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还没来,屋里只点了蜡烛。
烛光映照出沙发上三人神情各不同的脸。
韩嘉时自个儿笑了十几分钟,看看旁边人的脸色,笑得更大声了。
余擎正在擦眼镜,听到他的大嗓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你不尴尬吗?”
“比起我,某两个人才更尴尬吧。”说罢,韩嘉时瞅了他一眼,夺过他手里的眼镜,“行了别擦了,就他妈近视50度你还来劲了。”
江以儒手里把玩着几颗弹珠,闻言哆嗦了一下,嘴里喃喃似的骂道:“狗皮膏药。”
“你说什么?”
“我说,真没想到余老师热情得都跟我搬到一栋楼里了。”
“哈哈,江老师更热情才对。”余擎冷笑,“热情得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
不说还好,一说江以儒就浑身打了个哆嗦。
这时候可不装陌生人了哈。
“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余擎一下子没听明白,但还是凭借着本能说:“不好意思,不能。”
只听对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那就不好意思了。”
说罢,江以儒拿起旁边的垃圾桶,当着他的面狠狠地往里面“呕”了一声。
握手、在学校装不认识、搬到她楼上、从刚刚进门起就不拿正眼瞧她……
桩桩件件,都是耻辱。
余擎干了多少让她不爽的事,她就吐了几声。
“……”
当然她也没指望吐出来点什么,就纯为了恶心他。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韩嘉时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包瓜子嗑了起来,凑热闹不嫌事大:“小儒子,你不是阅片无数吗?怎么我一句话把你吓成那样了?”
这个韩嘉时是个自来熟,高中时她从没主动和他讲过一句话,但他依然能面不改色地跟在余擎身边小儒子小儒子的叫。
江以儒不爽,遂骂:“你……”
“还有你余擎,一米八几大高个,到现在了竟然还怕鬼怕黑。”韩嘉时很不客气地嘲笑兄弟,“你不会被江以儒的面膜吓到了吧?”
“……”
闻言,江以儒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瞥了余擎一眼。
怪不得不拿正眼瞧她。
“哟,怕面膜啊。”
江以儒为了离余擎远点,本来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但此刻嫌弃他事小,嘲笑他事大。
她忍住恶心感,唰一下就滑到余擎那边:“余擎,你看我。”
“不看。”
江以儒当然知道他不会转头,于是一个劲儿地往他那边凑,就差直接上手扳他脑袋了。
她往自己身边凑一分,余擎就往旁边挪一分,直到挪到沙发边缘。
韩嘉时嗑瓜子嗑得不亦乐乎。
就在江以儒真要上手扳他脑袋的时候,余擎的手机铃声救了他一命。
她的面膜此时也从脸上滑下来。
余擎哼笑一声,接起电话:“你好。”
不知那边的人说了什么,余擎微微皱眉:“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
说罢,很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谁啊?”韩嘉时随口问道。
“关蕊。”
听到这个名字,江以儒捡面膜的手微微一顿。
“她又找你干啥?你车不是都修好了吗?”
“说为了赔罪要请我吃饭。”
韩嘉时带着一脸八卦的表情:“都是借口。”
江以儒被这几句话搞得糊里糊涂的:“等一下,关蕊?你说的是关蕊?关蕊回国了?”
余擎蹙眉看她,在黑暗里没说话。
韩嘉时接了腔:“早回来了,这不一个礼拜前跟余擎撞车了,三番五次地用这个借口来找他。她又不是不知道余擎工作忙,她是想毁了我们祖国的园丁吗?!”
韩嘉时一说起来就刹不住车,一箩筐把他兄弟那点事全抖落了出来。
余擎踹了他一脚,不快道:“你少说点行不?”
这几句话信息量巨大,江以儒脑子有点短路,手里的面膜都忘了扔:“什么撞车?”
