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胜得朝之后 第26章 魑魅魍魉

夜深，街上人迹罕至，车夫驾驶马车回程长公主府。

“呃——”车驾外的车夫发出声响，春卷闻声掀开车帘只看到车夫脖颈处被一根银丝横断，血脉暴露于夜色中，向四面八方喷射新血。

那道银丝向前逼近，萧凌云二人及时低下头颅免于一劫，薄如蝉翼的丝线有千斤威力，雕花车驾继而被银丝劈开。

车驾已经行至长公主府门口，大门两侧庄严的石狮子隐于夜色中不再可视，也无法承担镇宅之责。

原本栾红漆木的屋檐角下该悬挂八角宫灯，迎接晚归的主人，此刻八角宫灯被打落在地，被秋风随意拖拽。

萧凌云从车驾夹层处取出一把长剑。她已经不是武将，再佩剑入宫不合规矩，只在车驾夹层处备用，没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场。

“殿下，府内情况未知。”春卷道。“不如我们返回宫城寻援兵。”

“此处地处皇城，楼宇常烛火通宵，长公主府突然陷入黑暗，皇兄一定会派兵来援的。”萧凌云将头上华丽的珠翠尽数拆下，放置一边，这些珠翠一动一摇拽得皮肉生疼。原本耷落两肩的青丝被撇到一边梳理成结:“但本宫更想自己先解决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天下无双的长公主殿下”

一阵女鬼狂笑后，紧闭的长公主府大门突然从内而开，一道身形从天而降，被一条粗壮麻绳悬挂在“长公主府”的四字牌匾下。

“姐……夫……”春卷身后的峨眉刺已经出鞘，紧握峨眉刺的双手微微颤抖。

那具男尸双目突出脱坠，紫黑色的长舌在半空中如鬼铃般晃荡，脖颈间的青紫已经转黑，肢端水肿隐隐可见青紫色水液。

他已经死了多日，腐烂伤口处的细虫正在啃食他的皮肉，露出苍白色的青骨。下衫处的排泄物已经风化，连同死肉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萧凌云抽出剑锋将麻绳砍断，继而用剑鞘将坠落的尸体打至一边，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拿他的尸体做脚垫已是开恩。

迈过门槛，四环庭院的屋檐上站着三道鬼影，不……是四道，中间那人坐在尖顶前，隐于夜色中。

前朝豢养了一群杀手，替皇家做脏事，民间称其为影邪。后世家日盛，皇权衰微，影脱离掌控，自立门户，成立暗影楼，依旧专司刺杀之事，非皇权特供，只要金银管够，皇帝也杀得。

影蛛疆万里，一魑贱民尝。

雌雄十万金，十城魍魉全

萧凌云有幸见过魑魅魍魉全出的景象，上一次若不是其中的魅反水，她早就在黄泉路上了。

“魑——魅——魍魉——？”萧凌云抬手指着，最后指尖落在了中间那人身上。

“莫九香，暗影楼新任楼主见过长公主殿下。”

莫九香从红砖瓦上站起身来，将长剑抱在胸前，夜风吹拂，剑客的斗笠固若金汤，衣裳下摆吹过风带了丝苦涩的血气。

“你们暗影楼见人还真是特别。”萧凌云冷哼一声，将长剑扛在肩上，早知刚才就不把剑鞘丢掉了，不然现下把长剑抱在胸前还更有气势几分:“那外面地上那个？”

“莫十安，暗影楼前任楼主，我的师兄，我的夫君，还是春……莫愁姑娘的——姐夫。”

春卷一直挡在萧凌云身前，架着手中峨眉刺环伺周围虎狼，听到后两个字，将手中的峨眉刺转了一圈又再次固定。

“那就是来走亲戚的了？”

“长公主真会说笑，殿下不必在意我，我是来清内贼的，不会对长公主出手”

萧凌云明显感觉到顶上之人的杀意落在了春卷身上，她将春卷拉至身后，自己挡在前面。

“魑魅魍魉不跑空差，是为长公主一人而来，长公主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等一下！”

屋檐上的鬼影正欲展翅下坠，萧凌云大喊一声，又顿在原地。

“既然我死期将至，可否容我问一句，这次十城金是何人所出。”

上次十城金出自前朝皇帝。

“这次连楼主都出面了，应该不止十城金吧？”

“小云。”内院沈廊处又走出一道人影，提灯烛火照耀的是一张五官模糊的脸。

面上无任何毛发覆盖，一只眼混于肉中，另一只眼勉强可以视物，鲜红的唇也被大火烧了一半，只留一侧嘴角微微颤动。

萧家尚未出事之前，身边的人总这么唤她，帅府萧家的小小姐，如天上的绵云般，乖巧可爱。

“我活下来了。”

是宋昭康，从烈火中逃出的恶鬼，就连声调都变得尖细，身形佝偻崎岖，萧凌云第一眼在脑海中排了无数人，差点没认出。

“你身上所剩金银不多，竟全投了暗影楼来杀本宫，没想到宋大公子也会做赔本的买卖？”

“我们俩尚在腹中就定了亲，我已入了地狱，出于往日情分，自然要来拉你一把。”宋昭康接着说道:“我宋家早就被你萧家啃食干净，这十城金我是出不起的。”

