀死我的能力！

想到这里，洛朝简直心花怒放、欣喜若狂：我若能被这人杀死，结果定然不同！

先前他等于掉进了无边黑暗的绝境，现在却好像看见这黑暗的尽头，倏而亮起了一缕希望的光芒。

明明他的心脏已经被洞穿了，他却激动得仿佛听见了自己胸腔里“嘭咚嘭咚嘭咚……”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然而激动归激动，由于身体在飞速失血，阵阵晕眩感袭来，他的脑子到底开始混沌了。

濒死之际，他眼前都产生了幻觉，视界中的一切都光怪陆离的，无意识露出了迷幻般的笑容，心道：

欸？天上怎么好多小精灵在飞啊？

这次的感觉真特别，和之前那许多次都不太一样，难道我这一次真能见到阎王了？

如果……真能死掉的话，那……真好……

他的思维越来越涣散，眼皮慢慢往下耷拉了，眸光也愈渐迷离。

昏昏沉沉中只听到耳畔蓦地传来一声语气格外焦急的询问：

“喂，你、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