“开学前两天在市医院附近撞车了而已,不严重。”余擎主动开口,一句话把这件事揭过。
江以儒:……
谁关心你严不严重了。
韩嘉时张张嘴,还没发声就被余擎用一把瓜子堵住嘴:“你再不走天都亮了。”
韩嘉时嘴里支支吾吾,被余擎连推带拽送了出去。
送走这尊大佛后,余擎慢慢悠悠转过身,双臂交错搭起靠在墙上,盯着江以儒说:“江老师,您还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关蕊回国多久了?她竟然没发朋友圈,我都不知道。”韩嘉时走后,房间里安静了不少,显得江以儒的声音很轻。
“这样吧,反正这电一时半会儿也来不了,你今晚在这儿待一晚,想知道什么我都讲给你听。放心,你明天早上没课。”
江以儒眼睛亮起来,没两秒眼梢眉梢就重新耷拉下去。
有阴谋。
余擎轻轻咳了声:“行吧,半晚上也行,你困了就走。”
“我困了就走?”江以儒毫不留情地戳穿他,“是你困了才对吧?想让我陪你就直说。”
当然就算他直说她也不会陪这个胆小鬼的。
余擎跟没听到她说话似的:“待一会儿也行。”
江以儒拿起东西。
“俩钟头。”
江以儒朝门口走。
“到十二点。”
“砰——”
江以儒关门离开。
“……”
回到自己屋子里之后,江以儒点上蜡烛,心很大地往床上一趴。
幸好她年轻时阅片无数,对于妖魔鬼怪,早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心。
江以儒盯着天花板,一想到天花板之上住着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她就浑身刺挠。
她拿起手里的弹珠狠命地往天花板上一扔。
屋里顿时哗啦哗啦一片响,像屋外白辣辣的雨啪嗒啪嗒打在墙上似的。
房间渐渐又归于沉寂。
江以儒这一觉睡得格外好,醒来后发现电竟然还没来。
外面的雨也没停,急唰唰地一齐打在伞面上。
她特别讨厌下雨,讨厌雨水打湿衣服时黏哒哒的触感,讨厌开合雨伞,讨厌雨停后潮湿腥黏的气味。
今天又多了一个讨厌。
江以儒站在小区门口,与同样在等着打车的人面面相觑。
余擎一脸阴沉样儿,眼皮子艰难地扒拉开,露出里面的黑眼珠,眼底下还有淡淡的青乌。
江以儒快要笑死了:“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我可不像某些人倒头就睡。”余擎就算是困死也要气势不减地怼她一句。
说完,他脸一黑——这样说好像更显得他像个笑话。
江以儒懒得搭理他,优雅地打开手机,发现司机师傅快要来了。
再看看旁边的人,脸上难得出现烦躁的神情。
哈哈哈——这样的下雨天来得再猛烈些吧!
她还没来得及嘲笑余擎车就来了,江以儒上车前小小地叹了一口气:“余老师,对您不住,我先走一步。”
余擎:……
他有点后悔昨天把车借给韩嘉时。
再看看手机,司机师傅竟然还在上一个地点堵着。
余擎打算取消订单地奔儿到学校——虽然他也不喜欢下雨。
余光里有车不断地从他眼前掠过,一道黑色残影在他眼里变得逐渐清晰。
余擎抬头,看到车窗里江以儒的脸。
“别误会,我就是来看看你走了没有。”她手肘撑在车窗上,悠闲地、带有一丝挑衅地说,“没走的话,要不要跟我走?”
“哈哈,不要。”
一分钟后。
江以儒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余擎,心情大好。
路过市医院附近时,她莫名想到了昨天的事。
市医院、车祸。
于是扭头问道:“你具体什么时候发生的车祸?”
余擎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想到自己有求于人,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就收心课开学前两天,下午四五点吧。”
“……”
这不就是她去看爷爷的时候吗?
好啊,原来那个不会开车的车主就在她身边。
江以儒觉得自己那天还是骂轻了。
余擎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就被前面的人投来一记埋怨的目光。
下车后,余擎问她打车钱。
江以儒:“十块零四毛。”
余擎掏了掏兜,掏出一张五块的纸币和两个一毛的硬币。
“……你不会给我转钱?”