“好在，有人与我志同道合。”人不人鬼不鬼的死皮面人笑得扭曲，从隔墙后抽出一道身影，丢在众人面前。

萧凌云原本没什么情感流露，待看清地上的人影，一点震惊捧上眉头:“江予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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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予谦曾幻想过多种出场:

在萧凌云围困之时带她逃离此地，然后在她对自己心生崇拜的眷恋里补上致命一刀；

或是在萧凌云仅余最后一口气倒地无力之时，自己威风登场补上最后关键一刀；

又或是在萧凌云被重伤后卧病在床，自己悉心照料，终得芳心再取她性命……

但总归都只是幻想。

在被宋昭康从隔墙后甩到众人面前时，江予谦没有站稳，结结实实扑到了地上，连同他的自尊。

这两日，江予谦一直被宋昭康当猴耍。

在江府接下刺杀长公主的任务后，他就准备去寻暗影楼的帮助，半路上折进了黑市，有人说，见暗影楼需先备下黄金万两，方能得到一次会见。

他赶回江府从库房批了一箱银票递给那人，请他代为引荐，不曾想那人竟然是骗子，拿了他的银票还把他打了一顿跑了。

过了半晌，那箱银票又回来了，是一个半张脸都肉迹模糊的男人:

“听说江公子在找暗影楼？在下愿帮江公子引荐。”这是宋昭康说的第一句话。

江予谦相信眼前的男人，在熟悉与困惑之间拐过一条黑市街巷，就到了暗影楼。

原来……就……这么近。

楼内仅剩几盏幽微烛火，四周竖立《山海经》上曾描绘过的十二凶兽震慑来访者，中间高台上独做一人，穿着黑色罩袍，不见形色，不辩雌雄。

“在下宋昭康，这位是江相府上的四公子江予谦。”

“愿以十城金，请暗影楼诛杀萧凌云。”

江予谦这才知，眼前之人就是宋昭康。

听说在萧家出事之前，他与萧凌云有过婚约，萧家满门被灭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再后来萧家入主长安之时，宋家提前撤离长安，听说半路遇到匪贼，满门被灭……

宋昭康正与堂上之人敲定具体事宜，他是个十足的疯子，特别是在提到折磨萧凌云的时候，脸上火烧的联结皮肉都被攥得扭曲，他似乎早就在黑市等着志同道合之人前来，与他一起报仇雪恨。

江予谦没有插嘴的机会，只等着付定金。

“江公子，月圆之日，长公主府见。”宋昭康突然说道，涨奋的情绪把唯一的一颗眼珠子近乎往外飞出。

“我们也要去吗？”江予谦不解，都已经出了钱，那就有人会替他把这事做成，那又何必亲临呢？

宋昭康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说道:“你难道不想看她怎么死的吗？然后再补上一刀。”

他想。

江予谦也想，但没想到是这样狼狈的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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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可真不像个女人，前夫君……”宋昭康指了指自己，笑得猖狂之余，又指了指地上的懦夫:“现夫君，都要杀你呢！”

“本宫愿再给你们二位一个机会。”萧凌云突然放下手中长剑，插在一旁的地上:“只要现在收手，本宫——既往不咎。”

强者施展最后一丝善意，在此刻更像是种羞辱。

“那没办法了。”萧凌云身后的府门突然关合，这次不是由屋檐上的鬼影所为，厚重的内力来自萧凌云。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两道袖箭飞出正中面前宋江二人脖颈处，极尖锐的箭头将靶心处的皮肉层层炸开，血液四溅连同身上经络在体外飘摇，再无第二次生还的可能。

江予谦捂住脖颈处，在此刻他却爆发出了此生最强大的意志力，沿着地上往前攀爬，身上流出的鲜血画地成河，伸出手掌试图抓住些什么，终究在后腿最后一次挣扎里，落了空。

萧凌云的宽袖口冒着热烟，同锦面流云边缘的云绣相印，刚才一直在宽袖下划拉着袖箭筒的点火装置，故而多说了点废话。

“你——”莫九香发出惊叹。

“没事，你们还可以继续杀本宫，收了钱，自该有始有终嘛！”萧凌云将外面华丽的宽袖长衫褪去，再将地上的长剑提起，接下来，定是场恶战。

“我也愿给长公主一个机会。”莫九香的利刃即将出鞘，亮白的剑身在月光下折射出恼人的光辉:“只要长公主把你身后那小贱蹄子交给我，我保长公主今夜平安。”

“小贱蹄子！你的命可比你姐姐好，居然成了长公主的侍从。”

春卷想往前挡，再次被萧凌云拦下，轻拍她的手背安抚。

“本宫的平安自有本宫做主，本宫身边人的平安也由本宫做主。”

“那就没得谈了？”

萧凌云垂眸算是应承，一双狐狸眼冷冷盯着屋檐上的四人，入主长安之后已经许久未曾这样仰视他人，真是不爽。

“上！”

两轮弯月竭从眼前杀来，悠长看不见尽头的红布如游龙攀过层层屋檐，试图将二人锁在院中，又一道长锏劈下，又震天灭地之势，地上青砖瞬时炸开，就连缝隙之中挣扎的嫩芽都被扬灰挫骨。

矫健的身影在这其中来回躲闪，长剑触地而弯，持剑之人却触底反弹。峨眉刺的尖刃已不见形状，只可看到一圈圆影来回飞翔。

“若是上一回魑魅魍魉归巢，定会同你们说，本宫最擅长的，就是学习。”