余擎掀起眼皮,无波无澜地瞟了她一眼,淡淡地说:“我又没你微信。”
闻言,江以儒身形一顿,连翻找手机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本来都快没感觉的事,一经提醒,涌上江以儒心头的感觉像缠得乱七八糟的线,一时间找不到线头在哪儿。
怨恨、厌恶,偶尔的后悔,随着时间的冲刷,又覆上了淡淡一层忧伤。
她摸摸鼻子,打开二维码,讪讪地说:“扫我。”
加上好友后,余擎很快给她转过去五块二。
转账用惯了,余擎竟一时没想起来发红包,等把钱转过去,他才意识到这个数字是多么诡异。
5.20在空白的聊天界面上如此显眼。
余擎越看越觉得扎眼,觉得自己心脏有点疼。
大抵是通宵通的。
——
江以儒的课在上午大课间之后。她为这节课准备了好久,课件都背得滚瓜烂熟,想到自己没什么要准备的了,索性就偷偷摸摸玩了会儿小游戏。
游戏令人身心放松,江以儒踏进教室的时候一脸自信。
她开口前先扫视了一遍班里,随后才缓缓开口:“大家好,我——”
“我知道!你是江老师!”后排一个卷毛男生大喊道。
“我名气还挺大?”江以儒下意识笑道。
这段互动给课堂带来一点生机,但江以儒却立刻在心里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
完蛋,忘了不能对学生嬉皮笑脸。
果然,底下的学生开始七嘴八舌起来。
“老师你几岁了啊?”
“我们王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啊?”
“江老师,你跟我们老余是高中同学吗?”
问题越问越偏、越问越大胆。
江以儒嘴角一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拍拍桌子,对学生的问题置若罔闻,继续进行自己的讲话。
她的自我介绍很简单,介绍过后又简洁地说了说自己课上的规矩,企图给学生立一个高冷人设。
然而这个高冷人设只有大约三分之一的学生相信,剩下的学生在课堂后半段差点把教室掀了。
前面讲课时还好,后面十五分钟做习题的时候,没两分钟班里就开始讲话。她刚批完交头接耳的后面就开始丢纸飞机,刚批完丢纸飞机的前面就开始不打招呼出教室。
一问,人家说想去厕所憋不住了。
倒是有几个问问题的学生,只不过解答没好好听,对她的私事倒是挺关心的。
江以儒正手足无措地管理班级的时候,眼睛无意间一瞥,瞥到后门门窗外一个人影。
余擎正背着手站在门外窥视着班里。
江以儒不允许这么狼狈的时刻被余擎看见,于是掏出包里爷爷给的教鞭,朝讲桌上狠狠拍了几下。
学生们果然安静下来,一个个睁着大眼看她手上的老古董。
“这么喜欢看,上来体验一下?”江以儒手里把玩着教鞭。
事实上给她十个余擎的胆子她也不敢打,而且教鞭不是用来打人的。
学生确实被这教鞭短暂地唬住了,终于在临下课前安静了几分钟。
江以儒再朝后门看时,门外早已空空如也。
终于捱过艰难的四十五分钟,江以儒感觉这节课比大学体测八百米还累。
走出闹哄哄的教室,江以儒掏出手机,发现大群里有好多条消息。
手指滑到最上方,是马主任发了一条消息:
【老师们好,最新一届双师创意课堂大赛的文件已经出来了,我们沿用往届的习惯:每个班班主任必须参加,其余任课老师自愿。为防止不愉快的事情发生,现在请班主任们投掷骰子,数字一样的两个不同科目老师组队。】
江以儒傻眼了。
啥玩意儿?双师创意课堂大赛?
她在昭城工作的时候没听说过这玩意儿啊。
江以儒继续往下滑,发现就差她还没发骰子了。
她特意看了一眼余擎投的数字6,祈祷自己千万别投到6。
她一向运气不好,大学做小组作业时每次投出来都是她当组长,几乎对这东西产生心理阴影了。
江以儒先在文件传输助手里默默练了好几轮,很好,没投出一个6。
再滑到教师大群里,江以儒深呼吸一口气,默默发出骰子表情包,然后飞速闭上眼睛。
等了几秒,她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看到手机上的数字时差点原地晕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